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鸾还记得她第一次拿着这把刀时,兴奋地抱在怀里一宿没睡着。那时候这木刀的重量对她而言已经是十分沉重,可是现下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后的萧鸾,握惯了宫中提供给她的钢刀剑器。 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没摸过这把木刀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彻底忘记了她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了呢?萧鸾低着头,摸过木刀愚钝的刀刃。她看惯了利器,这样的东西既不值钱,也不精美,甚至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萧鸾都彻底忘记了它。但当她重新拿起的时候,她似乎陡然回过神来,她并不是严蓁的孩子,也不是大夏朝的皇子。 她只是个女孩儿,一个混了卑贱的北狄人血统,生母是一个疯子的女孩儿。 “我的好殿下,您若是没事干,就来看看这单子吧。”绿漪似乎终于看不下去萧鸾的沉默,她急忙塞给了萧鸾一张名单,说道,“这是各殿递过来的,都是荐人的,娘娘已经看过一遍了。您若是有顺眼的,就在名字上划个圈。到开府时,就给您送过去。都是□□好的人,也不用再花什么心思了。” 萧鸾见状,只好识趣地走到一旁,看着名单。名单上写的十分详细,叫什么名字,多大,出身是良民还是罪人,此前又曾在何处任职过,零零总总的一大堆。萧鸾一点一点地看过去,在看到一个名字后,她突然顿住了。她长久地盯着那个名字,仅仅看着,她都能回忆起那张微圆的,仿佛是讨喜的容貌。只是这份讨喜在她的回忆里,早就被各种各样的情绪扭曲成了一副古怪的模样。
萧鸾提起笔,又慢慢地放下,她看着那个名字,突然站起身,回转到屋中,说道:“我要去见母亲。” 绿漪正在收拾,她听到萧鸾的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看了眼萧鸾,似乎没有半分的疑问,只回道:“好。” 萧鸾坐在车中,她手掌蜷成拳头,抵住自己的额头。这路她并不陌生,走到景仁宫其实也花费不了什么时间。她的养母,那位尊荣无比的贵妃娘娘,大概不是抱着九郎读书,就是在佛堂念经。这些时日里,严蓁越来越爱念经了。萧鸾生辰的时候,严蓁还送了她一本手抄的佛经。 思绪似乎很乱,纷纷攘攘的,也不知道飘荡在哪里去。只是最后,都会回到六岁那年的那场大雪,回到当年小内侍那个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上去。 怎么会就让你这么轻松呢? 萧鸾还能回忆得起心头盘旋的那份憎恶,这是真真切切的恶意。可是萧鸾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她抱养给了别人,认作一个她并不熟悉,看起来很好的人作为母亲。所以她不敢做得太狠,生怕这位新母厌弃她,让她回到最初那种绝望的境地里。萧鸾见识到了暖洋洋的地龙,第一次摸到了书本,冬天湿冷的被子上被最好的香料细细熏染过,是香香软软的香味,抱起来也是如此蓬松。还有额磨格,萧鸾看着她穿着焕然一新的衣服,吃着从未吃过的好吃的食物,看着她时,不再是满怀忧虑。 绝对不要再回到过去的那种境地里了。萧鸾暗自下了决心。她试探过严蓁的底线后,耍了一点小手段,让那内侍去做最脏最累的活。她知道严蓁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可她也清楚,严蓁不会阻止,也不会厌弃她。 但此刻,生母的坟茔与严蓁递送过来的试探让她觉得头脑中那根原本就不坚固的线断了。几乎消散殆尽的憎恶、愤怒、不甘重新盘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何德何能,会认为这样的自己,就能当一个太平的王爷,安享一生呢? 眼下天色还早,阳光暖洋洋的。萧鸾下了车,却觉得自己的手脚微微发凉。她快步走入景仁宫中,果然见严蓁抱着九郎正在与他读书。萧鸾站在那处,看到严蓁微低着头,面容慈爱温柔。萧鸾突然觉得心口微微酸涩,踌蹴着,甚至不敢像以往那样直接上前过去。 倒是九郎先发现了萧鸾,小孩儿高兴地啊了几声,从严蓁的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了萧鸾的脚,欢喜地喊了一声:“阿兄!” 萧鸾于是抱着九郎朝严蓁走去,又恭恭敬敬朝严蓁行礼说道:“母亲。” “今日怎么来了?”严蓁笑着问。 萧鸾把怀中的儿郎递送给了一旁的乳母。严蓁并未阻止,那乳母便恭顺地接过九郎,熟练地哄着他,将他抱去了里屋中。严蓁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不见了,这才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她带着微笑打量着萧鸾。这个孩子才十一岁,身高上去了,只是身体还是很纤细,眉毛也十分的秀气…… 如今那双秀气的眉毛微微地隆起,带着许许多多的情。严蓁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母亲。”也许是过了一会儿,也也许是过了很久,但萧鸾已经无法分辨了。她抬起头,看着严蓁,注视着严蓁柔软的笑容,说道,“儿有一事要求母亲。” “何事?”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萧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严蓁,严蓁却连一点惊讶都没有。萧鸾的脸色也低沉下来,她的声音开始压得低了,不再看严蓁,说道,“他曾是儿幼时园中的人。如今做些脏活,母亲也应该知道。” “是的。”