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没主意时,饭店里忽然伸出一个小脑袋,见左右无人,拉起二傻就跑,转过街角,停在街后的小巷里。 就着微弱的月光,二傻细细辨认眼前的小身影,半响后想起:“这不是傻柱子么?怎么啦,找我有事儿?” 小柱子低头不语,一会儿拽拽衣角,一会儿蹭蹭鞋底,扭捏了半天,终于自怀里踹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二傻,糯软的童音同时飘来:“给你。” 二傻疑惑接过布包,入手松软,再细细一摸,摸出是几块发面饼,还残留着柱子身上的体温,不由得欣喜感动,抱起柱子朝他脸上就是一亲。 光线昏暗中,二傻没看到柱子煮熟虾子一样的红脸,兀自乐得不停。忽然,柱子猛的一拉二傻,就着他前倾的姿势一抬脚尖,‘啵’的一声,小嘴端正的印在二傻脑门上,飞一样跑走了。 二傻摸着面颊上的一片湿润,再望着前方奔跑的小小背影,笑骂:“这小家伙!” 回到城隍庙,把面饼分成三份,二傻吃完自己的那份,把另一份捏碎用水和了,端到狗子面前,看它狼吞虎咽的吃了。转头看见丑乞丐还是那副样子,摇了摇头,不客气的把他那份也吃了。 当天晚上,二傻就觉出身体不对劲了,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起来后感觉更难受。 他知道这是要伤风,愣是挣扎着寻了些草药,赶紧喝了,这才没有再加重。可要完全好起来,还得两三天,为了怕病情反复,二傻躺着不敢动弹,更不敢出门,正在他发愁食物问题时,柱子又来了。 别看柱子年纪小,心肝却是剔透,昨天看二傻误了吃饭的时辰,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把吃食省了下来。今天左等右等,眼看又过了饭点,小柱子心里立时有了计较,几个馒头往怀里一踹,也不等二傻了,凭着印象自个儿就奔了过来。 二傻连饿带病,正自头晕眼花,忽然听得门口传来小碎步的踢踏声,于是费力扭转脖子,当看到刚踏进门口,满脸冒着虚汗的小柱子时,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傻…柱子,你怎么来了?” 小柱子一进门,看到满脸虚弱的二傻,不禁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当下立刻飞奔到二傻面前,掏出衣服里鼓囊囊的小布包:“喏,还热着呢,快吃。” 如果说,刚才看到柱子,二傻的眼泪是快要飙出来的话,那小柱子这平白无奇,没有丝毫做作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二傻坚强的壳子。 那一刻,二傻煤油一样的小脸上忽然现出了几条白道子,直条条落在头下的供桌上。 小柱子一看吓坏了,馒头往桌上一扔,伸出小手在二傻脸上乱抹起来。 眼看雪白道子被抹黑又现出来,来回几次后,二傻那张脸不但没能逃出劫难,还把小柱子的双手弄得一团吗黑,两人对看彼此半响,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古旧的小庙,也因为这份笑意,粉尘轻扬。 眼看二傻精神不济,小柱子又捡了些碎柴,煮了开水,这才扶起二傻,伺候他把馒头吃了。 二傻吃了饭,有了点力气,翻下神案,先是把剩下的馒头泡泡喂了狗子,这才移到丑乞丐面前:“吃不吃?” 乞丐依旧低头坐在那里,从昨天开始,似乎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动过。二傻低头看了看他,‘切’了一声,把剩下的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又走回破庙。 一番折腾下来,已过了不少时候,二傻看了看天色,催促柱子早点回家。临走前,傻柱子看着二傻憨憨的笑:“二傻哥,你不舒服,明天我再来。” 二傻吃过饭以后精神不错,听后摸着柱子的头,露出尖尖的虎牙:“嗯,你来,我就等着你。” 从那以后,每天过了晌午,出城的小道上,都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身影跑的很急,却又总是顾忌着鼓囊囊的衣服,于是,出城的人们时常就会看到,小身影奔走几步,就会被路上的碎石绊得趔趄一下。 而那个傻傻的孩子,每每快要跌倒时,肉肉的双臂,不是忙着护住身体,而是保护衣服里的,那个鲜香四溢,异常温暖的布包。
第6章 在柱子勤勤恳恳,精心异常的照顾下,我们的二傻同志,很快就好了起来。 正所谓大病初愈精神爽,如今的二傻,恰恰证实了这个道理。这不,今天一觉睡起来,二傻立时觉得神清气爽,身轻如燕,眼看日头高招,二傻一个鲤鱼挺跃下神案:“好久不舒展身体了,这就…矮油,什么东西绊老子。” 狼狈的爬起来,用脚扒开地上的碎布团,二傻惊叫一声:“我靠,这不是丑乞丐嘛。” 如果说初捡乞丐时,他还有一丝人样的话,那么现在,这位仁兄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形态范畴,朝着一堆枯骨的方向发展了。 二傻把那堆似人似骨的东西伸开展平,盯着半天,越瞧越是生气,也不管那堆枯骨能不能受住,一脚就朝他踢了过去。 “妈呀!”一脚下去,枯骨似幻似醒的轻哼一声,二傻却抱着脚痛呼起来:“你爷爷的,咯死老子了!” 柱子恰巧兴冲冲的跑了进来,瞧见二傻跳的欢畅,一脸兴奋的往前凑:“二傻哥,你玩什么呢?我也玩。” 二傻头上青筋乱冒,真想给柱子一个脑瓜崩,把这傻娃打开窍,忍了忍没动手:“柱子,去舀点水来,把这臭乞丐弄醒。” 豁嘴大青瓷碗,满满的一碗倒下去,乞丐泯了泯皲裂的嘴唇,有了一丝活气儿。二傻待乞丐半眯着眼,悠悠醒转的时候,二话不说,啪啪上前,就是两耳刮。
