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孟庭瞧见他的身影之后便叫住了他:“陈海。” 陈海抬起头来,眼睛里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整个人都温温和和的,他轻声问道:“吵着陛下了?” “不是,只是朕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想问问你,”李孟庭双手交握,放在书案上,两只拇指互相摩挲着,抬起头来望着恭敬站立着的陈海:“你在宫中待了几十年,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宫殿,这些事,不腻吗?可有想过出宫?” 陈海眉眼低了低,他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这些事,不过这几个问题不难回答,他心态放得很平稳:“来来去去,人是在变的。老奴十几岁就入宫了,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早已将这儿视作了老奴的家,老奴的归处。除此之外,还能去哪呢?” “陛下这是要赶老奴出宫?”陈海换上了一副悲伤的面容。 “自然不是。”李孟庭旋即便否认,“朕在翻阅宫中各差使的名录,发现宫中来来去去的人很多,而你,陈海是对皇家最长情的一个。” “朕很感激你的数十年如一日。” 陈海很想相信李孟庭的话,毕竟眼前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皇帝,比他服侍过的所有皇帝都要年轻。 但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揣测人心之术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这一生伺候过四个君王,深受他们的器重,包括朕也是,朕一直很信赖你。”李孟庭站起了身来,手负在身后,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门口,望着天上的月,继续道:“你办事妥帖,细致,不论做什么都让人安心。做事勤恳,不拘小节,而且从不参与前朝的党派纷争。” “当真是一个很好的左膀右臂。” 陈海越品,越觉得不对劲了,李孟庭这话中显然还有转折,还有下文。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待着李孟庭的下文。 果然,李孟庭话锋一转,转过身来又朝着陈海走去:“不过,有人觊觎你。他处处注意你的行踪,你的言行,你所有接触过的人。他在暗处收集你的把柄,期望有朝一日他能替代你。”
“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陈海脑海中有一个答案,不过他不想说,温和地笑了笑:“老奴不知,请陛下明示。” “是严广廉。”李孟庭没有隐瞒。 “你应该很早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并且刻意地打压他是吧?” 陈海听罢点点头:“确有此事,严广廉一直想取代老奴掌管司礼监,他盼着老奴死,只是没想到老奴的身子骨这么硬,活了这么久了还没死。他等不及了,所以到陛下面前胡言乱语了?” 李孟庭笑了笑,走到陈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胡言乱语倒是算不上,他只是将你这些年来的行踪都记录了下来,一一罗列给朕看。不过也有些变态就是了。” “他太想要出人头地了,所以强迫自己细致地追踪。这么些年,陈公公看到的是否是表面上那个唯唯诺诺的严广廉,可知他暗地里其实是你的观察者?” 陈海微微讶异,他只知道严广廉同他不对付,一直在想尽办法出头,没想到他在暗地里还做了这些。 不过陈海做任何事都不会留下被别人诟病的把柄,他倒不怕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严广廉的手里,于是表明自己的态度:“陛下,老奴行的正,坐得直,不怕弹劾。陛下要查老奴,老奴会尽力配合,直至查明事情的真相。” 李孟庭取来压在书底的那张纸,递给陈海:“这是他给朕递上来的,其实陈公公每日的行程都很固定,多数都没什么问题,唯一反常的就是近些年来陈公公晚上都睡不着觉,经常起夜。” “老毛病,头疼犯了,晚上起夜吃药还不成?”陈海的脸皱了起来。 李孟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吃药没什么不成的,只是严广廉说,陈公公起夜之后多数是不在房中的。” “敢问陈公公这些夜晚你都去了哪里?” 陈海语塞,其实他还有很多的辩解可以说。比如起夜上茅房,起夜四处走走。 但是严广廉有这个耐心跟着他一整夜,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有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如实记录。 陈海要是那么答了,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沉闷了半晌,陈海才道:“陛下说说自己的猜疑吧。” 他嘴角挂着一抹不同于往常的笑,不是温温和和的,也不是阴险凌厉的,像跑了一段很长的路终于到达终点之后扬起的笑。 李孟庭走到了陈海面前,敛起了脸上所有的笑,冰冷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就是那个蛰伏在皇宫,给外敌不断传送情报,想给外敌打开国门的人。” “你已经厌恶了深宫里的人和事,厌恶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你觉得自己的智谋天下无双,你以玩弄君臣为乐,看着他们一个个蠢笨如猪,祸国殃民的人就在跟前却丝毫未受到怀疑。” “他们越信任你,你就表现得越无害,背地里就越疯狂!” “陈海!”李孟庭大喝一声,怒气涌上脑门,上前掐住陈海的脖颈,双眼猩红地怒骂道:“好玩吗?你可知你这样的玩心会害得多少人命丧黄泉?” “多少人会因你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沦为西蒙人随意打杀的奴隶!” 还有一个人,在痛苦的轮回里不断循环......她又何其无辜呢?
