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教禁酒,最好的饮品是里木果加蜂蜜调制的圣水。有幸入迦南殿中研习的稚童,每日放课之后手捧陶杯,可到弥赛尔面前分得一杯。 那是每日最开心的时候,人人都盼着一刻。迦南地日渐灼热的阳光,被层层叠叠葡萄叶子挡住,大家手捧陶杯,坐在廊下享用里木水。 说书人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大概我本是中土的鬼,只是天神失手。唉,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就喜欢,不然何必缠着你。” 他边舀酒边嘀咕:“他们说你是弥赛尔,是救世主,是复活迦南地的神选之子。我见你第一眼,心里想,神也喜欢好看的人呀。” 说书人也不管萧清浅,自斟自酌自言自语:“后来呀,我发现你真是救世主,是我的救世主。我腹中那些荒唐话,总算能说出口啦,最妙的是你总愿意听我说话。再后来他们开始缠着你,真是一群讨厌鬼。一定是因为教主让你分里木水,可你每次给我分的最多。” 萧清浅端起酒杯:“初到迦南殿的那段日子,多谢有你。” 说书人一愣,呆了许久伸手抓起酒杯,送到唇边又移开,张张嘴想说甚么却没说出口,失笑摇了摇头将酒杯搁下。 他凑到萧清浅面前问:“殿下,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呢。” “你何事不好奇。” 说书人晃晃头:“当初你在密室杀了教主,却也不是不能在迦南,何苦千里迢迢回来?” 萧清浅冷觑一眼,淡淡说:“好奇罢了。” 说书人一愣,拍腿大笑:“哈哈哈,妙呀。好奇生而不得见的家园?好奇景家人心心念念的故国?对了,还有好奇您母亲兰陵公主的封地。” 秋风卷走亭顶落叶,悉悉索索哗哗,听得人心生苍凉。 说书人收敛笑容,喟然长叹一声:“景家远避迦南,可迦南也非乐土啊。其实早在景家到来之前,迦南就再也不是流着蜜和奶的地方。林木燔烧、土地焦裂无原因,全怪罪与景家。” 萧清浅垂下眼眸:“避于他乡,终非长久之策。” “果然。”说书人摸到盘边,抓一颗花生米来吃。空气中咔嚓咔嚓的声音,似把甚么击碎,研磨成粉末,让风带走。 “你那时,是想带景家回来。” 萧清浅不答,饮尽杯中酒,旋即起身。 说书人追出亭外:“殿下!弥赛尔殿下!” 萧清浅脚步一顿,低低说了句:“我是萧清浅。” 说书人见她背影越走越远,连连跺脚,清喉长声大叫:“你若是持剑登临太和城,天下谁能与你挣。我愿为鹰犬报你深恩,敬似天神,奉侍晨昏。” 他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状若风癫,咿咿哑哑念唱却是缓急顿挫腔板十足:“便是爱逍遥远红尘,情愿与你那小狗儿左右不离身。中原多事,故国无君,忍见他起征尘?忍见他阴谋成?天命加身,你怎生逃遁?” 萧清浅步履如平,裙摆斗篷微动似轻云笼月,行速却快,如踏鹏翼乘风翻然归来。 秦孤桐枕着手臂正打盹,忽地惊醒揉揉眼睛,霎时喜笑颜,从客栈屋檐跃下,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不在房里等,外面冷。”萧清浅笼住她的手,却发现秦孤桐掌心炙热,比自己还有暖和三分,不由失笑。 秦孤桐跟着笑,曲指勾萧清浅的手缠绕。她凝望着萧清浅,眸中像嵌了一枚星辰,闪着清亮的光。萧清浅伸手轻抚她脸上红印:“做了什么美梦,在屋顶也睡得这么香?” “啊?我想想。”秦孤桐想了想,蹙起眉头摇摇头,“好像没有做梦。” 她顿了顿,脸色忽地苦恼,露出一丝茫然:“本以为会做噩梦却没有。我把她吊在房梁上,也让她受一番梨花死前的痛苦。” 萧清浅道:“不必在意,这些人死了是好事。” 秦孤桐点点头。
