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想让五铢生气,小不点丧气地垂下脑袋,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轿子里。 五铢见她安安全全地回去了,这才转身打算去这条街最老的那颗古柳,帮大小姐把荷包挂上去。 荷包攥在手里,有着淡淡的皂荚的味道。
“咦?五铢?谢五铢!!”不远处传来叫嚷声,谢五铢抬起头看过去,是隔壁府上的王家二小姐。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身后的仆从甩得老远,“谢砚呢?那家伙该不会躲在府里不敢出来吧?”小女孩哈哈大笑,“今年的乞巧节我赢定了!”她炫耀似的看向古柳的高处,“五铢你看,我今年拔了头筹!肯定没有人比我更厉害了!” “哦?”谢五铢淡淡的应着,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 转眼,王二小姐就看到谢五铢把荷包准确无误地栓上了古柳最高的位置,荷包的带子缠绕在树干上,看上去,特别稳固。 王二小姐很不服气,气呼呼地回去找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又蹬蹬蹬地跑过来,插着腰道:“你扔的高又怎么样!又不是最高,你有本事就扔到最顶处啊!那我才服了你呢!” 谢五铢似乎不太乐意和小姑娘置气,可是想到谢砚的嘱托,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好胜心重一点,于是抬眼望了望,目光落在王二小姐的脸上:“这个位置尚可,再高一点岂不是风吹雨淋容易坏掉?”她思考着明年还得偷偷带谢砚出门,还得再赔上一个荷包加一锭金子,摇了摇头:“年年都要扔,太麻烦了。” 王二小姐彻底被激怒了,原地哭嚎了起来,“谢五铢你欺负人!你个死人脸,自从你来了,谢砚那丫头总是耀武扬威,嫩合起伙来欺负我!”她啜泣着,拽着身边的丫鬟往回走,“我要去告诉我娘亲!” 小姑娘走远了,谢五铢隐隐还觉得耳畔吵。她揉了揉耳朵,下意识觉得,还是自家的大小姐好带,虽然爱闹腾,又任性,但好歹还是讲道理又听话的。 她转身走了几步,远处高空突然炸开一朵烟花,花朵湮灭在黑暗里,一如她五岁以前的生活。 她是个孤儿,从小就被人成为灾星。因为每次人牙子想把她卖出去,就会出人命,不是生病死了,就是出了意外,久而久之,她成了他们最厌恶的存在。可是她又实在生得好看,他们就开始盘算新的“生意。” ——比如,用高价将她卖给有钱买主,等出了事又低价收回。久而久之,人牙子也被人盯上了,背着人命官司判了死刑。而她,彻底从一个孤儿,变成了流浪儿。 直到一年前,她在山里遇到微生厌。 那时候是寒冬里,下着雪。她躲在山洞里避寒,整个人都钻在柴火里,看不清样貌,也辨不出男女,盯着乱糟糟的头发,被谢砚强行带回了谢府。 谢五铢难得遇到好人,可是她也害怕自己又给这个小姑娘带来灾祸。于是她又跑了,一边跑她一边哭……这下,她连个山洞也没有了。 可是谢砚就跟和她较上劲了似的,连着三五日都让人在城里寻人,直到在老爹放粥的队伍里认出她。自此她就被谢砚买回了府里,因为当时谢砚身上只有五铢钱,所以就算是花了五铢钱买了她。 自此,谢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喊她五铢,而她喊谢砚这个买了她的人,叫大小姐。 “做乞丐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这个地盘是他的,那你就不能占。如果你去了,要不就把自己讨来的都孝敬给老大,要么就是被打一顿,丢出去……然后再铁着头爬回去,再挨一次打。其实我还是很能抗打的。” “我不怕疼,可是我很怕饿,也很怕冷。” 后来,谢五铢跟谢砚解释的时候,顺带说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她还记得当时谢砚的反应,她正捧着一碗燕窝喝,闻言立刻放下碗,站在地上说:“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定也很害怕吧?” 害怕吗?谢无酬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情绪了,但是谢砚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的温柔,却像是水一样让她沦陷。 那是她进府第一次露出笑容,“现在不怕了。” 因为,我遇到了你,你帮我解除了诅咒。 谢五铢回过神来,烟花已经彻底消失了。她突然生出一点贪心,转身朝着古柳走过去,参天的古柳上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和荷包,她仰起头朝着最高处望了望,慢慢地合起手掌。 “我愿。”谢五铢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月牙儿似的满是柔光:“大小姐永远平安。” 河畔的青年男女格外多,小孩子穿梭其中像鱼儿一样欢快。 “讲道理又听话”的谢砚勒令轿夫把自己送到了河畔,不听劝阻地融入了游鱼的行列。 谢砚从人群里挤进去,看着眼前平静而炫目的睡眠,得意地弯起了唇角。 她才不要乖乖坐在原地像小兔子一样等着人回来呢!她笑嘻嘻地挑选着漂亮的河灯,回头朝着跟着自己的一群人冷冷地说,“你们在这等着,我要去许个愿”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河畔,水岸上突然拍出一直惨白腐烂的手。 腐烂的气息从鼻尖掠过,谢砚只听到人群里的惊恐声,而后便被那只手死死拽住,生生扯进了水里。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一句模糊不清的,充满了贪欲的:“好香嫩的肉,放烂了一定很甜。” 一个猜测蹿入脑海,谢砚立刻就想挣扎,可是被握着的身体突然变得麻木,不听使唤,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内心,她下意识想起谢五铢,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小姐!” 可能是错觉吧,谢砚的视线渐渐模糊,但心里却忍不住嘟囔,“不要喊我大小姐,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喊我大小姐。” 不是说好,要永远做我的姐姐吗?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谁想和你做姐妹,╭(╯^╰)╮ ————
