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到沈折雪这般落魄处境,少年顿感前途无“亮”,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心思。 沈折雪一眼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职业病就要发了。 他仔细问过,到底觉察出少年心有不甘。 孩子年纪不大,既然有这志向,哪怕真的不能拜入太清,毕竟是年少一场,为何不闯。 现今的修仙界早已不是弱肉强食的法则,少年郎这个年纪,无非厚着脸皮多试一试,即便败了北,会些道法也能傍身。 左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是个退路,却也许还能更好。 沈折雪便宽慰他,借着沈峰主的经历,只道是自己年轻太过轻狂又托大,才会沦落至此。 “说到底活一回都不容易,天赋你把握不了,再纠结也没用,想成为什么还要看你自己嘛。学的多虽未必有用,总是没有错处。” 他指着少年腰间的佩剑,“而要是心中持正,哪怕最后真回去种地了,来日要是有邪祟进犯,拿着刨地的钢耙也能耍出一套耙法。” 职业病一来,难免啰嗦许多,末了说得自己怪不好意思,让那少年郎莫嫌他烦。 少年郎听后也未做出决定,只说要再好好想想。 谁知扭头出了门,竟是帮沈折雪买了匹马,再给他塞了些许银两,让他赶紧去征聘那个师尊的位置。 临到分别前还不忘笑他几声:“你这人这么爱唠唠叨叨,天生要当个教书的,我长这么大,那些道理如何不懂,还需你来点破?不过谢你肯陪我这自暴自弃几个时辰,这些就当答谢,反正小爷我不差钱。” 沈折雪拱手道谢,心说就是想陪你唠,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有用的大道理。 两人作别,沈折雪马不停蹄赶往南界。 他一路上提着心吊着胆,到四处借水镜查看,生怕那条征聘信息被撤下。 这个机会就如同天上掉馅饼,不上赶着去被砸,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 目前他体内的灵气少的可怜,拎着剑也就杀鸡的力气,不过好在之前为了逃离太清宗,他用了近三年时间将太清藏书阁无封禁的书几乎翻了个遍,时常是挨过打后跛着腿进书阁,瘫在里面待上一夜。 太清书阁一楼大多是些初级功法、民间杂书,沈折雪看过后默记于心,要不是怕春祁走露他的行踪,凭他现在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也能去征聘个说书先生。 抵达南界云沧城时,万籁俱寂,星稀月明 。 云沧入城要登记身份,南界作为几界枢纽,登记制度做的也比较灵活。沈折雪起了个假名“沈五”,加固了有些溃散的易容诀,验过族类和是否感染邪流,滴下指尖血,便轻松领到了新的身份牌。 入城后他摸摸自己的脸皮,觉得自己易容诀用的愈发娴熟了。 大面积的易容反而容易叫人看破,现在他只是稍稍改变骨骼鼻梁眼角等细节,看着就与从前大为不同。 亥时已过,排队拿身份牌又费了些时间,等到他终于进了城,除撷花坊外,其余民坊皆已闭户入眠,客栈亦无空房。 栓了马,沈折雪索性席地而坐,等在龙井街壹拾贰道口前的几棵梅树下。 假如明早谁家开门出来个小厮丫头,他就上去毛遂自荐。 * 时至初冬,夜里寒气伐骨。 沈折雪却不觉得冷。他早就察觉沈峰主这副身体对温感迟钝,故而风餐露宿于他而言并不算难熬。 梅树的枝梢勾着天边一轮凉凉的月亮,月光泡着他的叹息声,更添几分清冷。 他玩命似得赶路,但到底不及修者一日千里。 如今三个月过去,那家还在招聘的希望其实已经不大了。 但好在南界远离修真大门派,本来也是他想好的出路之一。 由于气候湿润,此界多奇花异草,也多医修擅长配制毒药良药,沈折雪记得南界出产一种灵草,碾碎后冲泡服用,便是一味名叫“独醒”的药,专治走火入魔、跌打惊惧导致的心绪紊乱。 “独醒”在其他三界价格昂贵,于出产地南界却并不稀罕。 因药性也治得了过度惊吓、摔伤头部后的失魂症,用凡人的银钱也能购得,他打算攒钱买上一剂,试试能不能恢复这具身体里潜藏的记忆。 跑了这些天的路难免疲倦,沈折雪靠着树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天上竟下起雨来。 昏沉中被淋湿了半身衣裳,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躲到壹拾贰道口一户人家的檐下躲雨。 这躯壳不怕冷,但讨厌湿气。 沈折雪按着手臂,只觉那水雾快要渗到骨头里去了。 雨水在路边蓄起了一个个水坑,石板路映出檐下灯笼的轮廓。 这雨来的突然,下了近小半夜,直到天快放亮时才渐有了停势。 天边浮起淡淡的青,又慢慢转成绯色。 沈折雪这才借着光亮,看清他避雨的人家门前挂着的匾额。 那匾似乎年岁还轻,经雨水一刷便透亮反光。 上书三字—— 莫回头。 听起来像是什么灵异故事。 沈折雪默默念了一遍,倒是不觉得害怕。 即使找他教书的是条魂,只要给足报酬,他也是敢教。 干脆立志做个修真界最莽的教书先生好了,沈折雪模糊地想着。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湿透,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困意再度席卷。
