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束鸢把她带上庭梧时,便对顾子铭说过,若有一日,她能用剑在那块板上临摹出这两个字,基本也算是出师了。 顾子铭上山时就学过两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字,其中有她的名字,还有束鸢的名字。她瞧着那块数过来的匾额看了许久,想破了脑子也没想出上面写的是什么。那时,她还没领教过束鸢喜怒无常的脾气,于是抬起脑袋问那两是什么字。 束鸢视线虚虚地在那块匾额上扫过。“庭梧,庭院的庭,梧桐的梧。” 顾子铭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两个字。她好奇心向来旺盛,想不通为什么这座根本没有梧桐的山,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在【庭梧】待了半个月,她终于忍不住询问束鸢。 束鸢喝着她费了一整天才煮出来的茶水,思考了半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师娘取得名字。半山腰那块匾额上的两个字,就是你师尊用指力刻出来的。” 这句话,顾子铭记了一年,直到那天束鸢告诉她,想要以指力在硬物上刻出什么,必须先引气入体,到达真气能在根根经脉中畅通无阻地游走。而那会,顾子铭才刚刚花了半条命把无鉴从藤谷中带回来,心里除了想回家当废物,没有任何远大志向。那想模仿师尊的念头,就被顾子铭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次听到束鸢提起关于那块匾额的事情,还是她下山前一晚。 那天晚上,束鸢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告诉顾子铭下山试炼是很危险的,但她不能因此丢了【庭梧】的脸。 自家师娘的面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离开了她夜夜梦境? 顾子铭无法记起,稍稍一回忆,脑中浮现出来的竟然是凤栖的脸。 凤栖,束鸢。 顾子铭敛了敛眉。在迹崖山这些年,她认识了不少字,也懂文字其中的含义。 凤凰和天鸢算得上同根生,然而凤凰栖息于梧桐,天鸢见梧桐被束。 师娘和师姐总有相似处。 顾子铭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她再熟悉不过的庭院走去。 就算是幻象,能见一见师娘也是好的。或许,她还能借此问一问师娘和师姐的关系,哪怕幻象中的师娘信口胡诌,没准能抚平她心中好奇几天。 “铭儿。” 刚走到院子中,顾子铭耳畔的声音更加清晰。因为清晰,熟悉感比方才听到的要更甚。偏是因为熟悉,她才会觉得那喊声是何等虚假。 束鸢什么时候这样喊过自己。开心时候叫她子铭,多数时间都是连名带姓,让顾子铭两股战战。 不过这声音倒是让她真正明白过来凤栖的叮嘱。看来这个能让她们避开祝烛追击的避难所并不安全。 她伸手摸了摸身前的木桩子,那上边束鸢追着她甩鞭子时留下的道道痕迹都是清晰可见的。若不是那自作聪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或许真就会克制不住地冲进屋舍中,去看看她那冰山一般的师娘是否有想念她。 “铭儿。”又是一声含着温情的唤声。 “有病!”顾子铭抬手扫过耳朵,随即将魂神凝聚在指尖。 一团微蓝的光芒于她指尖由小变大,她摊开手,让那微蓝的光芒滚到掌心直到成为一个刚出生孩子拳头大小。顾子铭脚尖拧转,朝那声音来源处击出。 前些时候被大小祝烛一连三声的咆哮震损了不少经脉,顾子铭的魂神依旧能用。让她没想到的事,那几乎可以直接击杀一只筑基期妖兽的魂力,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顾子铭看向拿处“吃掉”了自己魂神的方位,震惊全写在脸上。 这到底是何人所制造的幻象,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要知道她天生魂神强盛,当初束鸢要收她当徒女,迹崖山上的几个老古董并不同意。她们看不出顾子铭身上存在哪怕半点可以修炼的“仙骨”,五行资质更是平平。若不是束鸢有准备,让那群老古董见识了顾子铭魂神的至纯至净,她哪里能正式拜在迹崖山门下。 在迹崖山那几年顾子铭过得并不好。不说束鸢时不时恨铁不成钢地抽她一顿,单说要将原始魂神转化为魂力加以利用,顾子铭就吃了不少苦头。那经脉寸寸断裂,寸寸再生的疼,她几乎每日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经历。此外,她还要同其他迹崖山徒子一样学习本门功课。那些功课没有一项是简单的。顾子铭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日子身上总有骨头是断的。 此外,迹崖山每年都有两次考核。束鸢自从成为了【庭梧】的新主人后,百年间就没有收过徒。因此论辈分,那些和顾子铭同期入门的,都得喊她一声小师姑。然而小师姑这样的名头是没有的,考核时候顾子铭分组是要这么分的。 她为了不丢自家师娘的脸,不是险胜就是平局,然后回到【庭梧】昏迷不醒三五天。 经过这样非人的五年,顾子铭的魂神几乎可以与炼虚境界的修士相匹敌。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目光沉凝,顾子铭心头发虚起来。她向来胆小,在迹崖山这些年也没能让无畏长几分,唯一学得扎实的,只剩下“听话”这么一门。 凤栖叮嘱过两次的话在她耳边一绕,顾子铭便丢开佩剑,原地盘腿坐定。 眼不见,耳不听,心静。 第21章 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凤栖所见幻象不知道已经变了多少次。 一会是束鸢抱着从【庭梧】后山摘来的花,扬着天真烂漫的笑意跑向自己,口中甜甜地喊着她姐姐。一会是她替束鸢抽了顾子铭几鞭子后,那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因为不能哭出声来,下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眼中噙着泪水看自己。