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皇帝定鼎江山后,代宗皇帝也没有辜负她,他在几个兄弟之间争得了太子之位,世祖皇帝要给他重新选太子妃,也被代宗皇帝拒绝。哪怕太皇太后无子也不肯废后,非嫡非长的先帝能在代宗皇帝驾崩之后登基,也是因为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膝下,是太皇太后一力支持才坐稳了皇位。 先帝因此从不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当今也愿意孝敬她,承欢膝下。她抚养了两代皇帝,又是从世祖皇帝时期走过来的老人,宗室里最年长的都要尊敬地称呼一声太皇太后,有她在,皇帝想要做些什么都方便得多,这面大旗有时候甚至比先帝还要有用,毕竟宗室是敢顶撞先帝的,却不敢顶撞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虽然神色清明,但她毕竟年岁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话说多了就容易精神不济,多数时候都是长公主和皇帝再说,太皇太后时不时点点头。 皇帝只捡着有趣儿的说,有关兵事的一个字儿也不提,不是不能说,却是怕太皇太后听了伤心难过。 太皇太后娘家姓叶,是当年江南最有名的几个商贾之家,却因为嫁给代宗皇帝而不得不卷入战争之中,不仅将万贯家产统统献给了世祖皇帝,连叶家的叔伯兄弟也都马革裹尸,代宗皇帝征蜀地的时候,叶家的一众小辈儿又上了战场,一个也没回来。 太皇太后先前病得糊涂,只当她的侄子侄孙们还在蜀地征战,偶尔醒来一会儿,也一直念叨着一些叶家小辈儿的名字,希望他们平平安安的回京,没有功劳也不要紧。她甚至将长公主认成了年轻时的太后。 可到哪里去找一个叶家呢?叶家是商贾出身,不是勋贵,开枝散叶的能力本就不如勋贵,却为了太皇太后能在皇家立住,能让自己这个外戚身份在长安不受人白眼,叶家先是捐了家产,一点儿也不剩,连个铺子都没留,后来又一代又一代地上战场,现在连个远支的族人都找不着了。 这如何能说呢? 皇帝梗着喉咙,只希望她不要想起来,开开心心地去。 太皇太后半躺着,昏昏沉沉地,突然问道:“兴儿在北地如何了?” 皇帝一时接不上话,长公主开口道:“前些日子刚去了北地,好着呢。” 元兴初年,叶家近支远支加在一起仅剩的一个小辈儿染了风寒,没几天就去了,叶家就此绝嗣。直到元兴六年,先帝将整个江南翻了一遍,才找出一个血脉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叶兴,认在太皇太后兄长的名下做曾孙。先帝有心提拔他,让他跟着长平侯在北地历练,本打算过些年就调回长安接手京营,结果匈奴奇袭北地,叶兴中箭身亡。 “别骗我了,我虽然糊涂了一些时日,脑子也不行了,忘了好些东西……可我今日清醒得很,我知道兴儿也捐了国,去寻他的叔伯兄长去了……” 太后在一边抹着眼泪,也不插嘴。 太皇太后虽然身份贵重,却和蔼得很,从来没给先帝的妃子们立过规矩,最多惩治一番闹得厉害的后妃,却也只是敲打敲打,事后还会好生安慰。能活到七十多岁是太皇太后的福分,娘家却断了香火。 满门忠烈是太皇太后的骄傲,也是痛苦。 皇帝梗得说不出话,眼泪也跟着留下来,哽咽着道:“您放心,叶家肯定不会断了香火,逢年过节,孙儿给叶家的叔伯兄弟上香,孙儿给挪到皇陵里去,世世代代受人景仰……况且,况且,我们还没在北地找呢,兴许,兴许北地有……” “老婆子活了七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啊,不要再找了,若是找出一个不忠不孝的,老婆子到了地下要被骂的。莫要哭啊,莫哭莫哭,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太皇太后看着皇帝,道:“叶家没了便没了,老婆子不在乎了,可燕岚是个可怜的孩子,燕家不反,就不要负了燕家。” “孙儿省得。”皇帝连连点头。 “燕家毕竟是穆宗皇帝封在北地的,守了一百多年,前些年也没了好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莫要再让人家上战场了,绝嗣了的话,皇家面上也不好看,至少让人家留一条香火。” “您放心。燕岚的嫡长子孙儿刚见过,叫燕赵歌,文武双全,样貌长得也好看,一表人才。孙儿给他一甲,留他在京中,等明年燕岚也调回来。” 太皇太后微笑着点头,忽地看向一旁的长公主,问道,“绍儿,这个燕赵歌,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 长公主在太皇太后说到燕家的时候就觉得不好。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睡梦里去的,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守夜的宫人们也说不清。长公主生怕再错过,就一日又一日地守着,时不时捡一些话来说,但能说的就那些事情,她又不能说一些枯燥的政事,说来说去就说到了燕赵歌身上。她说的是后世的燕赵歌,挑着能说的说,只是安自己的心,也希望太皇太后能走得放心,却没想到太皇太后会清醒,还清醒了这么久。 但话都说出去了好些日子,又是对着太皇太后说的,收是肯定收不回来了,她只能认下。“是她。长安里就这一个燕赵歌。” 皇帝心觉不好,连眼泪流到鼻子上都忘了擦。 “绍儿也夸,综儿也夸,看来这个燕赵歌真的是才华无双啊……这样我就放心多了,你父皇挑驸马的眼光不好,长平侯家的和高成侯家的都不是好的,老婆子生怕你再被人所误,我虽然是睡着,可我都听见了……综儿既然也说是好的,那看来就是极好的了。”太皇太后又将目光移向皇帝。“我记得,你父皇去之前,给绍儿留了一道旨意?” 先帝驾崩之前,除了遗诏之外还另外留了一道旨意,是给长公主赐婚的,旨意上的印章除了传国玉玺、皇后之玺、太后之玺之外,同时还有先帝私章。