不知不觉中,他又抱着膝盖睡了过去。 雨云去而复返,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在地上砸出一片繁乱的水花。 沈折雪睡得不深,隐约能听到耳边有许多种声音。 水落在石板上是一种,融在了泥土里是一种,拍打于花枝朽叶上又是一种叮咚声。 慢慢靠近的则是…… 是雨珠坠在伞面上,清脆如玉石掷落般的声响。 沈折雪睁开眼,入目半幅暗色的伞影。 “先生怎睡在此处?” 略有沙哑的声线杂在了雨中,听来甚是模糊。 略垂视线,所见两道木轮滚出的水痕,直直延伸到跟前。 沈折雪抬眼一看,心想闪过一念。 ——也许我与少年人有缘。 可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与酒楼的少年郎差别太大了,那酒楼的少年郎身上满是韶华年岁的朝气蓬勃,如朝阳新生,有用不完的精力。 比照这位不良于行的少年,眉目间尚有青涩,气息却如同迟暮的老者。 沈折雪定睛再看,此人脸色苍白,唇色寡淡,面上是掩不住的病容。 体弱气虚的少年将伞朝前倾去,遮住沈折雪,道:“先生可是刚到云沧城?眼下城里客栈难有空房,不如先进去避雨罢。” 天边轰然炸下一道悍雷,沈折雪没听清对方的后半句。 他用手撑着地站起来,将伞给那少年推了过去,把轮椅都给挡了个严实。 索性自己都淋成了落汤鸡,何苦害这人。 沈折雪答他,略有沙哑的嗓音夹在了风雨中,他道:“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来征聘这家教书先生。” 那少年似乎怔了一怔,定定看着沈折雪。 被看的不解其意,那少年却忽而莞尔,“那更要请先生进去了,我名时渊,就住在这莫回头,是我们家在招师尊。” 沈折雪脑子慢腾腾转。 你们家?难道自己一蹲就蹲来个未来雇主? 轮椅滚轮碾过石板,时渊伸手拉住门上的铜环敲了几敲。 门内传来一连串脚步响,先到的则是一道惊呼,“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跳邪流河了!” 来开门的是位白衣粉裙的姑娘,容貌清丽,鬓发却因奔跑变得蓬乱。 她身后是跟着个四五岁穿鹅黄短衫的雪白小胖子,撒开了小短腿,朝时渊奔来。 小胖子一下扑上少年无力的小腿,也不说话,埋头默默掉眼泪。 时渊将胖团子抱起来放在膝上,笑道:“怎么又变成这幅样子了?”侧头对那姑娘道:“宁朝,别再给他吃糖了,今后一月一颗都不能再吃。” 他的口气,俨然就是莫回头的主人。 而经他这么一抱,沈折雪便看见那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胖子的屁股墩后,有一条毛茸茸的橘色尾巴。 是只混血胖橘猫妖。 再看宁朝,即便外形与人类女子无异,那身魔气也依然令人难以忽视。 沈折雪看罢,心里“唔”了一声,颇有些无奈。 这家人的属性是不是有点异常丰富啊。 宁朝好似这才发现沈折雪,见这人衣衫都淋透了还给时渊打着伞,笑吟吟问:“是小主子新认识的朋友?” 沈折雪立即肃然道:“在下沈五,得知水镜上莫回头在招教书先生,特来自荐。”顿了顿,“还是先请进屋吧。” 话罢终于绕过了这群傻愣愣让小主子在外淋雨的妖魔,推着时渊进到了屋内。 猫妖在身后大呼小叫,宁朝更是直接瞪圆了眼。 这人一身狼狈,倒像是路边捡来的流民,居然还是个修士? 时渊脸色较方才更差。 沈折雪见他将紧攥的双手藏进衣袖中,勉强对宁朝说:“先请先生去换身干净衣裳。” 雨停停止止,旭日东升,这几乎就是在下太阳雨。 厅窗朝光,朝霞伴着雨丝洒落。 沈折雪完全看清了时渊的长相。 眉目清朗,霁月风华,虽未完全长成,却是实打实的美人胚,一副好皮骨。 然而病气缠绕,再好看皮相总是会折损几分,实在有些可惜。 除去相貌颇为清俊,沈折雪还注意到这名叫时渊的少年左眼下,缀着一枚红痣。 是封印? 他眯了眯眼,随即掐灭了这个念头。 红砂封印乃是大印,人族的血肉凡胎如何受得住。 而在面相一说里,时渊这痣长的位置好巧不巧,乃是标准的坠泪痣。 坠泪苦相,却几乎是少年脸上唯一的艳色,与那惨白面容一衬,看着都有些妖异了。 可时渊确实是个普通凡人。 妖、人、魔合居一处,再找个修仙的老师,这难不成要召唤神龙? 管他的。 沈折雪摇头,穿书这档子奇遇都让他碰上了,再遇见什么都不足为奇。 * 越往莫回头里走,沈折雪越是感慨。 这宅子从外看不过寻常人家,进来倒是内有乾坤。 他风水一学刚刚入门,但当人形净化仪这么久,对灵气邪气都格外敏锐,这莫回头里灵气丰沛,又绝不是风水局能聚来的量,必然是镇了甚么天材地宝,生生造出了一个福地。 更让沈折雪诧异的是,修真灵器往往对妖魔有克制作用,可宁朝和小胖墩却丝毫不受影响,连他们的妖气和魔气都变得干净好闻。 灵气丰盈之地,花草布局、亭廊朝向半点不会让人觉得变扭,沈折雪又是个小院子爱好者,刚走过月亮门,一眼就喜欢上莫回头的亭台风格。 要是能在这环境里当家教,实在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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