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眼下几乎陷入癫狂的凌杰想比,孰真孰假,高下立见。 “不对,这成绩有猫腻。一个乡下出来的泥腿子,怎么可能再次夺魁……他分明连字都认不妥!”对上童攸讽刺的眼神,凌杰仿佛找到了发泄途径一般,大声嘶吼道,他冲到童攸面前,死死的抓住童攸的衣领,厉声质问:“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是不是买通了学政才有这般成绩,而后又刻意陷害我落榜。” “呵,你以为我是你吗?”用力拍下他的手,童攸冷笑着反问。 “凌杰,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清楚!旁的不说,就说舞弊一事。那庶子和我本不相识,又是个连童生都考取不上的,缘何就有这般大的仇恨非要将我至于死地。告于公堂,诬陷舞弊,闹得不死不休?而后院试门口冷嘲热讽,院试结束后更是挑拨是非、破尽脏水,说我不学无术。我之前不言不语,不过是念在同宗的份上,不忍落你脸面。如今成绩已出,是非分明,你还有什么话说?” “至于为何夺魁,我也没有什么特殊手段,不过是普通的解题破题罢了。” “强词夺理!”凌杰已经完全失去理智。 童攸看着他这幅状若疯癫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朗声说出自己的答案:“圣贤立言之先,得天象也。” 霎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周遭众人皆用惊叹的眼神看向童攸。 “原来这题还能用这种方式破解,小案首的确心思敏捷,在下自愧不如。”有个年长低声叹息,而后恭敬的朝着童攸稽首,眼神满是敬佩。 凌杰听罢也十分诧异,待细细咀嚼了几遍之后,越发觉得回味无穷。古人讲究天圆地方,儒家典籍亦有注解,说人道本乎天道。如此一来,恰到好处的把圆衍生成天,又归结于人。真真是心思奇巧。 可即便这样,也不是他落第的理由。他分明已经将那古籍下部吃透,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童攸。 “其实早在你说出破题之法时,我就知道你会落第。”童攸见他迷茫,干脆一语道破玄机:“方圆才成规矩,可题目中并没有方。虽然乍一看天衣无缝,实则却处处皆是不妥。更何况,你用法家学说破题,然而大安推崇却是仁政,以儒学为尊。有现在的结果,也不过都是必然。” “怎……怎么会这样……”凌杰神色颓然的瘫软在地,半晌不能言语。万般辛苦皆付诸流水,终究是折戟沉沙。 至于童攸,连夺小三元案首,名扬上京。 ------------------------------ 没有什么波澜能够一直延续,尤其是在市井之间。让凌府丢尽脸面的院试很快就被淡化成凌杰为年少轻狂付出的小小代价。这里面固然有时间的消磨,可更多的,还是凌家本家宁事息人的手段。 然而这样的事态转变,也同样在童攸的计算之中。 毕竟凌府是钟鸣鼎食的世禄之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厦倾倒。因此,他还有后手。 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童攸惬意的享受着眼前的闲暇时光,心里琢磨着,凌家也该有所动作了。 ------------------------------- 凌府 自从院试落地后,凌杰便大受打击,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外人,就连书也不念了。 一开始,凌家长辈怜惜,还多少纵着他些,却不想凌杰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若是长久下去,这人便废了。 凌父对凌杰抱有重望,定然不能看着他自毁。然而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解开凌杰的心结,就要找到那个根本。 毕竟是在朝堂上摸滚打爬过的,凌父不过略施手段,便查到了端倪。 就是凌杰买到的那本古籍。 虽然乍一瞧十分古旧,可却是赝品。至于其中的内容更是大大的不妥。看似字字珠玉妙笔生花,实则却皆是将人引入歧途的假象。这里面的每一篇文章,破题之法都是错误的,若是念惯了这样的东西,正经科举之中必定是毫无胜算。 与此同时,凌父在仔细审过凌杰的贴身小厮后,也调查了所谓卖书之人。可却完全寻找不到。如此看来,这定是有人恶意陷害。而能做到这些的,唯有一人,就是童攸。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沟壑,且睚眦必报,日后若成气候,本家恐怕基业不保。 此子绝不能留。 只可惜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突然,一个细节自凌父脑海中浮现。他依稀记得,在童攸刚来上京之时,好像听人说过,童攸的身世似乎有些不妥。若真是这样,那便最好不过。可若传言有误……他也有法子以假乱真。 凌父心里想着,提笔写了几封书信,署名是凌氏宗祠的族老们。刚一写好,他便命人快马将信送出去。然后自己独自去了凌杰的屋里。 这一夜,凌杰屋里的烛火直到天明都没有熄灭。而第二天,重整心境的凌杰便突然出现在了学堂之上。 彻底的蜕变。 和以往不同,在经过了之前的磨砺之后,凌杰已经脱胎换骨,洗掉了骄傲和浮躁,变得沉稳下来。与此同时,他骨子里那种世家权贵才能培养出来的贵气优雅,也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凌氏凌杰,再次走入众学子的视线。然而,此时此刻,童攸的老家,却已经乱成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凌父:苍了天了,我一定要干掉这个从分家过来的小婊砸!