这下,不但柱子傻了,连刚醒转的乞丐,也被一下子打懵了。 “怎么啦?”二傻见乞丐先是一愣,继而目龇欲裂,显得极是愤怒,眉毛一扬,计上心头,遂又道:“老子辛辛苦苦把你背回来,打你一下,还想还手不成?” 乞丐欲起身,奈何力气不济,只得再躺下,哑着嗓子说:“要杀就杀,休得侮辱?” “杀你?想的美,我问你,那天夜里,是你让老子救你的吧?小爷我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辛辛苦苦背来你,落得病了一场,你可好,不说感念小爷的救命之恩,还成天介的闹绝食。哼!我可跟你说,从现在开始,你这条破命归小爷了,哪轮到你想怎样就怎样?” “荒谬,身体乃我个人之物,怎能说归你就归你。” 二傻见对方上钩,心中窃笑,故作苦恼的思索片刻,才道:“好,咱们各退一步,这付破皮囊还是你的,不过...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得听我的。待什么时候报完恩,你想干嘛就干嘛,我才懒得搭理你。” 说完也不等乞丐反应,对柱子说:“把你带的干粮用水泡了,让他先吃,要是一不小心饿死了,咱们还得给他挖坑,这笔生意可就亏大了。” 柱子早把二傻的话当了金科玉律,听到后立刻跑到庙中生火烧水,一会儿的功夫,捧来热气腾腾的一碗,与二傻费力扶起乞丐,喂他吃了下去。 乞丐本已抱了必死的决心,谁知半路杀出个二傻,愣是一番强词狡辩,绝了自己的念想,只得唉然长叹:想死,竟然也如此困难!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去数月,飘叶城也由暮春,进入了初夏。 凉风习习,星海浩瀚,二傻嘴里含个草芯子,悠闲的躺在城隍庙破旧的屋顶上,圆月亮如银盘,低低的悬挂在头顶上,近的似乎伸手可及。 如此良辰美景,本是二傻的最爱,奈何如今他心事重重,眼前空有美景却无心欣赏,只可惜了这一番如画的景致。 不爽,心里实在是不爽! 想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人一狗弄回城隍庙,回来时不但从头到脚淋了个稀透,后来更是大病一场,要不是有小柱子在,现在指不定成什么样子呢。 现在他好是好了,可一想到下面那个,就禁不住又开始头疼,心中倒宁愿自己病着。 上帝佛祖以及老天爷呀,我二傻捡人是想让对方报恩,好享受荣华富贵的啊,可从来没想过捡个亲爹拱着养着啊!!! 所谓亲爹,自然就是那位丑乞丐是也。 自从那天使计让丑乞丐吃饭后,二傻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至极的错误。 别看丑乞丐一副邋遢样,吃住行走尽皆异常讲究。现在想来,当初乞丐饿了那么些天,吃柱 子给他端过去的泡饭时,也只小口的抿了两下就摇头拒绝了。 二傻以为乞丐反悔,正准备继续激他时,却见乞丐斜眼瞥着柱子手中热腾腾的泡饭,做了一个恶心欲吐的表情,那一瞬间,二傻就聪明的意识到,自己这次,算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天,二傻在暗地里观察乞丐,越看越有种想一头撞死在南墙上的冲动。 第一:乞丐挑食,先前已经说过,在这里不再细表。 第二:乞丐睡觉也是极尽挑剔。地板嫌硬、干草嫌脏,让他睡在供桌上,又说是对神明不敬。 二傻最初也懒得理那些臭毛病,可每天半夜起来,被一双黑中泛紫的眼睛瞪着也不是闹着玩的。二傻实在没法了,只得去城里挨个问哪家有不要的垫子。最后死皮赖脸的从阿草伯那里佘来一床草垫,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第三点,也是二傻最不能接受的一点,那就是,丑乞丐好像对自己的外貌身形极端在意,这也造成了一个后果,自从被二傻救了以后,如非必要,他连庙门都没踏出过一步,更别说报答二傻救命之恩云云了。 综上所述,二傻自从救了这位大神以后,不但没落着半分好,还得处处小心伺候,生怕对方一个不满意又再寻死觅活,那自己这笔本来就有点亏本的生意,岂不更加血本无归? 看来二傻定律这第一条,在实践的检验下,脚跟子虚晃,委实有点摇摇欲坠了。 哦,也不是全无道理。 二傻在房顶上一声口哨,霎那间一道黑影掠了过来,临近时一头扑在二傻的胸前,发出舒服撒娇的呜呜声。 二傻看着面前的圆盘大月亮,抽出垫在脑后的两手,轻轻在身前物事的身上摸来摸去:“还是我家阿大好,会看家,会抓兔子,还会抓鱼...哼!可比那光吃不干的丑乞丐强了一百倍去了。” 想到高兴处,不由对着漫天星空,引吭高歌起来:“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的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逍遥;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庙中乞丐正自郁郁,忽听外面歌声袅袅,不禁细听了起来。直觉歌词意味深远,在唱者随性的高声吟唱下,彷佛一股清新细流,缓缓流入自己身周百脉,透着股说不出的轻松自得。 这种感觉乍一产生,乞丐自己也被震得一惊,霎时间,埋在心底的过往涌上心头。望着庙顶二傻的方向,一笑中满是自嘲:“放开一切逍遥自在,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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