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说到一半就明白过来了。
季仁确实不看好她们俩。如果真的分手,对谁的物质影响比较大?
当然是岑若。
季蔷年轻,能试错;季家有钱,纵使岑若使尽浑身解数,能占到的便宜也不过九牛一毛。但岑若会失去年华、甚至失去用婚姻换取利益的机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仁比她更懂现实。与此同时,却又有一些残酷的温暖。
季蔷说:“你懂了?其实我没听懂,但爸爸说你会懂。”
岑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你好,不是为了钱。更不会为了钱跟你分手。”
“季先生把支票交给我,说随时可以兑现。这像是一条退路,但更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如果我留着它,它会时时诱惑我,扭曲我。”岑若说:“我的家庭你看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我原生家庭差点伤害你,我为此感到愧疚,甚至有一瞬间想过退缩。但我想要你自己的判断,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某些方面,要跟我分手,那ok。但——”
岑若盯着季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接受这一种分手方式。”
季蔷眨了眨眼,说:“如果我为了让你收下这张支票,而选择跟你分手呢?”
岑若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岑若说:“你觉得这是为我好?你觉得我真那么贪财?我喜欢钱,但我爱你。”
季蔷于是笑了一下,说:“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舍得跟你分手?”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季蔷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忿忿地把支票三两下撕成碎片,说:“去他妈的支票!”
第68章 分心
乍一听到季蔷爆粗口, 岑若愣了一下。
季蔷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 微红着脸庞,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一向有涵养,遇到再愤怒的事情也不过是红着脸跺跺脚。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脱口而出这一句话。
季蔷又看向岑若,小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说脏话。”
她到底还是喜欢岑若, 因而在乎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
更何况……这几天她们的关系本就处在模糊的夹缝里, 好似从不同的角度去撬开夹缝,就会得到不同的结果似的。
她因羞恼而低下头, 又想要去看岑若的表情。
那视线自下而上,带着一些小心与游移。
岑若就无师自通地懂了季蔷的心情。
刚刚收养傻白甜的时候, 季蔷常常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傻白甜是脆弱的,仿佛一个不小心手劲过大都能捏死它, 季蔷撸猫都不敢下重手。
人类对待幼小的、脆弱的生命, 都是一边欢喜一边克制的。就像小猫, 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季蔷也是这样对待岑若的——不管季蔷或者岑若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或者说会不会介意,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蔷的确是这段关系中的强势方。
但奇异的是,岑若不会为这种事情而感到自尊心受挫了。
岑若说:“我是在比市井更复杂的环境下长大的, 我曾经讲过的有些脏话, 你可能听都没有听过。”
季蔷眨了眨眼。
岑若说:“我不会示范给你听, 我这么说的意思是……其实应该你介意我。”
季蔷连忙说:“我不会!”
岑若就笑了一下,说:“我也不会。”
复又说:“去他妈的钱。”
与季蔷激烈的情绪起伏不一样,岑若这句话说得异常平静, 就像云顶的雾被风吹动,惊不起俗世的一丝涟漪。
但有某种变化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是拨开云雾,是灿然天晴。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之后季蔷好奇地问岑若:“收到支票的时候,你有想过跟我分手吗?”
岑若摇摇头说:“没有。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分手?”
季蔷刚想说没有,岑若又补充了一句:“——在你以为我打算跟你分手的时候。”
于是季蔷就哽住了。
她是个体贴的小孩,虽然一往无前,但也不懂得强迫别人。如果岑若要跟我分手的话,我只能答应她。那个时候的季蔷是这么想的。
她一停顿,岑若就明白过来了,然后笑了一下。
季蔷解释起来,说:“我、我……我自己是不想的,但我以为你想……”
因为说开了一些事情,所以季蔷变得坦诚起来,语气也带着十分的委屈。
“我也不想跟你分手。但我以为我伤害了你,这差点让我动摇……”岑若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所以,我们应该相信对方的选择,不是吗?”
季蔷若有所思,说:“或许是吧……”
季蔷望着窗外,忽然说:“啊,下雪了。”
岑若顺着季蔷的视线望过去,竟然真的看见了零星飘落的雪花。
上海不常下雪,因此这种程度的雪花片就足以让季蔷露出欣喜的表情了。
就在这时,季蔷忽然说:“那是许小姐吗?”
