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天一整晚她几乎都没有说话。 俞川视线下垂,不知道在看地毯还是在看什么。她欲盖弥彰,故作轻松的一耸肩:“没有啊。” 戚照清把眉毛先抬得高高的,然后一点一点拧起来。 这是她不高兴时常有的动作。 通常来说俞川这时候就会说些什么,让她不要不高兴。 但是这里有个前提是,‘通常来说’。 俞川现在的情况就不是‘通常’。 所以俞川看着她,沉默的微笑。 戚照清对任何人都能有好脸色,对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心态平和。 十六岁时说想要变得和俞川一样泰然自若,二十五岁不完全实现——面对俞川的时候,戚照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拥有各类激烈的情绪。 比如现在。 戚照清走到俞川身边,抬起一点脚,用脚尖把香槟杯踢倒。 香槟杯落到地毯上,没碎,连倒下的声音都没有。 “小心。”俞川叮嘱她,“别碎了扎到脚。” 戚照清蹲下身去隔着袖子把香槟杯子捡起来握在手里,袖子一挥杯子就顺着她的力气砸到玻璃窗上。 这回是真的碎了,玻璃碎片落到地上,藏进地毯里。 俞川看着碎片,笑容也忘记回收,僵在脸上。时间久了,那张笑脸就变成面具。 戚照清学她,提起唇角,眼睛不动,露出假笑:“是不是因为我和黎月华关系好,所以你不高兴了?” 俞川徒劳无功地把本来就在耳后的头发再次拨弄到耳后,“没有,我一向觉得你社交太少,朋友也不多,现在很高兴你能有新朋友。” 戚照清恨自己没有长出獠牙,好让自己咬破俞川喉头惩罚她说谎话。 “你知不知道。”戚照清用力地说完这五个字之后顿了一下,“你说谎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 “什么?”俞川抬眼去看戚照清拨弄头发。 她温吞的笑:“真不愧是心理咨询师,观察的真仔细呢。” 戚照清一拳头打在棉花,虚假的笑脸面具裂出一条缝来,底下藏着愠怒:“你要是不高兴就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藏着不肯说?” “我没有啊。”俞川的面具还是完好的,她保留着成人虚假客套的微笑,“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藏着。” 上一次这样之后,戚照清扭身下车去找林恪婧。 但是戚照清不是十八岁了。 她眯起眼睛来盯着俞川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到这个时候就不肯说。” 戚照清走近一步,俞川伸手挡在她身前,“小心玻璃碎片。” 戚照清便停下脚步,深吸一口之后把自己调整到心平气和的状态,试图和俞川沟通:“俞川我觉得你喜欢我呢。但是我不明白你不肯承认的原因。” “我没有不承认。我是喜欢你。”俞川收回手,靠到窗边。 戚照清不依不饶:“是吗?那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她太执着。 俞川明白她的执着,可是俞川有自己的忧虑。 还能怎么办呢?俞川伸出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清清,你知道的。” “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戚照清又想要上前,但是被俞川的手挡住。“你是哪种喜欢我?” 俞川的手垂下来,嘴唇像是涂上胶。 “我不明白。”戚照清摇摇头,“说出来很难吗?” 俞川嘴唇上的胶水等到戚照清这句话落下之后才失灵:“说出口的话是要能做到的。而在感情上,我不能保证很多事情。这就像我不能保证你靠近一步会不会踩到地毯里的玻璃碎片,所以不让你走过来一样。” 戚照清觉得自己长大。 具体表现在她听懂了俞川的话外音。 因此戚照清说:“可是我不走一步,不尝试踩一脚,就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步到底会不会踩到玻璃碎片上。” 俞川笑着叹了一口气。戚照清觉得俞川脸上的面具终于碎裂出一条缝,露出潜藏的爱意和无奈。 俞川的双手捂住戚照清的眼睛,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巴宝莉香水的味道和着香槟酒气一起袭来,戚照清听到俞川柔柔的说:“试错的代价太大了,清清。脚踩到玻璃碎片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但是心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你踩到玻璃碎片,下一步你还敢不敢走?我不能拿你的一辈子去赌。” 戚照清握住俞川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前,“可是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俞川用指腹按住她的心,用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可是我不愿意。” 戚照清捏住俞川的手指,往前迈了一大步,几乎和俞川要亲到一起。 戚照清的鼻尖贴住俞川的鼻尖,她用俞川从前安慰她的语气对俞川说:“你看,我走过来了,也没有踩到玻璃碎片。我是安全的,你也会是安全的。” 俞川用鼻尖蹭一蹭戚照清的鼻尖,不置可否。 戚照清的双手捧住俞川的手,像是在托举圣物,置于自己的胸前。 她的眉头拧起一点点,又走上前小半步,“试错的前提是要尝试。和我试一试好不好?俞川,和我试一试。” 俞川反手握住戚照清的手,把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字?” “不。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不’。”戚照清的心悬起来,即将蹦出胸膛的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痛苦。 俞川的面具碎了。 她没有藏住眼底的爱意,也没有藏住自己的动摇和挣扎。 