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星沉睁大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声音嘶哑几不成调:“不必……强求?他造杀孽,都是为了我,要有业报,也合该报在我的身上……为何不报在我的身上?” 傅英站在一边默默的抬袖子抹泪,秋祁的神情却没什么动容,只淡淡的接着道:“将军离京时,咳血之症又再复发,他遣散了家将,甚至不肯带上孟老,只有属下是将军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人,无亲无故,除了将军身边,从处可去,苦苦哀求之下,他才肯让属下跟随。 他一直喜欢江南美景,从前与属下谈起时十分向往,一心想去小住一番。 江南多雨,其实并不适合将军养病,可是将军担心日后再没有机会,执意要去,属下相劝不得,只能跟随。 到江南一年多后,他的腿伤复发,阴雨连绵时疼痛难忍,到后来几乎不能走路……属下劝他离开多雨的江南,可他舍不得去时种下的小梨树,一心想要等它结果,那颗梨树……大概明年就能结果了,只可惜将军没有等到。”
第5章 吃了你的骨灰 长孙星沉大口的呼吸着,抱着骨灰坛的手指指腹发白,沉重的呼吸声像古旧的风箱一样古怪又破碎,这样艰难的撑了半晌后,他突然闷咳一声,一口鲜血从唇边涌了出来,身体向上挺动了一下,没了声息。 傅英简直吓得心胆俱裂,再次高声叫道:“传太医!” 秋祁站起身,想要把殷栾亭的骨灰坛拿回来,但长孙星沉的手抱得那样紧,很难掰开。 傅英哀声道:“秋祁将军,就让皇上抱着吧。” 秋祁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直起身后退了几步,沉默的看着太医们焦头烂额的忙于床前。 长孙星沉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才再次醒来,他抱着那个冰冷的骨灰坛躺在床上,不言不动,若不是眼睛半睁着,胸口也有起伏,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样。 皇帝这是心病,太医对此也束手无策。 傅英吓得不住抹泪,忙去请了圣母皇太后来开解,可李太后来了,却是只看过一眼就走了, 当初的很多旧人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如今宁王也没了,李太后不管不问,容太后自请去守皇陵,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天下,还有谁能开解皇帝一二? 没有了。 长孙星沉躺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开皇陵,将宁王入葬,待朕死后,同棺。” 话音未落,一屋子奴才呼啦啦跪了一地。 这道圣旨一旦颁出去,必定会使朝野震动,就连宫中这些内侍奴才们都觉得惊世骇俗。 殷栾亭身为世家子,当年封为异姓王就已经是开了本朝的先例,但因为宁王身负不世战功,虽然吵闹了一阵,倒也就罢了。 可封王和与君王同棺不可同日而语。古往今来,就算是皇后,又有几位是能与皇帝同棺的?更何况只是一位异姓王。 虽然当朝男风开放,皇帝与宁王之间的事百官也都心照不宣,但就算再心照不宣,这种事也不能宣之于口,更别提昭告天下,而与皇帝同棺而葬,可比昭告天下还要嚣张的多了! 可想而知,明日早朝时,又不知又有多少文官大人们要血溅盘龙柱,以死谏君了。 然而这道会使百官沸腾的圣旨并没有被颁发出去,因为秋祁说:“将军遗命,要葬入殷家祖坟。” 长孙星沉抱着骨灰坛坐在床上又发了两天呆,他不肯见秋祁,不肯交出殷栾亭的骨灰。 从殷栾亭的死讯传来,不过几天的时间,长孙星沉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若不是亲眼所见,傅英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好好儿的人能瘦得这么快,他眼眶青黑,形容似鬼,水米不能进,只固执的抱着那个骨灰坛喃喃自语。 傅英有时想要听清他都跟那坛骨灰说了些什么,悄悄站在一边伸长脖子去听,只依稀听到一些“是我逼你离开京城,是我杀了你……” “你可真狠啊,烧成一把灰,连个尸体都不给我留……” “你这个狠心的骗子,信不信我把你骨灰吃了……”之类的话。 听了两次,傅英就不忍再听,只默默站在一边守着他。 第三天的时候,秋祁强闯入殿中,要走了殷栾亭的骨灰,宁王这才得以下葬。
第6章 帝王之责 宁王死讯传出,举国同悲,百姓们自发戴孝,暂停宴饮礼乐,京城街道上挂满了白幡,为宁王守丧。 皇帝病重,缠绵病榻数月,甚至无法支持早朝。 朝中百官忧心忡忡者有,蠢蠢欲动者也有,幸而如今时局安定,否则,朝中怕就要乱了。 身为一国皇帝,长孙星沉没有皇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定然会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朝局重新陷入混乱。 长孙星沉是真的想不管不顾,任由自己就这样衰落算了,什么江山、什么大义,在这一刻,都不如故人的一瞬音容,他只想闭上眼睛,去到有殷栾亭存在的世界中去。 可在他拖着病体偷跑去宁王墓的路上,看到了街头巷尾的民生百态。 在安稳的时局下,大多数百姓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可以看得出他们对生活有那么多的期待,那一瞬间,身为帝王那沉重的责任压得长孙星沉喘不过气来。 一个孩童见他脸色灰白失魂落魄,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好心的送给了他一块自己舍不得吃的的麦芽糖。
