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从榻上起身,伸出右手抓住那头颅的顶心发,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只见那泰勒力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模样,不由唇角勾起愉悦一笑,“好!当赏!” 说完将头颅扔回铜盘,“悬于城墙之上,让我军民都好好看看。” 接着又道:“都起来吧,此次擒杀金蛮大军有功者,按功劳大小记档,等待朝廷升迁赏赐。战死而有家眷者,皆领怃恤五十两银。” 听完陆维的话之后,将领们面面相觑。按战功升迁这点没什么问题,然而怃恤银这东西,本朝军队就没有发放过。 本朝制度,从军实际上就是人生一场豪赌。要么累积军功衣锦还故里,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将领们起身,一旁的书记官小心上前朝陆维躬了躬,道:“将军,朝廷不会拨给我们这笔银子的,军中并无这么多银两用于怃恤。” 陆维却挥了挥手,道:“只管去统计,银子很快就会有着落的。” …… 陆维虽醒了,到底因受伤精神有些不济。接下来简单了解之前的作战和目前军中情况后,众将见他性命神智无恙也就安了心,纷纷退出大帐,留他一人在帐中憩息。 此时陆维却并不想躺下,在帐内缓缓而行,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布置。从壁挂的龙泉宝剑、宽大的地图一直到演军沙盘。 塞入脑海中的记忆,总比不得眼前的鲜活。 来到军容镜对面,铜磨成的镜子虽没有玻璃汞化镜般照人毫发可见,却也算得上明亮清晰。 镜中人高大的身体上缠满了绷带,有些伤处还在往外渗血,脸上气色虽是不怎么好看,腰身仍挺拔如松,军人姿态十足。镜中的容颜剑眉星目,原本应该是极为英气俊美的,但一条深色伤疤从左眉中间划下,一直延伸到接近嘴角的位置。 这条伤疤令他左侧深黑的剑眉从中间截断,面容失去了原有的俊美,英气更多化作了狰狞煞气。 这已是三年前初到北疆时受的旧伤,那一战陆维差点失去了他的左眼,由此换来军心服胄。 原身虽是位高权重、镇守一方的将军,活的也不太容易。 陆维继承了原身的经历记忆,却没有原身家国天下的胸怀感情,毕竟他是来篡位的,不是继续忠君报国的,所以也只是感叹了一下便罢了。 走到大案旁,从兵书中翻出张信柬来,上面封着红色的火漆,小小的“润”字印拓漆上,正是每月一封,刘琥千里之外传给他的“情书”。 是的,刘琥字子润。这封信在陆维此次出征前送到,并未来得及拆看便叠在兵书内,现在才有空闲一阅。 陆维用银刀拆开信封,里面如往常般厚厚一叠。刘琥字写的不错,他便饶有兴趣的翻看下去。 信的开头是抱怨陆维回信寥寥,两人相隔关山迢迢,三年来除了战报之外,关于陆维的音讯稀少到接近没有,与他不似旧时亲密。然后叙述漫漫长夜思念陆维到不觉泪下沾衣,言辞颇为忧怨。 接着就是叙述身边琐碎的事情,吃的用的见的,朝堂上制衡用人的不易。有御史又在递折子弹劾陆维,在金殿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被脱掉裤子打了板子。 朝堂和后宫现在都对他独宠陆贵妃一人不满,但他一意为之,并不因那些流言所动。 还有新得了一柄宝剑名铮戈,削铁如泥,锋华雪灿。现在收在内库里,等陆维回来亲手赠之,想陆维一定会喜欢。 最后说起陆维的妹妹陆贵妃第二胎已经顺利生产,是个皇子,赐名暠,肖其母更肖陆维。他看到这个孩子便会想起陆维,陆维却离他数千里之遥,心中酸楚喜悦兼之难以言表,只有加倍疼爱暠儿聊以慰寂,并期盼自己百年之后能将国祚许之。 …… 刘琥在信中絮絮叨叨了十数页纸,在那些零碎的小事中不难看出这个帝王的眷眷情意。 陆维看完信之后,如原主寻常所做的那样,将信放在火盆上烧了。 陆维和贵妃是一母同胞,两人甚是相像,贵妃可以说就是柔和纤弱化的女版陆维。刘琥独宠贵妃,寄托的是怎样的情思他当然明白。 不过,现在已经不再相像了。 陆维烧掉信后微微偏过头,看到铜镜映照中,盘距着狰狞伤疤的面容。
第6章 幸运的是五天之后,陆维没有发烧也没有感染,伤势在军医的精心照料中基本稳定下来。虽然还不能做幅度大的运动,但日常巡营训话已是无碍。 也就是这天,从金蛮那里来了使者,要求赎回泰勒力的首级尸体。 陆维坐在铺了虎皮的大椅上,手指轻抚桌案上的细瓷茶盏,眼角微挑望向下方跪着的金蛮使者。 大帐中两排黑甲亲兵手持利刃组成刀架,刀兵森寒、杀气四溢。那金蛮使者望去只有二十许,生得高鼻深目,跪在其中却还能维持着镇定,算是颇有胆色。 宋晴单手扶着腰间刀鞘,站在陆维身边,俯身轻声道:“将军,狼子野心不可与之谋,要不干脆斩了?” 陆维挥了挥手,“不行,抚恤金还要从金蛮那儿出。” 宋晴这才明白自家主将打的是这个主意,当下再不做声,望向陆维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是在战场上搏命的人,懂得战士沙场马革裹尸,遇到这样的主将是幸甚至哉。然而这般做了之后,朝中必会有物议传来,到时主将又该如何自处。 但宋晴是军人,既然主将做出决定,他便只有配合服从。 陆维细细打量了一番金蛮使者,悠悠开口道:“此战既败,这两年草原雪灾,又出了这样一大笔赎金,你们那边不怎么好过啊。” 岂止不好过,做为游牧民族的金蛮这两年缺衣少食,过的甚是凄惨。这一战倾全国之力却败了,已经注定他们至少五年之内再无法对大穆用兵劫掠,接下来草原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金蛮的老弱妇孺冻饿而死。 金蛮使者抬起眼,有些警惕的望向陆维,“全拜将军所赐。” 陆维微笑与他对视,眸光锐利如刀锋。 