两人回了屋,简单洗漱准备就寝,秦孤桐摸出怀中书卷放在枕下:“吴前辈赠我的那卷天书秘卷可算找回来了,说好替他找传人还没找到呢。说来全是因为这卷天书,唉。” 萧清浅道:“怀璧其罪。当年景家被赶尽杀绝,皆是因为这些天书秘卷。” 秦孤桐在她身边躺下:“不是因为洛阳王大肆搜捕练武之人,以及与后来江湖人报复吗?对哦,叶隐子前辈说供词就是天书初稿。吴前辈又说几任天子极为看重。那天书秘卷就是举国之力所得,不过我看这卷秘卷前部原文,远不及吴前辈后面的解析与心得。” 萧清浅闻言想起,似乎幼时曾经听母亲说过,景家远避海外,光是装天书卷宗就用一船。即便是最珍贵的秘卷部分,吴不用手上这卷怕也只得千分之一。 秦孤桐见萧清浅默然不语,便问:“清浅,你出哪了?我还挺担心。” 萧清浅告知她,秦孤桐顿时噘嘴嘟囔:“怎么又是那家伙,真是阴魂不散。他总缠着你做甚么?” 萧清浅心知景家为自己扬名,乃是传意示好。或真有报应一说,景家人多半不能练武,鲜有几个筋骨尚可,武道一途也远远难以登峰造极。 如今武道昌盛,一个人想在江湖上立足,刀剑斧钺总要有几招功夫。南郑城何以摆脱君瀚府和天汉寨?纪南城当初何以能欺凌太和宗?依仗就是邵修诚、翁家主一身绝顶武功。 景家一族想要重归故土,没个武功高强的家主怎么行?萧清浅是景家嫡系,剑技登峰造极,如今在江湖上更是名声煊赫,自然是不二人选。 秦孤桐听萧清浅说了缘由,便说:“那就不理他们,太和城咱们先别去。既然是景家协办,你去了遇到哪些长辈兄弟岂不尴尬。” “你忘记自己约了邵灵比武?” “比武哪里都行,何必非要那个台子。我写一封信请人送过去。”秦孤桐伸手揽住萧清浅,“等不忘他们忙完这阵我们再去。往南吧,慢慢走,到冬天正好到流春城。”
第177章 晋江独家 远眺望去, 太和城城楼高耸, 锦旗迎风招展。东城门已经拆除,留出一道比路还宽敞的入城口。只是进城的人太多, 车轮流水,骏马连营。 “昭雪姐姐,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我也想坐车。”小钱在马鞍上扭来扭曲, 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天汉寨的糙老爷们哪会讲究, 莫说油壁香车,连个遮阳的面纱斗笠都准备,九月秋老虎太阳毒辣,李昭雪和小钱两人晒得脸皮发红。 陈图图探头看了一眼,低声说:“大当家再忍耐片刻,已经进去一半了。要不你先去那边逛逛,我们在这里排着。” 大道两边树木成荫, 幌子挂, 酒旗斜,一个摊主连着一个摊子, 尽是商贩。买的卖的, 讨价还价, 热闹至极。 小钱伸着脑袋:“他们怎么不过来,光在那里吆喝。” 旁边有闲汉搭话:“太和城百条律令严如天规, 这些小贩儿有心也没胆过来兜售, 占了驰道不但要交罚款还得服徭役。划不来!” 有人开了口, 周围七嘴八舌聊开。 说起当日太和宗青年辈第一高手慕容翰飞, 只因扇了翁家小主事一个巴掌,转头剑起指落,自伤右手维护戒令。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翁家原先多风光,如今算个屁!” “得了得了,人家矿山高炉在那里,就是金山银山。太和城这是托了景家的光,我听说挖了大尚宝藏里面全是金子,能给太和城围个金墙。” 