俞川握着的戚照清的手从自己的脸上又贴到她的脸上。 月光下,俞川浅棕色的瞳仁与戚照清黑色的瞳仁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对方。 俞川轻轻抚摸着戚照清的脸,“你长大了。”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俞川心口一跳,疼的她差点说不出话。 但是俞川没有停。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够阻挡俞川说出接下来的话:“你不像小时候那么脆弱,不像小时候那么无助。现在的你很厉害,很强大。所以清清,我可以对你说‘不’了。” 戚照清的心离开了胸膛,坠落到不知何处,遇到猛烈撞击,疼的她立刻掉下眼泪。 “那你……你很早就讨厌我了吗?你很早就觉得,我是个累赘?你很早就想对我说‘不’?” 俞川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我从不讨厌你,更不觉得你是累赘。我喜欢你,喜欢你在我的身边,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那为什么——要对我说不。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试试?我说了,我不怕试错!”戚照清险些把这些话喊出来。但是她忍住了,它们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从她口中不听话的往外冒,每一个字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她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可是俞川没有再解释。 她碎裂的面具飞快地愈合复原,被她重新戴到脸上。俞川在戚照清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睡觉吧,清清,你明天还要上班。” 戚照清僵直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动。 俞川松开她的手,从她的身边路过。 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好像是俞川第一次主动先走。 从前都是她看着戚照清离开。 走到门口时,俞川没有回头,但停下脚步。 俞川说:“我会麻烦李医生过来出夜诊,你脚底的玻璃碎片今晚一定要取出来,不然明天会发炎。” 戚照清没有动,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知道。 俞川又说:“清清,你能发现我说谎,难道我就看不出你吗?” 戚照清没有回答。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戚照清仍然没有动。 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戚照清才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泣。 宽大睡裙的裙摆遮住了她赤裸的脚,也挡住了她脚底渗出的殷殷血迹。
第30章 美梦太仓皇 午饭是黏糊糊的荷叶糯米鸡,一叠凉拌海带丝,一盘小炒黄牛肉。 戚照清口味清淡,但是午饭是黎月华点的,她没法说什么,就不停的往那叠凉拌海带丝伸筷子。 黎月华坐在她对面,吃的也心不在焉。她用黏糯的和糯米一样的语气讲着川市方言打电话。 川市方言和普通话相距较远,俞川不怎么说,戚照清就不会说,也听不懂。 等到电话挂断,黎月华说:“你怎么了?要死了吗?” 戚照清耸一耸肩:“没有啊。” 说完才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和俞川何其相似。 “你可不像没事。”黎月华瞥一眼面前的菜,“中午根本没吃什么。不合胃口?” 戚照清又发现黎月华的话比以前多了很多。“没有啊。” 黎月华咽下嘴里的海带丝,“你复读机啊?” 戚照清没回答。 她昨晚没睡好,和俞川吵架耗费她全部精力,脚底现在也在隐隐作痛。 黎月华倒是很贴心的没有继续说话了,一边吃糯米鸡一边盯着她看。 戚照清被盯了十分钟,一叠海带丝被两个人分食干净,终于戚照清忍不住先开口:“别看我了,小师姐。” 她小师姐从善如流,收回目光还干脆利落地回答一个“好”。 下班时晚霞落进办公室里,戚照清背好她的普拉达黑色皮革包,特意从自己的工位走到对面黎月华的工位,对黎月华说:“我先回家了,小师姐。” 黎月华一开始觉得戚照清过分的讲究。她每次大费周章的绕过来都只是为了和自己说这句话,但是分明她们的工位是面对面的,一抬头就能张嘴,甚至都不用刻意抬高音量彼此就都能听见。 直到现在黎月华都还是这么觉得。 但是她一次也没有提过——又不是大事。 “好。”黎月华拿起自己手提包,另一只手拎起椅背上的灰色开衫外套,“我也走。” 等候区里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一头长卷发保养得当。她侧身站着,抱着胳膊,露出和戚照清同款的银色腕表,只是大了一号,应该是男款的。 听到脚步声俞川转过头来,她的脸很小,妆很淡,但足够精致。俞川整个人都写着‘精致’,笑起来的时候一定是先颤动睫毛,再提起唇角。黎月华已经看习惯了。 “回家吧。”俞川像戚照清伸出手,习惯性地要接她肩上的包。 戚照清微微侧身躲过去,余光递给黎月华,“俞川。我忘记给你发消息。”戚照清说着开始徒劳无功的撩头发,把本来就在耳后的头发再次别到耳后,“我跟小师姐约好下班一起出去玩,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 黎月华眼里清清白白两个字:是吗? 俞川短促的笑了一下:“这样。我还约了你最喜欢的那间餐厅。” 戚照清挽住黎月华的胳膊,也学着俞川的样子短促笑了一下:“下次吧,不好意思哦。”语气轻飘飘的,像随风起舞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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