若按照陆维自己的意思,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既然得胜,便是提条件的时候,到时候运用种种手段战略,将金蛮逐出草原扶持新政府或者是彻底将其同化奴化,又有何难。 君不见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坐稳江山后照样是圣君,万口歌颂。 只可惜…… 继承了记忆的陆维非常清楚大穆的现状,朝廷是一定会止步于这场胜仗,享受那五到十年的纳贡称臣。长期安居于中原的大穆已经没有野心,而且对掌握兵权素有声望的将军十足防备。 狡兔已死,走狗便要被烹,陆维已经做好被召回京城的打算。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在金蛮埋下一粒种子。 “你们那儿产翡翠羊群马匹。”陆维用略微遗憾的口吻道,“如能与我大穆开放互市,共通有无,想来大家都不必刀兵相见。” 金蛮使者听完这番话后,看陆维的眼神先像是见了鬼,随后渐渐明亮起来,朝陆维重重一叩首,“如能这般,将军便与我方有再造之恩。” 金蛮与大穆之战历经三朝拉锯,金蛮胜了之后的要求一般来说也都是割地赔款以及互市。大穆是农耕民族出产富庶,如果能和大穆做交易,无疑能解饥馁之危,而且是长久性的。 陆维微笑不语,挥挥手让那金蛮使者下去了。 明蒙互市,便是直接导致蒙族贵族高层腐化堕落的原因。当然,互市还是需要绝对的实力压制,让金蛮跟着大穆的游戏规则走,否则就算开放互市,依照金蛮这个民族的尿性,大穆最后无疑还是会沦为劫掠对象。 说起来大穆的隐患实在不少,从税制到工商管理制度,到地方豪强及大家族对皇权的架空。 陆维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其实他做为一个掠夺气运者可以不必考虑这么多的,但奈何是个强迫症晚期癌。既然这样一个命运般的任务摆在面前,无法抗拒只能接受,那么无论如何都想要做的完美。 若非如此,换个攻略者的话,事情攸关生死,早就不管不顾带兵反了。 毕竟,在现世陆维可是公认的“很好的人”。 ……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大穆一方交还泰勒力的尸首,金蛮一方则付出五万金,牛羊共计十万头、良马两万匹的代价。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陆维将这笔财富分作三份,一份用于抚恤,散给了在战场上牺牲将士的家小,以及因受伤而丧失战斗力的将士。 一份进行奖励,奖赏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战士。 还有一份暂时搁置在军中,以做不时之需。 由于金蛮的战败,五年之内再无举兵之力,他们这些戎边的将士,也都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日子。 此时夕阳西下,军营之中炊烟袅袅,不时传来说笑声,正是一番和乐景象。 陆维在宋晴的陪伴下,缓步自其间走过。 此时距他成为将军陆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季节也由秋季进入了冬季。边疆气候寒冷,虽还未见第一场雪,却已呵气成雾,军中的兵卒们也都早早穿上了崭新的棉衣棉裤。 这些兵卒们身上穿的暖和,盘碗中有宣软的白面馍馍,以及热气腾腾的肉汤,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当陆维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每个人都会放下手中的食物,站起身,满怀敬意的向陆维行军礼,大声问好。 每当这时,陆维亦会微笑着,向他们轻轻点头以作回礼。 前身英勇果敢,作战时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亦是十分受到军中将士们的爱戴。但前身在时,却从未在这些士卒们脸上,看到过如此轻松惬意的笑容。 自开国时算起,朝廷就重文轻武,这已是积年的习惯和规矩。前身在时,怎么说也是当今天子心爱之人,该给的甲胄兵器、马匹粮草倒是不曾克扣过,却从未给过用以抚恤的银子。 前身见边疆兵众活的太苦,也曾上折子向朝廷讨要过,但关系到钱财一事,陈年规矩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打破。刘琥在朝廷上并非乾纲独断,对前身的请求亦是有心无力。 在前身的记忆里,每次到了冬天,大部分兵卒都穿着破旧的、内里棉絮结成板块的棉衣棉裤,在寒风冷雪中瑟瑟发抖。而他们的碗中,出现的都是碎米粗粮菜叶,完全谈不上味道,仅供裹腹之用。 肉类的话,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沾上些荤腥。 而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无怨无悔守在寒冷的边疆,用生命和鲜血捍卫国土、保护家园。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和保障。 就在这时,一个校官从远处急匆匆走来,朝陆维行礼道:“将军,朝廷有使节到了营外!” 陆维唇角微弯,挥了挥手,道:“随我前去相迎。” 他在两个月前,向朝廷递交了此次大胜的奏表。算算日子,朝廷那边也该召他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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