原来他内伤不轻,只要运功提气,就免不了让伤势加重。 他啐了一口,又暗暗骂了句脏话,只能盼望那姓谢的大夫获胜。 其实论武功,凌岁寒胜过那谢姓医者许多,她却不出全力,未下杀手,甚至不想伤了对方,只因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彭烈是独行大盗,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同伙,恐怕是这大夫不明真相,还当自己在行侠仗义。 可是再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凌岁寒足尖一点,疾如闪电,掠向对方身体右侧,长刀同时挟风而来,似要将对方整条右臂斩断。 那医者果然感觉眼前一花,刀光一片纯白,宛若飘雪;她腕抖针飞,顷刻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来挡此招。殊不知凌岁寒刀法快得超乎常人想象,那道白光只是个障眼法,当它蓦地亮起之际,刀锋早已转移。 以世上大多数人的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转移。 攻向对手身体的另一侧。 岂料就在此刀距离医者脖颈还有半寸之时,凌岁寒不知怎的忽觉脑子晕眩了一下,动作不由得顿了顿,心下一惊,同时只见对方嘴唇微启。 “你若打算与我同归于尽,这一刀不妨砍下来。” 声音冷冷清清,煞是悦耳,但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 凌岁寒登时明白自己恐怕是中了毒,反倒迅速镇定,当机立断,忍住身体里一切不适的感觉,刀刃吻上对方脖颈。 然后,她在刹那间震住。 适才刀如雪,针似雨,刀光针影,两人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出招上,彼此的相貌都看不太真切。直到此时此刻,她们皆停下动作,凌岁寒这才发现,对面女郎应与自己差不多年纪,身着藕色莲纹对襟襦裙,外罩大红鹤纹织锦斗篷,衣缘处一圈绒绒的白色貂毛,头上金步摇镶着珍珠宝石,无处不显富贵。 而与她衣饰颜色的艳丽不同,她的肤色实在太白,竟然仿佛半透明的琉璃一般,以致脸颊两侧的那抹微微嫣红反而显露出几分病态。 哪怕是不通医理之人,也瞧得出她的身体不怎么健康。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未言,医者同样终于看清凌岁寒的那张脸,神色亦有几分恍惚,盯了好一会儿,目光才缓缓往下移,移向凌岁寒的另一只手——更确切地说,是另一只袖子。 袖管里空荡荡的。 方才刀客出招,的确自始至终都是左手持刀。 医者蹙了蹙她柳叶似的秀眉。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缩在角落里的余大夫见状不禁糊涂了起来,他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颤抖着开口: “谢、谢大夫……你和这位娘子认、认识吗?” 他见这两人武功不俗,已知晓她们必定都是江湖里的人物,还当这是谢缘觉从前结的仇家,连累了自己。 谢缘觉收回视线,不再端详凌岁寒的脸,亦不再观察她残缺的右臂,神色恢复如常,缓缓摇首:“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冤仇,所以我并不想杀你。” 凌岁寒却依然凝视着她,脑子仍有些晕眩。 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但握刀的左手始终稳如磐石。 “这柄刀再稍稍往前动一下,你立刻就会人头落地。但你死以后,我还能找别的法子解毒。” “你若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当然可以试一试——这世上除我以外,还有谁能解此毒。” 医毒不分家。这女子既是杏林中人,凌岁寒倒不奇怪她会对自己施毒,只是凌岁寒完全可以确定,刚才对方手中所发出的任何一枚银针都绝对不曾刺中自己的身体。 ——那么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让自己中毒的?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足以说明她用毒的本事确是数一数二。因此凌岁寒对她这话将信将疑,沉吟须臾,并不着急问她要解药,反而蓦地将话锋一转: “谢大夫?你姓谢?那你叫什么名字?”
第2章 刀下惊鸿回眸处,相逢不识问姓名(二) 刀锋冰凉,还在谢缘觉颈边。 稍有自尊心之人,都不会愿意在这种处境之下轻易回答对方的问题。谢缘觉是个例外,闻言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她答得这么快,绝不是因为害怕。 相反,她脸上一丝波澜不起,无惧色,无怒色,无忧色。 当然更不会有笑容。 平静得简直不像一个真人。 凌岁寒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她更似一座琉璃雕成的美人像。 ——她果然不是她,不仅名字不同,气质更是完全不一样。 “谢缘觉……”可是凌岁寒咀嚼着这个名字,少顷,到底还是忍不住提出第二个问题,“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位医者,医术天下无双,乃是释门比丘尼,法号九如,居住在鸿州长生谷。你既也是大夫,可曾听说过此人?” “略有耳闻。”谢缘觉眸色微动,却毫不迟疑地摇摇头道,“但我从不认识她。你打听她做什么呢?” “你刚才不是说,这世上无人能解此毒吗?”凌岁寒眉目间露出几分隐约的失落之色,胸口只觉越来越闷,长长呼吸一口气,才接着道,“据说这位九如法师乃天下第一神医,连她也不能够?” “不要篡改我的话。”谢缘觉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若你不怕死,尽可找别人一试。鸿州距离此地至少半月路程,你有命活到那时候,自然也可以去求九如大师。” 