皇帝驾崩之后其私章便会作为陪葬品一起下葬,这种圣旨是仿造不得的。赐婚是皇帝家事,即便没有丞相之印也具有效力。这份旨意早已在石渠阁备份过,只是因为旨意上的名字还是空着的,所以石渠阁也仅仅只是记载了有这么一道事关皇家家事的旨意,却不知具体内容。 先帝怕长公主将来有了心悦之人,却因为种种阻力而无法得偿所愿,才留下这道空白的赐婚旨意。因为是先帝遗诏,连当今和太后都违背不得。 如今唯一能拦上一拦的也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可她心疼长公主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拦呢? 皇帝连心都在抽搐,只觉得脸上的泪都变得冰凉了,听到太皇太后的话,不由沉重地点点头:“孙儿按了章,还存在未央宫寝宫的床榻下。” 未央宫寝宫的床榻下有一个暗盒,大小恰好放得下一卷卷起来的圣旨。未央宫是世祖皇帝督建的,暗盒也是世祖皇帝设计的,本来是因为代宗皇帝这一代皇子们都十分出众,能文能武,世祖皇帝不知道立谁为太子,便打算秘密立储,方便他随时更改主意。后来代宗皇帝当了太子,这个暗盒就没用了,世祖皇帝便传给了代宗皇帝,代宗皇帝又传给先帝。
太皇太后经历了风风雨雨,皇帝的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但皇帝没有逾越之处,和长公主姐弟之间相处也十分融洽,她也不好点出来,但这种亦姐亦母的眷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让他人得知,肯定会谣言四起,有损天家声望。 “不若就写上这燕赵歌罢。”太皇太后说道。 长公主见事情不可挽回,干脆就将错就错认下了这件事,但赐婚是不行的,她至少要保这一世的燕赵歌一生富贵平安,不能再卷进来了。她摇了摇头,道:“皇祖母,此事燕赵歌不知。” 皇帝大惊失色。 我皇姐是单相思?!这怎么成?!燕赵歌他怎么配让我皇姐单相思?!他怎么敢不心悦我皇姐?! 太皇太后也愣了一下,感叹着道:“燕岚生了个好儿子啊,能令绍儿单相思……真想见见……” 皇帝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让太皇太后带着她嫡亲孙儿单相思的想法驾鹤西去和让太皇太后了无遗憾之间抉择,瞬息之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皇祖母,这燕赵歌还在宫里,孙儿刚刚召见他,还未让他出宫!”皇帝飞快地说完,不容长公主拒绝,立刻对守在门外的内侍吩咐道:“来人,传候在未央宫的燕赵歌过来!准其宫内疾走,快!” 作者有话要说: 有虫的话,你们记得提醒我,我语文学得不太行。
第23章 召见 太皇太后其实是镇住蜀国公的最后一道保险。 满门忠烈,娘家绝嗣,抚养了先帝,又抚养了今上。近支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蜀国公了,连蜀国公都等太皇太后驾崩了之后才敢动作,就足以说明其在朝野间的地位地位。 若是太皇太后能再活一些年,后来的事情也不至于变得那么遭。 可惜啊。 燕赵歌捧着杯子抿了口茶,长长地叹了口气。 兴平四年,皇帝刚刚驾崩,连事先准备好的遗诏都没颁布,蜀国公便行了兵变。先有披甲持兵守卫宫中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杀其长官,控制住了未央宫。就在皇帝的病榻前,尸骨未寒余温尚在,蜀国公却称太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不足以承担国家社稷,宗室不能奉诏。锦衣卫副指挥使立于殿内,一手持刀,一手拎着自己长官血淋淋的脑袋,在场数位重臣脱帽奉诏,左相阻拦被当场杀害,太后阻拦不得被幽禁。 当夜,蜀国公血洗了长安内外的握有兵权的勋贵,凡是不愿下跪者皆以谋反处死,其中就包括了京营八校的校尉和广南侯府。 蜀国公以暗害皇帝的罪名将皇后娘家满门抄斩,又夺了太后娘家赵国侯府的爵,后谎称皇二子和皇三子身体有恙病夭折,却是毒死了两个皇子,只有宫变当夜被宫人内侍拼死抱出来的太子逃过一劫。 等到蜀国公登基后传旨天下,蜀国公的诸位兄弟于蜀地响应,带兵北上;济南王余子司鉴宏杀济南相,收拢鲁地兵马,拒不奉诏,诸多宗室口头响应;征西将军于凉州按兵不动,既不奉诏也不起兵;广南侯听闻自己满门被斩,吐血昏厥,一夜白头,一直坚持到长公主一行到了北地,交了虎符才含恨而终。 燕赵歌一直觉得燕岚的死是广南侯下的手,就是为了握住北地的兵权,为了她的外孙将来能够登上皇位,她寻死之前都这么觉得。复仇无门的苦闷,一家人的死,国破家亡的痛苦,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甚至做梦都梦得见燕岚和燕宁越,或许还有杳无音讯的燕宁盛。父亲死去后那腐烂了的身躯,继母服毒七窍流血身亡时那可怖的脸,燕宁越在热锅里挣扎着逐渐融化的惨象,燕宁盛宛如一团烟雾一样消散在了人群中,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空洞的梦境中,像是日日夜夜在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复仇?为什么不给我们报仇? 可等她被万箭穿心那一刻,她忽然就放下这股仇恨了,是不是又能怎么样呢?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了,而广南侯比她还要惨得多,她死了之后燕家至少还有一个燕宁康活着,广南侯府却连个女儿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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