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也好久没参与油画相关集体活动了,上去凑热闹,看这些各大学院教授心爱的弟子画技如何,是超现实主义还是抽象派。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几位老教授争执起来也跟小孩子一样,互不认同,最后放声高喊: “老吴,你过来,来给我们评评理!” “哟。” 一个硬朗的男声从角落传出,围观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让国内目前第一阶梯的吴硕丰过来讲评。 “你们这几个老头子啊,一把年纪,还跟小孩似的......” “谁跟你一样啊,徒弟都带大了,也不收个小徒弟,这不都无聊。” “我老了老了......” 老人的身影从一米开外的地方经过,沈宁心脏剧烈跳动,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瞳孔传来仿佛被强光灼伤的痛感。 “来来来,让我看什么?” “你来看,这两幅画!哪幅画更好!” 吴硕丰沉吟片刻,开口道: “这画技各有千秋,一副是形态更加细腻柔软,一副整体结构更流畅,完善度更高,这......” “别说这有的没的,你就说谁的更好吧,你要是评分,给谁第一给谁第二!” 说话的人显然跟他老叫道了,知道他习惯当和事佬的的本性,逼着他用老师的眼光去评判。这一个班级总要有个第一名的吧,否则年末颁奖的时候给谁啊。 “那还是......那还是左边这副吧。” “好,我赢了!”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却举着手臂欢呼,一旁围观的人不由都笑起来。一人道: “吴老,你就没带什么作品过来?” “我带倒是带了一副,不过不是我学生画的,是我一个学生偶尔看到,觉得跟我年轻时候的风格很像,带过来给我看的,只可惜,人家不肯卖。” “老家伙,我还不知道你么?遇着喜欢的,肯定临摹了吧?” 吴硕丰笑眯眯道:“临摹是没临摹,不过我跟人家说想带去给国内的大画家瞧瞧,人家小姑娘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真是......” 吴硕丰的一个学生带着一个画框过来,沈宁心口蓦地跳动了下,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中等大小的画框被男人细心地抬到桌面上,靠着墙挂着,几个就近围观的人在第一轮看完后退开几步,露出里头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画。
《光》 少女纤细的身影在近乎灼伤大地的强光之下,显得无比倔强无畏。这个作画的人虽然减弱了少女具体的面容五官描绘,但光线和头发色彩的明艳处理反而让人联想到她的青春活力。 柔软纤细的脖颈在碎金色卷发之中若隐若现,少女的纤弱和干涸的大地,咆哮的怪兽形成巨大反差,强烈的冲击力不止让几位画家深受感动,同时也让他们开始重视这幅画。 “还真跟你年轻时候有点像,不过人家可比你年轻时候画得好多了,光线运用上面明显十分娴熟,这个明暗对比非常有特色啊,冷暖色反差强烈,很有技巧啊。” “这个厚涂法有点意思,不过细节上太过模糊。” “这就叫个人特色。” “得得得,还没出名就个人特色了?等他出名了,别说个人特色,命名一个画派都行。现在没出名,就得接受前辈的指导!” “你这老小子......” 两人又吵了起来。 吴硕丰看着画,眼神柔和,呵呵笑道:“我看到这个画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年轻那会,怎么画都画不出满意的光线。再后来,终于慢慢研究了出来,不过我那时候年纪大了,想法又变了,难以体现这么有强烈情感的风格。” “收的徒弟们一个比一个糙,都直接奔着抽象派野兽派去了,难以体会这种既细腻又强烈的情感。”他感叹道: “要是有个徒弟,能把我的这种风格延续下去就好了。” 他顿了顿,好似感慨又好似疑惑地说道: “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感觉自己应该有这么一个徒弟啊。” “我怎么没有呢?” 人群里,沈宁睁大了眼睛,剧烈的轰鸣声炸得他整个大脑为之震裂,他的耳膜中有冷风呼啸,这声音盖过了身边所有噪音。身体仿佛坠落冰冷的雪原,然而自心脏深处涌出的委屈和思念又让他胸腔发出灼伤般的疼痛。 眼前开始模糊,沈宁不知道是跟谁说话,短促地说了一句“去下洗手间”就快步小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洗手间,关上门,捂着僵硬的胸口急促呼吸。 