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惊恐地张开了眼睛,瞪着眼前和蔼的小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的小姐,何曾对她这般温柔过? 青藤的仗义让谢蕴姝这几日沉郁的心情好了一些,诚然家中上下都是些吃里扒外、狗仗人势的东西,但总还有善良和忠心夹杂其中,温热着人心,与前世不一样,她感受到善良忠心能熨帖她的心,而不是让她觉得虚伪和厌恶。 谢蕴姝笑了,以往明媚的光彩又回到了她脸上,语气柔和:“青藤,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青藤当然不明白,谢蕴姝笑着伸手摸了摸她圆润乖巧的脸庞,心中一痛,这么好的丫头,却因老实不善奉承不得她的欢心,后来因为肖慕晟赞了一句好俊俏的丫头,被自己配给了个残疾的老鳏夫,不过三月就上吊身亡。 这就是自己做的孽,上一辈子,自己做了太多的孽。 或许,自己苦守冷宫三年,然后痛苦地死去,就是报应。 谢蕴姝颤抖了一下,寒意遍布了全身,青藤感觉到她的战栗,赶紧问:“小姐,您怎么了?是手又痛了吗?” 她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你清楚绿萝的事吗?我记得她是因家中贫困过不下去才将她卖入府里来,这些年可曾好了一些?” 青藤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忿之色,却又摇了摇头,谢蕴姝心头明了,便不再多问,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哥读过几天书,现在是在林管家手下当差是吗?” 青藤显出了戒备神色:“我哥读了好些年书,但是爹过世以后家里没钱,只能出来帮佣打杂。小姐,我哥他很老实的--” 谢蕴姝笑着点头,老实么?老实的人不会收了谢府的银子,口头答应不追究之后,隐忍了三年,在肖慕晟开始针对谢府之时,一跃而起,将当初写的字据与银子一同奉上,递给了肖慕晟一把尖刀。 这样有勇能隐忍的人,得早点收伏了才行。 “我不是要为难他--”她安抚地柔声道:“别担心,你瞧见了,一切我心头有数,你只管叫他来。” 青藤还是有些胆颤,但又不敢违背,只好点头。 青藤走了,谢蕴姝神色又变得冷漠,低头看着手中的书,手指划过纸张,思绪万千上心头。 她突然想,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曾那么地愚蠢浅薄,将珠宝一件件往头上戴,将新衣一件件往身上穿,她以为她是京城贵女中最美丽、最尊贵的,也是最惹人喜爱的。 她常常组织宴会,她知道哪里最适宜赏花赏月,她知道哪里最适宜避暑避寒,哪儿的风景春天最美,哪儿的雪景冬天最美。她最懂得怎样才能舒适、享受而又展示自己的高贵和美丽,她的宴会热闹、精致、舒适,京城世家小姐趋之若鹜。人人称赞她、奉承她,众星捧月。 她以为,自己这般优秀,受到喜欢和追捧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六皇子。 她享受着这一切,但她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因为她是谢府大小姐,世人才给予她的假象。 她从来不明白“狐假虎威”这个词语的含义,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明白人世间除了幸福还有着疾苦,不明白人生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别的的意义,不明白人家口中的恭维只是恭维,不明白人家背后的白眼包含着什么。 遇到肖慕晟后,她也不明白爱不仅仅为了容貌,不明白专情并不一定要靠诡计和阴谋,更加不明白真心不只是服从和付出。 她最该明白却不明白的是繁华如烟、富贵如云,她不明白人生永恒的该是什么? 前世她被关进冷宫之后,痛苦得差点疯掉,她知道自己被骗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样被骗的,为什么会被骗。 当哭喊悲愤没有用之后,她开始接受,开始思考,她想要弄明白为什么她的人生会是这般残酷。 冷宫之中,曾经住过许多和她一般的孤寂女子,她们留下了许多的札记,她不经意地翻到之后,无聊之际便读了起来,却又冒着冷汗读了一次又一次,那些都是用悲剧凝集成的文字,有的悲愤、有的凄楚,有的却在反思,反思犯下的错误,反思路为何会通向冷宫。 她掩卷叹息,一天天地静坐、一天天地回想,某一天,她凄惨地哭喊了起来,她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她那么地骄扬跋扈、那么地愚蠢浅薄,害了那么多人,所以她才会在这里。 谢蕴姝哭了,重生之后心头那种沉重感,她终于懂了,原来老天爷让她重生,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赎罪!她犯下的哪些错,她要去一笔笔还清。 丞相府少夫人黎锦云是礼部侍郎黎言大人的大女儿。 黎大人为人耿直敢言,一直不满意谢臻远在朝堂上的只手遮天,但女儿在遇到谢家大少爷谢南枫后,却固执地要嫁给他,不惜一切也要嫁给他,气的他放话说不认大女儿,也真的不管她在谢家的一切,黎锦云嫁了五年,这还是自打回门后的第一次回娘家。 看见黎锦云独自冷冷清清地回来,黎家人便知道她过得不好,黎大人冷哼了一声,提腿走开了,黎夫人和几个姐妹心痛不已,她却只字不提自己在谢家的境遇。 一连几天,谢府没有一个人来问询过,黎夫人红了眼圈,拉着黎锦云的手问:“你和娘说老实话,南枫去了这三年,给你写过信带过话没有?” 黎锦云微微愣了愣,温婉地笑:“我们是夫妻,怎会不通信?” 黎夫人摇摇头:“他出征这三年,你一直守着空房,为什么又不回来?” “家中琐事甚多--”黎锦云依旧是温柔的语气,神色却掠过一抹酸涩:“我又怕回来,惹爹不高兴。” “你说谎!”