窗外有人行色匆匆地走过,正是许安笙。
许安笙面色肃穆地行走,并没有注意到她们俩人。
岑若感觉,许安笙的样子很不寻常。
她拉着季蔷的手,飞快地付账,然后快步追上来许安笙。
岑若拍了拍许安笙的肩膀,许安笙毫无察觉,仍然快步前行。
岑若叫道:“安笙?”
许安笙这才听到,恍然回神,回头看向岑若,应道:“啊。”
许安笙眼睛里满是红丝,神情略有木然。岑若注意到,许安笙画了一些淡妆,服装也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许安笙没有守在陈行止身边,竟然是做护理去了?
季蔷对许安笙笑了一下,说:“安笙姐姐气色不错,小姨看见了会很开心的。”
许安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反问道:“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穿过面前的两人,落在某片虚无。她呢喃道:“这样一来,她就不会以为我在自责了吧……”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陈行止。
许安笙同陈行止争吵,引起陈行止情绪波动,从而使病情加重。许安笙会因为这件事情自责,陈行止很清楚这一点。
而许安笙又何尝不知道?
所以,许安笙选择宽慰陈行止,选择在那个时候离开医院。
爱是伟大的,而比“我爱你”更伟大的,是“我为了你爱我自己”。
岑若忽然读懂了许安笙的心情,然后看向了季蔷。
季蔷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岑若对许安笙笑了一下,说:“既然如此,笑着走进病房吧。小姨已经醒了,她肯定也想尽快见到你。”
许安笙愣了一下,她没有注意到岑若对陈行止的称呼——放在以前,她肯定意识到了岑若和季蔷的关系发生了本质改变,但现在她无暇顾及这些。
她脚步匆匆,说:“那快走吧。”
许安笙一定也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陈行止。
咖啡馆到病房,算上电梯共有十分钟的路程。许安笙五分钟就出现在了病房面前。
在即将迈进病房的那一刻,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岑若和季蔷,脸上漾开一个笑。
季蔷微笑着说:“很好看。”
岑若微微点头,说:“很自然。”
许安笙这才带着好几个月不见的和煦笑容,走进了病房。
“行止。”
陈巧已经不在,陈行止回过头,于医院独有的冷酷喧嚣之中看见许安笙。
陈行止说:“安笙……”
许安笙说:“我刚刚去吃早饭了,给你带来一份粥,你要不要尝尝?”
陈行止留心观察许安笙的表情,未曾发现预料中的负面情绪,她有些吃惊,愣了一下,问:“你吃过了?”
许安笙说:“你做完手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又饿得不行,所以出去吃了些。醒来没有看见我,对不……”
许安笙顿了一下,把说到一半的道歉吞了回去,换了种说法:“想我了吗?”
陈行止茫然地眨了眨眼,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会等我醒来……”
许安笙当然想等,也愿意等。天知道看不见陈行止的脸时,她有多么失魂落魄!但是——
“吃了饭,我才有力气等你呀。”
但是不行,她必须让陈行止安心,发自内心的安心。
陈行止还没摸清楚许安笙的路数,但听到许安笙的回答,她下意识笑了一下,说:“那就好,我希望你过得好。”
许安笙便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
这一笑之后,病房里没人说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许安笙揭开粥的盖子,慢慢给陈行止喂饭。她的动作很熟练,又带着一种微妙的掌控感,这让陈行止有些不适应。陈行止隐约觉得自己处在了下风,她有些看不透许安笙了。
但陈行止愣了一下,还是向后仰了一些,靠在床头,等许安笙喂饭。
许安笙一边喂饭,一边说:“我和岑若的品牌刚刚起步,有很多事情需要陈家帮忙。我跟姐姐和姐夫提过了,他们会帮我的。”
陈行止一边把粥吞进去,一边回应道:“嗯。”
许安笙又说:“这次手术之后,医生说要重新出一份治疗方案。”
陈行止说:“嗯。”
许安笙说:“接下来要听医生的,独自外出的事情,不可以再做了。”
许安笙的态度有些奇怪,那样激烈的争执她避过不提,只轻飘飘地捏着最轻的罪名说了两句。
陈行止愈发没有底,顿了一下,说:“……那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有些话想对她说。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既已染指许安笙,陈行止便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而“岳母”在天堂,她总要趁下地狱之前,知会对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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