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都像是第一次认识七公主那样,诧异地盯了人半晌,方才堪堪回过神,由明昙难以置信伸手地指向那些纸张。 “所以,这些都是你的创作手稿?”明昙抖着嗓子问。 “正是。” 明暶果真毫无隐瞒之意,爽快地点头道:“早年间通读过《山海经》后,一时兴起,手痒难耐,便随性写了一部杂文集……成书之时,恰逢服侍我的大丫头茹菱有些门路,于是就由她出面,替我寻了一家京城中有名的书铺,负责刊印与出售。” “待到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本书竟然在机缘巧合下有了些名气,不仅在民间流传开来,还渐渐出现于京中各家书斋铺面,”讲到这里,明暶红着脸绞了绞指尖,垂头轻声道,“而且最近,不是也有一本名为《甘泽谣》的神怪话本十分出名么……所以,最初定契的那位书铺老板便托茹菱与我商量,能否再为《戏说山海》出一部续集,并全权托付于他家印售。” 谈及此处,她停顿了片刻,回忆着说道:“那老板还说,待到续集每卖出百本时,便可以按照我三他七的比例开始分成……” “等等,三七分?你还是占小头的那一方?!” 明昙原本还沉浸在“高人竟在我身边”的震撼里,但此时一听明暶所言,这段时间做惯生意人的劲头便又泛了上来,脱口怒道:“他想干嘛?从你手里抢钱吗?” “……啊?” 明暶懵了一下,茫然地看向义愤填膺的明昙,满脸写着不明就里。 这个分成的规矩……是有哪里不对吗? 然而,九皇妹显然一时半会儿顾不得理她,还在气鼓鼓地骂骂咧咧;倒是一旁的林漱容微微一叹,率先开口,很有默契地代前者解释道:“按照我朝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作者愿意将整本书的独家印售权全部交予某间特定书斋,那么其在分利时,则必须在五五之上,以全作者道义——然而此番,那老板竟敢提出三七分利,恐怕正是见七公主与您的丫头不通行情,所以才想诓骗于您,让他自己赚个盆满钵满啊。”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 被林漱容一语道破真相后,明暶怔了怔,显然变得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 她不过是个深宫当中的公主,哪懂什么生意场上的规矩?这会儿知道自己险些招人欺骗,不禁又是失望又是担忧,指尖也下意识攥紧了那沓纸张,喃喃道:“但我如今已经将旧稿尽数理完,新稿也准备开始动笔……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还要上哪里去找靠谱的书铺、代为刊印出售呢?” 明暶诉苦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旁边的明昙却是突然止住了对那黑心老板的口头批判,转过来沉吟片刻,扬了扬眉梢,兀地笑开道:“这有何难?” 明暶闻言一愣,扭头看她,面色逐渐从愁闷转变成了惊喜,“莫非昙儿是有什么门路可用?” “咳,门路当然是有的。” 明昙眯起双眸,一边与林漱容对视一眼,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正儿八经地冲明暶解释道:“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在京与禁军巡视时,刚好结识了一家书斋的掌柜!他为人最是厚道,而且还嗜书惜才,若知道你是《戏说山海》的作者,则定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价格,买下版权——”她想了想,又补充问道,“而且,我似乎还记得,你近日不是手头缺银吗?” 明暶老老实实地点头。 “既然如此,三成分利则委实太过吃亏,”明昙道,“若你信得过我的话,便多等几天,让我去与书斋掌柜谈谈这笔生意……阿暶以为如何?” “……!” 峰回路转,烦恼冰释,明暶自然欣喜万分,非常痛快地一口答应道:“我当然信得过昙儿!价格不求多高,只愿公道就好!” 说完,她又抿唇一笑,执起明昙的双手握紧,语气感激道:“不过,却是要麻烦你辛劳一番,代我与那位掌柜联系了……” “小事小事!” 就像是看到了长上翅膀扑面而来的银子一般,明昙笑得满面春风,转头望向旁边的林漱容,意有所指地朝对方轻轻挤了挤眼睛,“而且,我们家伴读也一定会鼎力相助于我的,对不对?” “……” 林漱容看了看两姐妹交握的双手,看了看明昙肩头白底红绣的披风,又看了看明暶那身红白相间的衣裙。 她眼尾一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袖起手来,面上神情凝滞了半晌,方才扯出一个标准无比的微笑,语气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慢慢地说:“当然会的,殿下。” ……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个充满陈醋味的午后。 林漱容面色不虞,罕见没有注重规矩尊卑,而是脚步飞快地走在她家殿下前面,别别扭扭一句话都不肯说,兀自生着闷气。 “卿卿……卿卿!你等等我!” 明昙不高兴地嚷嚷两声,赶紧加速两步,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对方的袖口,眯起眼睛看她,“你这是怎么了?”