第62章 她是神 精致的荷花灯笼“呼啦”一声燃烧起来, 谢五铢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就跳入水中。 那一抹的粉色就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牢牢抓回来。 水底世界突然变得压抑而黑暗, 尸畜变成流沙,将谢砚包裹着拖入地底洞穴。 彼时的谢五铢, 只知道自己是个容易带来灾祸的不详之人, 面对尸畜她怕的浑身都在抖, 可当她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谢砚抢回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徒手便将那只低等尸畜撕了个粉碎。 肉渣在水中浮动,谢五铢原本死命地憋着气,现在忍不住大口呛咳起来。她忍不住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四周, 呼吸间的水泡往上游动。原来, 她并不畏惧这陌生的水域。 呼吸, 视野,不受半分影响。 “大小姐。”谢砚低声唤着,发现谢砚虽然被抓伤了昏了过去, 但是呼吸平稳, 脉搏也正常。她伸手摘掉谢砚脚踝上的海草, 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而后一鼓作气浮上了水面。 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大雨, 谢五铢风驰电掣般将她带回府中休养。整整七八日, 谢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阮中因为尸畜的侵入开始闹疫病,那日去过河灯会的人几乎个个人心惶惶。谢砚因为和尸畜发生了肢体接触,被官府严令看管,整个谢府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谢五铢有次出门烧水, 还看到他们在门外堆柴禾到火油。上面是府里刚刚病死的,甚至还有疑似染病的活人,难闻的气味在院子里蔓延着,原本花团锦簇的谢府,顷刻之间变得死气沉沉。 谢五铢每天都要经过门口,她数着外面的尸体,看着院子里的活人越来越少,看守越来越松,看着一个个想要逃跑的人被砍杀,看着有盗贼趁乱进来偷窃。 她仿佛一座雕像,仍旧日复一日地陪在谢砚身边,在尸气弥漫中,给她唯一的安宁。 直到有一天,阮中被封了城,大火连绵不绝地烧了五日,烤的遍地都是焦尸。 此时,谢砚醒了。 她一醒来就抱着她哭,“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松开手,仿佛是察觉到了府里气氛的凝重,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爹爹,却只在灵堂娘亲的灵位旁见到了熟悉的名字。 “你昏迷的第二日,老爷便病故了。” 谢五铢淡淡地叙述着,“没有办丧礼,被他们烧了。” 她目光落在谢砚的肩头,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听说外面也死了很多人,满城都是尸畜。”她手指用力,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哀求,“大小姐,别出去。” 谢砚红着眼,愧悔和害怕同时发作起来。 她头一次任凭自己的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回头瞪着谢五铢,发泄似的哭道:“你明知道我碰到了尸畜,为什么要带我回家?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是我把瘟疫带回来的!是我杀了我爹爹!” “谢五铢你害死了我全家!你还我爹爹,还我……” 小姑娘哭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剪刀就一通乱捅,谢五铢蹲在原地没动。 鲜血从肩头滑落在地,谢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恐地松开了手,剪刀落在地上,哭声在寂寥的院子里如同鬼泣。 不过十九日,瘴气便将这小小的郡县笼罩住,除了青壮的年轻人,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瘟疫中。一夜之间,繁华绚丽的小城,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人,在瘴气中痛苦挣扎,最后化为一滩烂肉,在腐烂中被尸畜瓜分吞咽。 “都是因为谢家那个小丫头。” “是那个灾星给我们带来了灾厄!” 逃亡的人群躲藏在山野,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无边的绝望里,所有人都在试图寻找希望,找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就渴望有人为这一切的发生承担责任。 在人们的声讨中,他们看到了从瘴气中走来的谢五铢。 谢五铢抱着谢砚,后者发了高烧睡得迷迷糊糊,抓着她手臂的小手还在不停地打颤。 这是这些天里,唯一从瘴气里逃出来的活人。而且,谢五铢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影响。 他们想起了那个传言。 “神山有鹤仙翁,预言每十年天降双星,主神的阿婆可驱除邪祟,可医百病,可实现万民愿。” 他们在心里叫嚣着,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谢五铢。在饥饿和干渴中,人群渐渐往最邻近的帽城挪移,然而还没到关卡,就被炮火死死地拦截。 就像是一群活的瘟疫的种子,旁人看他们,就如同他们看谢砚。 饥饿,无家可归,暴晒的日头下面,病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希望和绝望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们。 直到他们看到,那个曾经无数次见过的,不苟言笑的沉默的小姑娘,把自己的手指咬烂,放进了怀中人的嘴唇里。 谢砚的嘴唇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嗓子也彻底哑了。 所以当她醒过来,看到谢五铢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无数钗环竹片刀刃在她的四肢挥舞,她发了疯似的求救,可是残留在空气里的,只有一阵阵微不可闻的“荷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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