严蓁倒是从善如流地认了,语气温和地问道,“我以为你要带他去王府。” 萧鸾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不了,他还是就留在这里吧。” 严蓁弯下腰,看着萧鸾的眼睛,又问:“那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么?” 萧鸾点了点头,她抬眼回望着严蓁的眼睛,一字一句:“他要死在我阿娘的小院里。我还要亲眼看着他死在那里。” “不会怕吗?”严蓁摸了摸萧鸾的头发,手掌下的发丝细细软软,还是个孩子啊……严蓁想。 “不怕。我……得亲眼看着。” “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严蓁想着,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看到她双眼微红的模样。她诚然是心疼这孩子的,可是她也难免觉得,这个孩子有时候太过依恋自己了,她并不想要一个拔掉犬牙的宠物。 “母亲……对不起……”萧鸾轻声说道。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严蓁回答着,她顿了顿,收回了手,“你会选择这样做,我反而会更高兴一些。你要知道,有些仇恨,是不能,也不该被忘记的。若你太善良,只会让亲者恨仇者快。你快出宫,也该长大了。” 萧鸾低下头,她心中有一点点刺痛,可更多的却有份理所当然的释怀。她侧过头,看着远方。她要亲眼看着,看着那个内侍死在自己应该死去的地方,看着此前自己的恨和怨都在那个小院里埋下最后的果。 尽管萧鸾知道,自己这样做,依然是懦弱的,她的愤怒,也有很大的一方面是来自于自己。 她终于从那些柔软美好的时光幻境中探出头,认清了自己,这个懦弱而无能的女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现在公布下投票结果: 1????? = =你们要哪样!!!今天最后投一次哈!! ======
第一章 春游 瑞丰八年, 三月, 春日的时候, 京中柳絮杨絮纷飞, 经常引得人咳嗽。这几年天气一年比一年暖和,梅花还未退尽, 梨花、杏花与桃花就争相开放了。整个京城中花团锦簇,静月湖畔更是游人如织。在靠近岸边处, 有人拉起帷幕, 围起一片空地, 一看就是贵人携带女眷出游。周边的学子游人们急忙绕开了些,不敢贸然上前。 而学子们也自有自己的游乐方式, 他们或是放声踏歌, 又或是吹笛奏乐,也是热热闹闹的喧笑欢乐。 此刻突有柳琴声奏起,帷幕挡不住乐声, 而这奏琴者技艺极好,一时之间, 竟让这热热闹闹的湖畔都安静起来。而后萧声缓缓而合, 柳琴音高, 萧音沉稳柔雅,恰如两人和歌,浅唱低吟。 帷幕被人悄悄地揭开了一角,一个娇俏的姑娘探出头来。她年岁不大,梳着双丫髻, 朝乐声处张望。那里是一处凉亭,穿着青衣的学子们分散在一旁,他们或坐或站,却都不出声。而在中央的两人,衣着华贵,就显得尤其明显。那二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站着的人手持三尺洞箫。他二人年岁不大,但男女有别,偶有相和时,便对视一笑,笑容之中尽是默契。 那姑娘轻轻地呀了一声,急忙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帷幕间又探出两个脑袋瓜,此前的小姑娘低声问身边的男孩,道:“大郎你看一看,那边的可是三娘?” 男孩正是齐霁真的嫡亲弟弟齐道济,他不大也不小,约莫九、十岁的样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是我阿姐……”他话说到一半,又突的一顿,朝一旁的姑娘的笑道,“周姐姐,我此前在另一边见到陈公子了,他让我一会儿跟他去打马球呢。” “当真?”这周姓小姑娘顿时双眼发亮,她眼咕噜一转,笑道,“好弟弟,你带我去看他们打马球。” “那你莫要说是我跟你说的。”齐道济笑眯眯地回。 “这是自然,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两人心知肚明,这不说,是不说的什么。两人约好了时间,齐道济就将帷幕一合,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己的母亲了。而那小姑娘则等齐道济跑远后,又探出头看,朝着凉亭那边张望:“那就是成王?果真是天质自然,器彩韶澈。” 而那一头一曲既罢,两人相视一笑,学子们便大声鼓掌,赞美之词层出不穷。国子监中的学生们除了各州府举荐的生员,也有很多是勋贵大员的子嗣。这样的学子又被称为荫监,而齐霁真这种特许入监读书的,又称恩荫,无需通过科举,只要学成毕业,多半就能谋得一官半职。 恩荫难得,齐霁真得了皇帝的恩典,但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多半是不会考取科举,而那时候萧炜正要树立一个榜样的时候,这般恩典,又不会对日后造成困扰,又能彰显渴求人才,实在是一举数得。而今齐霁真入国子监已有三年,十四岁的孩童也有了女性柔美的身姿。 国子监中并非没有女性,毕竟当初陈瑾那篇惊世文章还在学子们之间流传,虽然她无缘状元之位,但又有谁不会赞一声状元之才呢?这也无形中让许多女子发奋读书,世家中有家学,自然也不屑进入书院或国子监。但小康之家却可拼上一拼,说不得还能挣出一家老小的前程。 可齐霁真在其中还是不同的,她是簪缨世家,气度便与旁人不同,更何况成王萧鸾还不时前来寻这个前伴读。久而久之,想要攀附萧鸾的,同是荫生的,又或是同是女子的,就渐渐环绕在齐霁真的周围。此前两人年纪尚小,大家还不会说什么,但随着两人年岁渐长,一些闲话就渐渐地传了出来,因此倒也无人敢欺负齐霁真。 萧鸾自知身份,自然是问心无愧,而齐霁真则另有些心思,此处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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