“……” 林漱容不答,但步子却停了停,站在原地斜斜盯了明昙一眼,半晌才板着脸道:“无事。” 明昙的眼珠往下一瞥,望向对方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挑起眉梢。 她长长“哦”了一声,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人脸前仔细打量着林漱容的神情,直截了当地问:“不高兴了是吧。” 尾音不挑,甚至并非疑问句,而是成竹在胸的肯定。 林漱容也并不意外于明昙能够猜到自己心情不佳,毕竟两人相知多年,就连对方的任意一个眼神都能读懂,何况这些本就没有刻意隐瞒的小动作。 但纵然如此,她心里那口气却没这么容易消散,仍然板着一张脸,十分惜字如金地说:“不曾。” “还嘴硬?” 明昙翻了个白眼,完全无视林漱容冷冰冰的态度,直接伸手搂住了后者的脖颈,一个使劲,瞬间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这动作大胆得很,竟是完全不顾她们此时正待在深红宫墙之下,四处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 明昙天不怕地不怕,可林漱容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赶忙抬手钳住对方眼看就要继续乱动的胳膊,急声制止道:“殿下!不可胡来!” 然而,九公主牢记自己平生最爱胡作非为的叛逆人设,此时不仅假装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且还更是寸步不让,勾唇道:“抱一下算什么胡来?我还有更胡来的,卿卿要不要现在试一下啊?” “……” 林漱容抿起唇,望着明昙那一副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一直赖在你身上”的架势,不无担忧地转头朝四下看了看,低声劝道:“您快些放开罢……切莫要因为与我置气,反倒酿成大错……” “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亲近亲近又如何?”明昙脸上笑得温润无比,眼中却悄然烧起了一片灼灼火光,“纵使被旁人看见,胆敢到外头乱说一气,那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以儆效尤即可,且看谁还敢来寻本公主的霉头!” 这话乍看像是顽笑,但林漱容却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认真与狠厉,不由心下一惊,连忙抬手摁住明昙的后颈,“殿下!” 脖颈上的力道不容拒绝,明昙垂下眼睛,半晌才轻哼一声,收敛起浑身针刺般的戾气,软下嗓音说:“好啦……只要你告诉我,你又是为什么生气,我就保证不再乱说了,好不好?” 经过这样一番拉锯,林漱容的心绪简直是骤起骤落,一边要提心吊胆于周围有无人迹,一边还不得不把原本的主动权转让给明昙,颇觉有些心力交瘁。 不过,她心里仍然郁结着一口酸气,是以也不愿轻易答话,只朝明昙的披风上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对上后者颇有些茫然的视线,眯起双眸伸出指尖,轻轻掐了掐掌下的那块软肉。 “嗷!” 明昙像只被薅了毛的猫咪一样,在林漱容怀里活活蹦了两下,眼睛一瞪嘴一扁,“好痛好痛,你干嘛!” “还演?我根本不曾用力。”林漱容毫不犹豫揭穿她的装模作样后,更是屈起指节,狠狠敲上明昙的额头。 “真该罚您多作两篇文章,好生治治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昙,一个骂谁都能半个时辰不重样,却唯独会在女朋友面前贴贴求和好的女人! *化自《山海经·南山经》
第78章 林漱容素有贤臣之心, 又肩负当今圣上的托付之责,一直都最怕自己教出一个不够合格的未来君主。 明昙自小性情暴戾,行事也往往冲动。即使林漱容这些年总是不遗余力地教导她何为慈心仁厚, 却还是无法完全改变对方刻在骨子里的嚣张和恣肆……与喜好铁血手段的行事方法。 这是明昙成为暴君的祸根苗。 古往今来,世人对明君的要求都非常之高, 既要他们杀伐果决, 也要他们宅心仁厚。历朝能被称为千古一帝的君王里, 都必须要有“仁政爱民”的功绩, 不然哪有资格流芳万年? 哪怕英明神武如秦朝始皇帝, 百载光阴下来, 还不是会被人骂一声“比之桀纣”? 哪怕盛世明君如唐太宗,也会因为玄武门之变时亲断手足的举动, 被诟病狠辣不悌, 直至如今。 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或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恋人——林漱容都不愿让自己一手培养而出、舍不得斥责半句的小公主, 背负后人口中的任何一句骂名。 所以, 在这种心态的鞭策下,她一直都在谨慎小心地教导对方,也素来最不喜欢明昙随意说出这种戾气横生的冷酷之言。 “……” 方才明昙挨了一下狠敲后,顿时明白林漱容是真生气了,立刻装乖,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对方。 她特别想伸手揉揉脑门,却又舍不得松开环着对方的双臂, 只好委委屈屈道:“明明是你吃醋闹脾气,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遭殃?……卿卿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坏人!” 林漱容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可不兴惯着她,凉凉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硬是要得寸进尺,究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坏人?” “哼,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声自己在吃醋嘛!” 双臂略微收紧,二人之间距离更近,明昙把嘴巴撅得老高,保守估计能挂上一串油瓶,嘟嘟囔囔地说:“而且,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非要让我穿这件披风的吗?怎么你还好意思生气呢!” “……” 在对方有理有据的控诉与撒娇攻势之下,林漱容自知理亏,抿了抿唇,眼神飘移开来,语调也重新恢复了她一向的温软。 “好,殿下既想听,我便亲口告诉您。” 她叹声气,闭上眼睛,在明昙讶然的注视下,竟是主动向前倾身过来,缓缓地、坚定地——吻上了那张因为惊异而微微开启的唇瓣。 “……!” 兴许是夕阳的辉光照在了脸颊上,又兴许是身侧的宫墙太过殷红如火,总之,就是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之下,明昙蓦地双眸睁大,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直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向近在咫尺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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