第6章 寒门学子的复仇(6)【捉虫】 隰县,童攸故里 素日平静不已的小县城最近格外热闹。原因无他,本地乡绅凌老爷的嫡子连夺小三元案首。 对于这种相对闭塞的地方来说,一个童生就已经十分令人仰望,至于童攸这个小三元案首就更是犹如文曲星下凡一样让人敬仰不已。 凌老爷也同样大喜过望,在门口连摆三日流水席庆贺。就连县太爷也亲自到场,喝了一杯水酒。 然而没过几日,祸事就突然从天而降。 起先是一则莫名其妙的流言,说童攸母亲识文断字,教子有方,难怪儿子这般出息。这原本并不稀奇,可渐渐地,风向就变了。一个闭塞的小县城,就连男子都不见得能认识多少字,怎的一个女子就能如此特别? 于是,“童攸母亲原本是官家小姐,只是母家是前朝罪臣,被贬谪后才流落此地”的流言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竟是传遍大街小巷。 一开始,大家不过当做茶余饭后的八卦消遣。但是接下来,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凌家本家竟然派人过来彻查,并且没过多久,这顶罪臣之女的帽子就死死的扣在了童攸母亲的头上。 甚至凌家宗族还打算强行开宗祠,强迫童攸的父亲,要么将他母亲休离,要么把妻充妾,令娶高门贵女,至于童攸,也要贬作庶子。 因为无论如何,凌家嫡系血脉之中都不能容忍有这样的卑贱存在。 真真是天方夜谭,扯淡至极,只要长了脑子的都会察觉到蹊跷。然而宗祠族老皆被收买,和凌杰父子同流合污,竟无一人站出来主持公道。很快斥责的信函就送到分支,只等择日开祠堂祭祖审理。 “老爷……不行,不行就休了我吧。这样对清儿也好。”童攸母亲握着丈夫的手潸然泪下。 “万万不可。”童攸父亲断然拒绝。他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却不是傻子。这事来的莫名,分明就是本家找个借口为难他们。再联想到之前童攸那边送来的消息,多半是本家那位被称作神童的小少爷意外落第,对童攸心生不满,才出手报复。 是非曲直已经十分明了,可即便这样,本家势大,童攸父亲也别无他法。时日一久,竟因愁所累,垮了身体,缠绵病榻。 ------------------------ 凌府 凌父看着底下人的回报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不过,逼迫童攸母亲下堂只是他的第一步,后面他要做的,便是彻底断了童攸的后路。 将先前的打算又仔细琢磨了一遍,凌父算计着开宗祠的时间,又写了几封书信命人连夜送出。 与此同时,凌杰那边也配合着父亲有所动作。 大安有规定,国子监非五品以上官员家眷不得入学,唯独小三元案首可以例外。 眼下的国子监祭酒是凌杰母亲娘家舅舅,因此院试过后,由于凌家出手压制,国子监迟迟没有通知童攸入学。 至于凌杰则是趁此机会在众监生中站稳脚跟,甚至给人造成一种猜想,他之所以落榜,不过是遭人陷害。至于陷害他的是谁,不言而喻,自然是童攸。 尚未见面就狠狠地黑了一把童攸的人品,而后,凌杰又趁机将童攸是罪臣之后的消息散发出去。 “凌兄此言当真?”有监生着急的询问凌杰。虽然他们并没有见过童攸本人,但是却皆对这名小三元案首有所耳闻。 “哎,家门不幸。”凌杰黯然的摇摇头。他虽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面上的神情已经道出一切。 举座皆惊,而后便是一片愤怒的喧哗。 国子监的这帮监生们本就是高门贵子居多,对童攸这种平民出身十分不屑。更何况童攸的案首身份也同样带给他们巨大的压力,童攸年纪小又天资聪颖,一旦进来,未来必定要大放异彩,没准还要将他们这些贵子通通踩在脚下。这才是最令人无法忍耐的。 因此,这些监生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忍无可忍。 “国子监素来清明,怎能将乱臣之党招入其内?”之前追问凌杰的监生愤而怒骂。 “没错!这是没有王法了。那隰县的县丞也是废物,这种罪臣之后竟也给了保举。” “给了保举又如何?我大安国子监眼里却是容不得沙子。诸位学兄,可愿同小弟一起联名上书,揭发这图谋不轨之人?” “这样最好,算我一个。”这些监生们吵嚷着,开始起笔,联合上书给国子监祭酒,禁止童攸入学。 凌杰看着并不说话,可心里却是得意极了。 之前院试,他被童攸算计,非但没有考上秀才,还在亲朋面前脸面尽失,恨不得一死了之。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到了童攸遭报应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他用的手段不对。凌杰回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的教导。他们是官,童攸是民。只要有权利在手,磋磨一个无名小卒就是举手之劳。 眼下他不过动动嘴,就轻而易举的断了童攸的前程。在想到父亲后面的打算,他眼中的快意变得越发深刻。 再饱读诗书那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都是不堪一击。之前和童攸之间的院试之仇,忍耐到现在也合该一一偿还。 童攸这次,必死无疑。 ------------------------ 凌府这边步步筹谋,而童攸那边,也同样收到了消息。 先是国子监千人上书导致他失去入学机会,而后随之而来的家书也让童攸彻底了解了事情始末。 明争不过,便耍阴谋。煽风点火,颠倒黑白,以权势相压,试图害的人家破人亡,前程尽毁。如此卑劣的手段,也就只有凌家父子那种人渣才能毫不犹豫的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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