第68章 皇后 “陈海, 你认罪吗?”李孟庭放开捏着陈海脖子的手,瘫坐在地上,被掏空了所有的气力, 连背都驼了起来, 虚着声问道。 所有人都想不到吧,将他们从天堂送入地狱的,是这样一个和善又尽职尽职的人。 外表上, 他忠诚到令人钦佩,一举一动,毫无逾矩。殊不知,这内里早就已经腐烂了。 他冷漠透顶,不在意传承百年的王朝的覆灭, 不在意战争会害得多少人流血丧命,不在意他的同胞同族沦落为奴隶。 像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陈海脖颈一松,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 他咳了几声,伸手抚着脖子上被李孟庭掐过的地方。 李孟庭的愤怒、不解与怨恨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惊恐, 没有不甘,也没有辩驳, 神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 甚至还多了抹轻松惬意。 “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我就会停止。” “甚至不用像陛下这般指着我的鼻子细数我的罪过,只要上书弹劾我,或者来到我的面前,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我,就可以了。” 陈海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可惜在陛下之前, 这样的人并没有出现过。” “即使是觊觎掌印之位的严广廉,也只知道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我的后头,从来都没有把我和勾结外敌这样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人面兽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吧。”李孟庭坐在地上,圈起自己的膝盖。不知为何,她亲手解开了这个谜底,逮住了罪魁祸首,可她却没有半分的开心。 “陛下不会理解的,被困在这宫墙里的越加索然无味的感觉。我这一生马上就要结束了,想到自己一辈子都唯唯诺诺,都在看别人的脸色度日,一点疯狂的事情都未做过,还真是不甘呐。” 陈海也在地板上瘫坐了下来,与李孟庭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望着地,脸上是此生无憾的神情。 有这样的结局,他觉得满足。 若没人揭露他,他胜得彻底,却不能尽兴。 李孟庭是一个让他惊喜的存在。 “陛下果敢、勇猛、勤勉、警惕,身上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气概,是陈海尤为敬佩的。” “而我也早就知道,我的失败是必然的。” 李孟庭不同于建昭帝,她一登基就带着非常强烈的目的性,势必要将他们这些内心腐烂的人揪出来,赶尽杀绝,手段也是狠辣非常,陈海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 李孟庭垂头不语,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揪出陈海一人耗费了多少心力。 尹明希怕是至今也没有怀疑到陈海头上,还在那儿对着小虾米撒网,傻到让人心疼。 李孟庭不禁要想,若是这次也败了,尹明希还会不会选择重生。 可能现在打定主意说着不要,最后面临选择的时候还是会纠结不已,然后做出更前几世一样的选择。 想到那个傻女人,李孟庭将脑袋埋在了臂弯里,眼角沁出了几抹泪花。 不知要叹她的傻还是倔...... 她忽然很想见她,很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余生只要有她陪着,她尹明希想做的所有事情都会心想事成。 “陈海,一切都结束了。你在牢里等着朕,没朕的命令,不能死。” “有一个人,你欠她的真的太多太多了,朕要将她带来见你。到时候要杀要剐,全由她说了算。” “奴才遵旨。”陈海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李孟庭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臣子的身份说这四个字了,走到终点回看这一生的时候,竟觉得它如烟如雾,轻轻就消散了。 事后再看那些自以为很疯狂的事,也不过是过往云烟,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还要走这一步呢? 陈海在监牢里,思索了很久很久。 李孟庭出了宫,往尹明希的府邸去的。 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个结果告诉她,只是满心都在叫嚣着要见这个女人,她禁不住,便来了。 这回她一身便衣,却不是男子装束。 门卫见她眼生,刚要拦,李孟庭嘴里甩了“李云安”三个字,便出入无阻了。 尹明希在舞剑,李孟庭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她都知道。 她明日要入宫去寻她,她怕她杀红了眼,不知把控,她怕她被言官攻击,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她还有些......思念她,所以要入宫寻她。 尹明希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已经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直到收剑回鞘的时候才看见。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明媚:“陛下怎突然来了?” 语气也暗含着止不住的欣喜。 李孟庭自树影下走到她的身旁,见她刚练完剑,满头是汗,便抬手擦了擦她的额头:“这还用问,自然是想你了,才来的。” 洁白的月光下,尹明希发现李孟庭的眼尾红红的,似是刚被人欺负过。 她不禁变了脸,丢下手里的剑,捧住李孟庭的脸,义愤填膺道:“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家陛下!将这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明日我就要去替陛下讨个理!” 李孟庭上前将尹明希拥入怀中,将自己的脑袋搭在她的肩头,闷声说:“普天之下,除了尹大人,还有谁可以欺负我。” “我?”尹明希一脸无辜,正要疑惑,旋即又想是否因为自己这几日没去寻她,她以为自己冷落了她,所以闷闷不乐了。 她只好用力地抱紧李孟庭,眼里的光柔了又柔,在她耳畔轻声地承诺道:“待内忧外患除尽,我与你,永远都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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