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爬过来,抓着她的衣角喊她师娘,让她别生气,然后忍着疼拿起木剑重新练习。一会又是当年曦凰入魔后屠杀迹崖山的场景。 所见种种,哪一幕不在扰动凤栖的情绪。 “醉生梦死地”中的幻象与那些用旁门左道的法子创造出来的幻象很是不同,在这里出现的幻象,不但是源于个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或怨恨,那幻象还会不断摄取陷入其中者被勾起的情绪,以此窥探进入其中者更多的记忆,让幻象更加庞大且真实,如同一张为其量身定做不断修改不合适的大网,势必要将进入其中者困死。 区区九百年,她非但没有别去最后那点凡心,再度历劫,反倒越发被凡心困住。第一次进入这“醉生梦死地”,她还能轻易破开刚出现的幻象。她记得最后困住她的幻象是曦凰将束鸢从她身边抢走,厚颜无耻地强行让束鸢忘记自己还有个亲姐姐的事实,让束鸢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般真实,几乎让凤栖入魔,发了疯地用手中长剑刺向曦凰。 百年前,她的生命中只有束鸢。 记忆中她和束鸢只见过母亲。母亲陪伴了她们五年,葬身于一场大火中。凤栖忘不了那天她背着凤栖从经常捡柴火的小山上下来,就看到自家房子前围着十来个身形怪异的人。那些人手中拿着各色武器和母亲厮打。母亲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们,那也是凤栖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并非寻常人。她挥手在凤栖和束鸢身前立起一块看不见的屏障,任由凤栖背着束鸢满山跑也找不到一个豁口,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那个她们生活了五年地方被大火烧尽。 凤栖不敢让束鸢看到,在那些身形怪异的人将要发现她们之时,匆匆跑进了山里。 她忘不了在被自己的师娘捡回迹崖山前,她和束鸢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也忘不了在迹崖山的日子,更忘不了曦凰是怎么将那柄长剑刺入师娘心中的场景。 凤栖恨透了曦凰,更恨自己没办法割舍下束鸢这个被曦凰蒙了眼的妹妹。 若是可以,她必然要亲手毁了曦凰的那缕命魂。 她早就清楚曦凰的命魂就在顾子铭身上,在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她就想强行抽出曦凰的命魂,使其灰飞烟灭。是束鸢拦住了她,束鸢说顾子铭是无辜的,曦凰的命魂几乎就是她的命魂,若是曦凰的命魂被毁,顾子铭也就死了。 束鸢把顾子铭带入迹崖山,却无法好好当她的师娘,那十年时间,有一半都得让凤栖来假扮。 凤栖不乐意,拗不过这个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的请求,于是早几年总是把怒火发泄在顾子铭身上。 人啊,确实是奇怪的。相处久了,哪怕是知道顾子铭活着一天,修为强盛一天,曦凰的命魂就会渐渐凝聚,最后重新有意识,甚至可能因此复活过来。凤栖抽顾子铭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看到她满身是伤的时候,她还会心疼。 这次她愿意陪着顾子铭下山,一来确实是为了保护顾子铭这半个徒女,二来则是为了防止曦凰的复活,三来是为了了解清楚当年的事情。 当年曦凰亲手杀了她们的师娘,凤栖清楚自己敌不过她后,便带着师娘去了她从未踏足的东临,求上仙救回师娘。她在东临待了许久,师娘并没有救回来,最后只听说曦凰陨落,三魂六魄半数被修仙大能镇压,半数四散于九州。她听说自己的妹妹回到了迹崖山,听说迹崖山被毁得几乎这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石头,终于愿意放下对师娘的执念回到了迹崖山。 回到迹崖山后,凤栖见到完全变了个人的束鸢。那一刻,她对这个妹妹的那点恨意烟消云散,只是抬手抚过束鸢的发丝,说以后她们姐妹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这四个字,陪了她和束鸢太久,只是凤栖无法确定,在那之后的束鸢,是否如同从前,还是与她相依为命的是对复活曦凰的执念。 若说在下山前,她还能以这点对束鸢有埋怨,下山后,尤其是幻象中几次三番出现的顾子铭,那些埋怨的由来是怎么都站不住脚了。 原来她那颗妖心,也和人心没有什么分别。 “师娘……”眼前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的假顾子铭可怜巴巴地喊她。 凤栖的心软了几寸,在她再次伸手讨巧似的拽自己衣角时,终究是没忍住向着那人伸出了手。 只是她没想到,指腹刚触碰到假顾子铭的发丝,对方便猛地起身,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假顾子铭侧过脸,撒娇似的蹭了蹭凤栖的面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师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这样的温柔,凤栖曾几何时也在顾子铭身上感受过。曦凰入魔,即便是残魂寄存在凡人身上,也会无意识地吸收那人身上精血。顾子铭虽然天生魂神强盛,曦凰的命魂在她身上多年,她也是撑不住的,所以才需要那特殊的药浴来弥补。偶尔束鸢喝多了酒,浑浑噩噩的,就只能由凤栖来安排这些。 在【庭梧】时,顾子铭泡药浴需要一整晚,凤栖便会睡在【庭梧】。有几次,她白天刚满山追着顾子铭甩鞭子,顾子铭泡完药浴后她若没醒,便会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小心翼翼从后背抱住她,嘴里呢喃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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