这块小小的糖果重若千钧,当长孙星沉伸手接过它时,突然明白自己根本没有任性的资格,就算是孤雁,他也得拖着沉重的翅膀飞下去。 因为他身上所背负的,是整个江山、是这江山之中所有百姓的安稳生活。 “江山”二字,何等沉重。 更何况,现在在他龙椅下的江山,是他的栾亭用命保下来的,他又怎忍让它毁去。 那次回宫后,长孙星沉终于开始配合太医们的治疗,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半个月后,他再次端坐在了金銮殿冰冷宽大的的龙椅上,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镇住了那些掩藏在平静表面下激涌的暗流。 第二年秋天,秋祁只身去了一趟江南,之后不久,去打扫宁王墓的下人发现,秋祁不知何时自尽于宁王墓前殉主了。 而宁王的墓碑前,端端正正的摆放了几颗今年新结的、看上去不怎么甜的梨子。 长孙星沉接到消息后沉默良久,亲自下旨将秋祁葬于宁王墓边,让他能长伴在他的将军身边。 皇帝虽然身体恢复了,也依然如同往常一般勤政,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精气神,他的所有生气,都被宁王带走了。 自宁王故去后,皇帝终年无喜无悲,按时用膳,按时就寝,非必要不会开口说话,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头玩偶,履行着属于皇帝的职责,直到李太后薨逝,才终于又有了些情绪波动。 虽然皇帝与李太后多年来都没有什么交流,但跟随长孙星沉多年的傅英却知道,皇帝心中终究是在意这位母亲的,只可惜,李太后至死也没有将皇帝叫到身前说上几句贴心的话。 李太后的薨逝,带走了皇帝的最后一点情绪,大丧过后,皇帝好像彻底失去了做为人的情绪和欲望。 长孙星沉从未发现日子如此的难熬,就算在以往人生最混乱不堪的年月,他的心也不曾像这样如同飘在半空中,无依无凭,如同飘絮。 也从未如此深刻的感觉到,人的半生如此漫长,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总也到不了尽头,长得让人绝望。
第7章 宁王不见了 同年,皇帝从宗室之中挑选了优秀子弟接入宫中,从中选择了最有帝王心性的孩子过继到膝下,悉心教养,三年后,又将那孩子立为太子。 太子颇有孝心,自成年后,每日都亲自送来白玉糕孝敬皇帝,两年来从不间断。 长孙星沉自太子成年后逐渐放权,后来他又病了,就索性直接让太子监国。 临终前,他将太子叫到床前,屏退下人,密谈了很久,太子出来时面无人色,就连长孙星沉下传位遗诏时都恍恍惚惚,众人都说太子纯孝,让人见之动容。 崇光二十七年,宣朝历史上唯一位无后无子的皇帝宣明帝长孙星沉驾崩,终年四十六岁。 远在皇陵的容太后接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回到皇宫主持国丧事宜,亲自将长孙星沉迎入皇陵。 天子近侍、内侍监傅英在皇帝驾崩后殉主自尽,被世人赞为忠仆典范。 而世人不知道的是,被容太后迎入皇陵的棺椁之中,只有皇帝的龙袍,真正的长孙星沉则被傅英秘密葬入了殷家祖坟之中。 容太后和内侍监傅英一起,用一招瞒天过海欺骗了天下人,成全了长孙星沉最后的一点渴望。 此后,容太后至死没有再回过皇城,而傅英自知此事乃是滔天大罪,一旦被发现万死难赎,加之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长孙星沉的人,身上早已贴上了长孙星沉的标签,知道的事也太多了,新帝断容不下他,便索性在亲自将长孙星沉的尸体封入殷栾亭的棺木中后果断自尽,以求绝不牵连家人。 ------------------------------------- 长孙星沉闭上眼睛的时候,以为前方是幽冥路,一路行去,就能见到早早离他而去的殷栾亭,可是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意识渐渐恢复时,他却再次听到了属于世间的喧嚣。 傅英尖细的嗓音就在耳边吵嚷,身体也不住的被推动,他知道推他的也是傅英,自从登基以来,身边的宫人除了这个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太监,没人敢这样大逆不道的推他。 可他不想理会,不想醒来,不想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他明明已经毒入脏腑,就算是国医圣手也不可能救得回来的,为什么还能醒过来? 太子已经成人,虽然心思狠毒却胆气不足了些,但也算有帝王之才,在如今这个安定的时局之下,当个守成之君足矣,难道他还是不能卸下大任,安安静静的去寻他的栾亭么? 他在心中愤恨,他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老天要让他求死也不能。 然而他想要得到片刻的安宁来压下心中翻腾起的怨气也不能如愿,傅英一着急就发尖的嗓音随着意识的恢复由远而近,吵得他脑壳发痛,想不理会也不能:“皇上!皇上!出大事了!宁王殿下不见啦!皇上您快醒醒!” 好烦啊。 宁王不见了? 什么宁王? 宁王?! 宁王!
第8章 最卑微的君王 长孙星沉猛然睁开眼睛,倒把着急上火的傅英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喜道:“皇上您醒了吗?” 长孙星沉的脑袋其实还是浑的,刚刚睁开的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他愣愣的面对着年轻了许多、脸色有些苍白的傅英,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 傅英着急的道:“宁王不见了皇上!今天早上和泰那杀才才来报奴才,说宁王殿下昨夜出宫时怒极攻心,吐了血,奴才叫不醒您,就连忙去了宁王府想看看情况,却只看到了一座空府!不止宁王殿下,宁王府的家仆、家将全散了!整个宁王府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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