陈图图听了忍不住:“什么宝藏,就是六十年前景家滚蛋的时候带走的大内库藏,还有陪都建邺和广陵府衙的税银。” 众人听他说的有板有眼,连连点头。 有人嚷嚷:“那还不是我们的银子。要我说,大家伙儿不如现在冲进去把银子抢了。” 小钱一听紧张不已,抓住李昭雪袖口:“昭雪姐姐,他们要抢钱。” 李昭雪忙安慰道:“无妨,他们不过说笑。” 旁边闲汉见小钱年幼,李昭雪说话又文绉绉的,顿时哈哈大笑:“说什么笑,跟景家有什么好说笑的,当年能把他们撵下海,现在爷爷照样可以!” 陈图图深知天汉寨现在大不如前,少惹事端为妙,何况这些不够一群江湖闲汉,真计较起来反而折了天汉寨的脸面。他暗暗使了个眼色,让手下几人不要出手。 李昭雪搂住小钱,移开目光环视四周。路上有那油壁车轻金犊,有那秃毛边辔不全,也有裸胳膊背破剑。个个神情迥异,嬉笑吹牛打哈欠。可人山人海中不见拥挤,好似近了太和城大家都守起规矩来了。 队伍虽长,排了两刻钟就轮到她们。 太和城推掉城门,分出二道行人、三道行马、一道行车,六个进城关口。陈图图上前递了请帖,一旁程小可过来接待,客客气气请他们先按流程登基文书,按下手印签字画押。 程序虽是繁琐,却只片刻时间,一行八人都填好文书通过关卡。 程小可领他们来到栖鹤居:“天汉寨的独院早就准好,钱大当家与诸位好生休息。周师兄负责此处事宜,有事找他就行。周师兄,这是天汉寨新任钱大当家” 周绍成先是一笑,转而正色道:“太和宗周绍成见过钱大当家。” 小钱一本正经的抱拳回礼:“幸会。” 周绍成一边给天汉寨众人讲解各项事宜,一边领几人到住处,安置好告辞要走,小钱蹬蹬瞪追上来拉住他的袖子。 “叔爹叔爹。” 周绍成没听清,以为小钱叫自己爹,吓得脚下一绊,顾不得狼狈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能做你爹,我还没讨媳妇呢。” 小钱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可是堂堂大当家,不能失了威仪,忙松了他袖子学着秦孤桐扶住腰间小匕首:“嗯…有个事情儿…有一事要请教,周、周兄。” 周绍成强忍着没笑出来,蹲下身说:“钱大当家但说无妨,小弟必当竭力。” 小钱想了又想,还是似懂非懂,扭头见李昭雪走来,顿时底气十足:“你们太和城招了好多铁匠,他们都在哪呀?” 周绍成故作深沉的摸了摸下巴:“这个呀,钱大当家你算找对人了。我们太和城聘请的工匠安排在各处,找起来太麻烦。但他们都登记在册,你去府衙工办调阅营造名单,谁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活上都有。” 小钱大喜过望,拉着李昭雪立刻要去。陈图图留了两人在旅舍,跟着他们一同前往太和城府衙工办。 六人走在路上,不由啧啧称叹。 但见两侧商户店铺一家挨一家,楼阁房舍一座连一座。最奇的是,地上铺青石不见灰,墙上绘彩图无人毁。琼楼十二层,锦帐藏春五十里,好一番繁华气象。 太和城衙办,董歆然正的打着哈欠。并非无聊,而是太忙,半个多月不曾好好睡一觉。 原本她是负责教习太和宗入门弟子,如今不得不赶鸭子上阵,操劳起太和城外事庶务。 她领一行人来到工办,亲自翻出登记册。一页页翻过仔细找寻。小钱在旁边心急火燎,李昭雪紧紧拽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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