其实到目前为止,凌岁寒还不觉得这毒能要了自己的命。 不过江湖上确实有许多种类的慢性毒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重对身体的伤害,最终无药可救,她一点都不想冒这个险。 幸好,她和谢缘觉无冤无仇,本就没有与对方为敌的意思,于是她微微转过头,寒霜似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中年汉子:“你和他认识?” “他是我的病人。” “你知道你这位病人的来历吗?” 谢缘觉不再作声,静静地看着凌岁寒的眼睛,等她的下一句话。 凌岁寒正准备解释,又觉口说无凭,不如直接将通缉令拿给她看。偏偏自己只有一只手,此时若想要拿别的物件,便无法握刀。 正踌躇间,眼角余光忽瞄到一旁黑影如鹰隼扑起,猛地掠向角落里的余大夫与小药童。可怜那两人半点武功不会,其中一位还是才十岁出头的小孩,躲避不及,吓得三魂出窍,不知所措。凌岁寒握着刀柄的手腕一转,白光再次一闪,飞雪凌空,斩向彭烈右手。 这一次彭烈有了防备,当即侧身闪躲,可是一来他有伤在身,二来凌岁寒的刀法确实卓绝,只听“咣当”一声,此招没能斩断他的右手,却瞬间斩断了他手中长刀。 彭烈越发震惊,心道事已至此,不管能跑多远,都先跑了再说,脚步刚迈一步,不动了。 不动,是因为动不了。 凌岁寒看向他胸前要穴的银针,又顺着针尾的丝线,把目光移回到谢缘觉的身上,旋即收刀入鞘。 ——此时此刻的她已没有再将刀刃架到谢缘觉脖子上的能力。 她低下头,垂下眼,不受控制地喘了几口粗气,背脊自始至终笔直如剑。 谢缘觉上前数步,走到她跟前,看了会儿她脸色,继而伸出一只手。 凌岁寒迅速往旁一避:“你做什么?” 谢缘觉道:“你不想解毒了吗?” 别看凌岁寒年轻,经历的事不少,戒备心重,要她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人处置,她本来很不放心,很有些犹豫,直到她一抬首,又撞进了谢缘觉的眼波中。 尽管她们的气质迥然不同,可她们的眉眼…… 一想到记忆中的那个人,凌岁寒的心柔软了几分,总算愿意相信对方,任由谢缘觉再次把手伸来,先把了把自己的脉搏。 片刻后,谢缘觉静如平湖的面孔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岁寒眉梢一挑:“你不要告诉我,你自己的毒,你自己忘记如何解了?” 谢缘觉欲言又止,似有什么疑问想问,最终未开口,手掌一翻,素指一弹,眨眼间七枚银针如流星般射中凌岁寒身上七处要穴。 只过了一小会儿,凌岁寒遂觉自己身体里的不适感神奇地渐渐消失,暗运内力,毫无障碍。 谢缘觉收回银针,与此同时凌岁寒左手往怀里一摸,摸出一张纸来,递到了对方面前。 打开纸张,上面画着一个人像,以及数行文字。谢缘觉这才晓得,原来那病人名唤彭烈,是一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前不久,因他闯入一名高官家中行凶,惹怒朝廷,发布悬赏通缉令,要捉拿他归案。 恰巧凌岁寒在前往长安途中看到这张通缉令,遂管上了此事。 而刚刚彭烈突然动手,正是因为他见凌岁寒与谢缘觉的对话到了关键处,只怕一旦谢缘觉晓得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再帮自己。自己内伤沉重,绝对打不过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秘刀客,就算施展轻功也跑不远。因此他脑子转了几转,决定趁着她们僵持的工夫,将那两名百姓挟持为人质。 哪料到他这一出手,反倒促成凌谢二人的初次合作。 绝望的情绪在此刻笼罩住他,他只道自己现在是俎上鱼肉,再不可能有谁来救自己。 凌岁寒亦如此认为。 既然谢缘觉已知晓真相,她们之间的误会就算是解除了。“多谢你帮我制住他。”她现在甚至愿意对她释放善意,笑了一笑道,“我先带他走了。隔壁屋里还躺了一名女子,便是被彭烈所伤,这会儿应该还在昏迷之中,你给治治吧。” 言罢,就要转身。 谢缘觉道:“请等一等。” 凌岁寒回首:“你还有事?” 谢缘觉道:“你现在不能带他走。” 凌岁寒道:“为什么?” 谢缘觉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治好他的伤。” 此言一出,莫说凌岁寒,连彭烈都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凌岁寒才扬起的笑容消失,皱起眉头,在她和彭烈之间来回打量许久,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保护他?” “在他的内伤痊愈以前,可以这么说。” “你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他来向我求医,我已答应为他诊治,我不管他还有什么别的身份,现如今他都是我的病人。” “哦,医者仁心,大慈大悲。”凌岁寒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毫不掩饰的嘲讽,“待救了他的命,他又去杀害更多的无辜,反正你也看不见。” 谢缘觉仍不动怒,平心静气,声调淡漠:“你为什么又要改我的话?我只说要治他的伤,没说要救他的命。” 言下之意,只要彭烈的内伤痊愈,她便不会再阻止她抓人。凌岁寒听懂这意思,犹豫少顷,心道她与这大夫是偶然相遇,对方不过是她生命里一个过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犯不着与她起冲突,纠缠耽搁时间,遂问道: “你需要多久才能治好他?” 谢缘觉沉吟道:“别的伤都不碍事,但九曲掌劲力非同小可,至少需要半日方可恢复如常。” “什么?!”彭烈穴道被封,行动受制,正思考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乍闻谢缘觉此言,登时尖叫起来,“你、你说我中的那一掌是九曲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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