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我们会报官。但现在还在宵禁,街上一个人没有,离衙门还有那么远的路,我们怕路上出现变故,那群劫匪又追上来,还望婆婆准许我们在这儿休息一晚。” 那老妇看起来对她们颇为同情,自然立刻答应,让她们放心住下,安心歇息,随后询问她们的伤势。凌岁寒感受到对方话里的关心,心中一动,便不厌其烦,一一作答。直到那老妇又将视线投向屋内,好奇地向凌岁寒问起她和她的朋友刚才是否闹了矛盾,为何会有争吵之声。 凌岁寒一怔,闭上嘴,沉默半晌,才闷声闷气道:“她不是我的朋友。我和她只是同路而已。” 那老妇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回答,不解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但我见你刚才对她很是关心。” “我只是怕她死在我面前,给我惹上麻烦。”这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凌岁寒说完才意识到有所不妥,毕竟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位手无缚鸡力的老婆婆,倘若惊吓到了她,让她叫来更多的人可就不妙,顿了顿,遂又解释道,“我们……我们对一件事的看法不同,所以吵了两句。”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老妇笑道,“人又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要对方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并不恶毒,那么即便有些小分歧,互相体谅便是。” 其实凌岁寒向来吃软不吃硬,刚刚见谢缘觉突然昏倒在地,她惊慌失措之下怒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这会儿听罢老妇之言,她又默然片刻,最终轻声叹了一口气。 罢了,虽然谢缘觉是迂腐固执了一些,但心地善良的确不是什么错。 舍迦不就一直很心善么? 尽管凌岁寒早已告诫自己,既要决心报仇,从前的人与事该断则断,该舍则舍,然而童年挚友的名字偶尔仍会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跳出来——譬如此时此刻,她情不自禁想起谢妙,倏地一愣,迅速转过头,目光望向正在屋内榻上阖目打坐的彩裳女郎。 真像啊…… 她和舍迦的面容确有几分相似。 在长治县的永春堂医馆,凌岁寒第一次见到她,便有如此感觉。但那时,凌岁寒完全不认为谢缘觉与谢妙之间会有何关系,其根本原因,便在于谢缘觉的为人性格和谢妙差别太大。 谢缘觉冷漠甚至冷血,看起来仿佛是一座没有感情的琉璃雕像,身为医者,对人命竟毫不在意,不像舍迦那般温柔敦厚,至纯至善,有着这世间最多情柔软的心肠。可是现如今,虽距离她们初遇那日才仅仅过去十几天而已,种种事例却已经证明,当初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假象。 原来真正的谢缘觉,非但没那么冷傲无情,相反也颇有慈悲心肠。 那么…… 凌岁寒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第53章 波光滟滟藏海楼,萱草青青善照寺(五) 又过一炷香时间,谢缘觉缓缓睁开眼睛。 菩提心法总共九层,她目前只练到第七层,便再无法突破,虽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助她稍稍缓解痛苦。她看着门外的两人,沉吟微时,出门以后,先与那老妇寒暄了几句,道自己身体已经无碍,劝对方早些回去安歇。 那老妇见她精神似乎确实好了些,遂点点头道:“老身姓张,两位娘子夜里若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往右走上一会儿拐个弯,小道深处有个小院,我便住在那里。” “那就多谢婆婆。” 目送这老妇离去,凌岁寒仍然无言。自想起谢妙,她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乱糟糟一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这时谢缘觉又往前几步,蹲下身来,目光搜寻了片刻,在草丛里捡起一个小油纸包,打开它,里面装着的竟是几块小点心,可惜经过凌岁寒方才那么一摔,大半已经碎成渣,烂得不成模样。 她抬眸望向凌岁寒:“这是……” 凌岁寒别过头道:“我给我自己买的。” “那你为何不吃,还把它给扔了呢?” “我都被你给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谢缘觉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那也不要浪费吧?”说着郑重其事将它重新包起来,放入怀中:“其实我之前已经用过晚膳,这会儿夜深,不能再吃别的食物。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我留着明日早上吃。” “随便你。” 两人说到这里,又静了一会儿。谢缘觉有心想要道歉,毕竟无论如何凌岁寒为救自己受了伤,自己欠着对方一份情,但她不愿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只怕再次谈起刚才话题,双方又闹得不开心。正当她斟酌该如何开口之际,凌岁寒突然转移话题: “你到底生的什么病?你医术这么高,连你都治不好的病,不会是什么小病吧?会……会危及你的生命吗?” “你想什么呢,自然不会。”谢缘觉不愿将自己命不长久之事告诉给任何人,一来不愿看对方怜悯的眼神,二来身为医者连自己的病也治不好,在旁人眼中便是庸医一名,她又如何扬名天下,留名青史?“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幼时又中过一次毒,所以……能治是能治,只是须得循序渐进,急不得,大概再过三四年便好了。” 三四年以后,也就是自己的死期。 到时她提前宣告退隐江湖,不会有谁知道她真正的情况。 凌岁寒听罢松了一口气,但心情变得更加复杂。