四小姐黎婉如一向直爽,气呼呼地道:“谢家那个眼高于顶,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可不是好相处的人,你是少夫人,可哪一次宴会带上过你,一看见咱们家的人,眼白都要翻上天了,还能对你好?” 黎锦云的笑意抖了一下,还是温柔地道:“她还小,不懂事--” “她可比你懂事多了,她敢用死来威胁她爹答应她的婚事,又敢在大庭广众底下污蔑六皇子--”黎婉如一向很讨厌谢蕴姝:“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在谢府里还不知道怎样欺负你呢?” 黎锦云的眼圈终于微微一红,旁边一直站着的丫鬟银珠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下去了,决定不顾小姐的千般叮嘱,也要道尽小姐这几年的委屈:“四小姐说对了,谢家大小姐将小姐当做了地里的泥,往死里踩,你们没看见,她--” 银珠义愤填膺正要把谢蕴姝做的恶事一件件托盘而出,下人急匆匆地跑来报信:“夫人,谢府大小姐来了,说是补送寿礼,接大小姐回家--” 银珠叉着腰张大着嘴巴傻了! 黎锦云也傻了! 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 谢大小姐屈尊上了她瞧不上的小官儿的门,天上怕不是要下红雨了? 马车之上,黎锦云看着微笑着的谢蕴姝,满脸的不可思议。 刚才,她给自己的娘行了大礼,诚恳地说小辈不该迟了这几天才来贺寿-- 刚才,她对着嘲讽她的四妹笑了,说四妹骂得对,是她做得不好-- 刚才,她还对着自己笑,喊了大嫂,她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大嫂-- 还有她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半间大厅,以往,自己让丫鬟去领分例的时候,她若是遇上了,都会夹枪带棒地骂上一顿-- 莫非,真的就像传言一般-- “我没疯!”谢蕴姝抬眼看黎锦云,猜到了她的心思,温柔地道。 黎锦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却也不敢随意地和她说话,害怕又惹来一顿嘲讽。 谢蕴姝却挨近了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她的脸,心中的委屈酸涩都涌了上来,哽塞地叫了一声:“大嫂--” 原来她瞧不上的大嫂是这般的好看-- 前世,肖慕晟依靠着谢府当上了太子,杀手足、囚皇帝,开始杀戮不服气的朝臣。 谢府助纣为虐,帮着他清除异己。那时,大嫂曾经无数次劝说大哥和父亲,说肖慕晟这般狠毒,定有一天会对付谢府,可没有人听她的,自己还深恨她,撺掇着大哥休弃她。
果然狡兔死、良弓藏,大权在握后,肖慕晟转头便对付谢家,囚禁了自己的父兄,将她扔进了冷宫,一夕之间,谢家树倒猢狲散,“谢蕴姝”成了个不详的名字,人人躲得远远的。 那时黎大人已经病逝,黎夫人见时局不好,要带着全家回南方,大嫂本可以远走,却傻子一般地不惜一切地留在京城,想尽法子来冷宫见了她一面,给她带来了衣服棉被,带来了三年唯一让她回味的温暖。 后来,她回到了大哥被囚禁的地方,陪伴了大哥最后的日子,然后和谢家人一起赴死。 那么勇敢而温暖的大嫂,自己却一直在欺负她、恨她,就是因为好坏不分,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吧。 “怎么了?”黎锦云温柔地问,小心翼翼地伸过手,轻轻摸摸她的额头:“听说你落水,又受了伤,可是不舒服!” “大嫂,对不起--”谢蕴姝鼻腔中一涩,眼泪滚落了出来,扑进了她的怀中:“我对不起你,我对你那么坏--” 她后悔又庆幸,大嫂还活着,活生生在眼前。 “没什么--”黎锦云大度地笑,抚抚她的头发:“你还小,不懂事--” “呵--”谢蕴姝靠在她肩上,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地叹息:“大嫂,你真傻,我对你这么坏,你不骂我,你还原谅我--” 她是不懂事,一直不懂事,才会被命运狠狠地教训。 黎锦云也忍不住笑了,小姑子又哭又笑的模样,比往常横么怒对、阴阳怪气的模样可爱多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却并不太过惊讶,人都是会变的,蕴姝会、南枫也会-- 她的神色黯然了一下,让谢蕴姝敏锐地感受到了,即刻便懂得了她的哀伤。 大嫂是在为大哥忧伤,为娶了她又疏远她的大哥忧伤,她已经等了大哥三年,接下来她还会面对更大的伤害,她却一如既往地等待-- 固执的等待,生时等待,死也要和他一同赴黄泉-- 谢蕴姝想,生命的最后时刻,大哥后悔了吗?如果要到最后才后悔,大嫂这么久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是因为大嫂陪同他一起赴难而后悔,这样的后悔,要来又有何用?等待到最后才能回头的大哥,值得吗? 她看了一眼面容温柔娴美的黎锦云,心头充满了疑惑,还有同情,同情大嫂也同情自己,她虽然活了两世,但从来没有真正地爱和被爱过? 曾以为自己爱肖慕晟,爱得刻骨铭心,现在看来,不过是虚荣的占有欲罢了-- 大嫂呢?等待中把时光都赋予空虚,又算是什么,爱?抑或是一厢情愿? 马车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外边传来马匹的长嘶,继而飞快地跑动了起来,强烈的颠簸惊散了车中伤感的气氛,谢蕴姝心头猛地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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