她果然和舍迦一样,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可是凌岁寒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一点,如果对方真是舍迦,她都已经回了长安,为何不回家?难道她不思念自己的家人吗? 就在凌岁寒低下头深思苦索之际,轮到谢缘觉将话题转移:“你今天怎么会来铁鹰卫,重明呢?你们在百花宴可有遇到什么事?” “外面风挺大的,我们进去说吧。”一旦对谢缘觉的身份有了怀疑,凌岁寒不自觉对她多了几分关心。 两人转身回到屋内,对坐桌前,将各自经历全部讲了一遍。 “如此说来,真正杀害桓炳的凶手是尹若游?” “重明说,此事是她亲眼所见。除非她在骗我们。不过……倘若杀人凶手确实尹若游,”凌岁寒一直紧盯着谢缘觉,倏然挑眉道,“你不会又要生气了吧?” “生气?为什么?” “你不是说,这世上谁都没有权力夺去别人的生命吗?” “是,杀人的确不该。可古往今来,从来有善便有恶,有对便有错,正如有生便有死。”这时候的谢缘觉似乎又恢复她一贯以来的淡漠,冷冷如天上月,“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到处都有杀戮之事发生,即使不应该,也由不得我来在意。” 所以她需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多为自己考虑。这是九如常常告诫她的话,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是如此做的,像刚才那样和凌岁寒争执起来、而导致自己情绪波动的事不可以再出现。 凌岁寒看着她不知何时又骤然冷漠起来的面孔,愣了一下。 她则继续道:“你和重明约定了夜里会合,现在她久久等不到你,肯定认为我们出了事。” 凌岁寒眼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始终凝视着谢缘觉,半晌,才慢悠悠颔首道:“所以我想要悄悄回去找她,但是你……” “天色已晚,我得要睡觉,你如果想去便一个人去吧。” “我猜你也不会去。你的身体没问题了?不会……不会再突然昏倒吧?” “方才是意外情况,我身体没那么弱。况且……即便又发生什么,你别忘了我是大夫。”谢缘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稍稍顿了顿,又道,“若你真要回去,记得看看那只鸟儿。我们今晨离开时,不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只给它准备了白日的粮食,它夜里恐怕会饿肚子。” “鸟?” “是我们第一次遇见尹螣,她救的那只雏鸦。你不记得了?” 后来尹螣消失,她们被迫养起它,已养了十几日,凌岁寒怎可能不记得?她只是有些诧异,都到了这种时候,谢缘觉居然还在关心一只鸟,蹙眉道:“我们是没回去,重明总会回去的,她会给它喂食。”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不知为何,重明对乌鸦似乎有些厌恶,她之前也说过乌鸦是不详之鸟,我担心她并不愿意照顾它。” 从前舍迦倒是也一样对各种小鸟小猫小狗充满怜惜。记得当年睿王府花园的各个角落便遵她之命总是放着许多食物,供偶尔闯入睿王府花园的野猫食用。恍然间凌岁寒又忆起往事,对谢缘觉身份的怀疑加深一层。但无论谢缘觉是不是舍迦,凌岁寒现在都好奇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明明心肠这么软,为什么非要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好吧。我去看看它。” 回到无日坊的旧宅,四周静悄悄的,凌岁寒在各处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颜如舜的身影。她只好先完成答应谢缘觉的事,从厨房里拿了些小米,继而来到一间屋里,放在窗台小窝里的雏鸦果然饿得厉害,这会儿仍然醒着,看见熟悉之人,扑腾起刚刚长齐羽毛的翅膀,可惜还未学会飞翔,只能从它的动作中看出它的喜悦。 凌岁寒给它喂完食物,转过身正要出门,忽望见倚在门边的一个修长身影,心下一凛,手比脑子更快,先按住腰间刀柄,才借着门外的月光看清此人的相貌。 “重明?”她又松开手中的刀,怫然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人?” “我才回来,看见你在给它喂食,便没打扰你。下一次,我脚步重一些?”颜如舜向左右望了望,“怎么就你一个人?谢缘觉呢?” “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在别的地方休息。你已经知道在铁鹰卫发生的事了?” “我一直没等到你回来,所以也去了趟铁鹰卫,听了一阵那些官兵的谈话。”颜如舜走到她身边,看向她后背被包扎起来的伤口,“你好像也受了点伤?严重吗?” 听罢这句话,凌岁寒皱皱眉头,甚是纳闷:自己是不是在颜如舜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点愧疚自责? 今日之事,要怪就怪胡振川,甚至可以怪尹若游,但怎么着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在愧疚什么? 凌岁寒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遂笑着摇摇头道:“我的伤更轻,何况不是还有一位小神医帮我治伤吗?诶,你在铁鹰卫都听到些什么?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对付我们?” 颜如舜的目光渐渐从她的后背移向她的面庞,若有所思:“我的确听到了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秘密。倒是让我有了个主意,可以彻底解决这件事。” “什么主意?” 颜如舜正要开口,话到唇边,忽地又将话锋一转:“人齐了再说吧,免得到时还要再说一遍,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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