不知道是身体的过呼吸还是来源情感的激烈颤动让他大脑缺氧,沈宁心跳加速,眼角不断溢出水滴,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像电影的老镜头,在眼前一帧帧展开。 “妈妈是国内最厉害的大师的徒弟,妈妈也是大画家哦~” “妈妈好厉害!” “妈妈要举办个人展了,宝贝宁宁替不替妈妈开心啊?” “画展过后,我们跟爸爸一起去旅游,去一个宁宁不会受到困扰的地方!” ...... “干细胞移植已经成功,你们放心吧。” “太好了太好了,老公,我们宁宁没事了!” ...... “已经过了两年了,过了复发高峰期,今后也请继续定期过来检查。” ...... “沈先生,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父母在车祸中因抢救无效去世......” “这是宋澜小姐去世前最后一幅作品,饱含了她对未来生活......现在开始竞拍!” “宋澜小姐的遗作......” “宁宁啊,为了你今后的生活,如果你那里还有你母亲留下来的画作的话,都交给我吧,我们一定会把它卖出一个好价钱!” ...... ...... 滚,滚—— 他恨画画,他一点都不喜欢画画。 商人的商业帝国会在他们去世之后崩溃,而画家的遗作反而会在画家死亡后升值。那样恶心的事情将沈宁对油画的热爱无情摧毁,一度,他连画都不愿意看,画笔都锁进了抽屉。 用了好久的时间才和自己和解,告诉自己妈妈热爱的绘画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残酷无情的人。 初来这里的时候,即使荒谬,他也尝试过联系原来的自己,原来的爸爸妈妈,都打不通的号码,由他人接起的号码都告诉他,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现实是现实,小说是小说。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那个老人,为什么既给了他一模一样的人,又不给他完全一致的关系网,为什么要让“吴硕丰”存在,却抹消他的徒弟。 为什么?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很长。沈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气息渐渐平稳,沈宁以为已经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当他抬起头,才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满脸苍白,豆大的眼泪从无神的瞳孔落下,沿着脸颊无声向下,像极了电影里的画面。 好脆弱,怎么会这么脆弱? 他明明发誓过,不会再为了早已过去的悲伤哭泣。 沈宁看着镜子里的人,深吸了口气,尝试着伸手去开水龙头,清水被泼到脸上。洗手间门忽然从外边被推开,沈宁慌乱地抽出两张纸巾,往脸上一擦,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身后。 他一怔,动作不由缓下。 谢寅的目光在沈宁还残留着泪痕,以及因为纸巾擦得太重皮肤洇出潮红的脸上扫过,向着他伸出手。沈宁还在怔忡之中,等到谢寅拿出他手上的东西,他下意识松开手,顺从地由着男人取下他手上湿漉漉的纸巾,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掏出手帕。 不轻不重,如男人的神情般随意,又格外柔软地擦拭男生发红的脸颊。 沈宁满脸茫然,呆怔地问:“谢先生,你怎么来了?” 谢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为什么哭?” “我哭了么?” 他下意识反驳:“没有哭,只是水。” 两颊发红的男生伸手茫然地摸脸,感觉到脸上未褪的湿意,强烈的情感冲击后他陷入了感知疲惫期,大脑运转缓慢,只能勉强维持基础生理活动,以至于他无法说谎,下意识将心底的想法说出了口: “谢先生,我喜欢,喜欢......”他蠕动着嘴唇,明明是自己说出的话,表情却一脸惊讶,仿佛不敢置信。 谢寅静静地等待着他,见他真的说不出来了,才道: “喜欢什么?嗯,喜欢画画?” 沈宁早已经忘了自己昨天睡着前迷迷糊糊说的话,现在一听到“画画”两个字,就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稀里糊涂地点头: “嗯,不喜欢。” 谢寅轻笑了一声。他收回手帕,曲起食指,用指骨轻柔地擦拭掉他眼角还未掉下的一滴水滴: “昨天也是为了这个生气么?” 他轻柔地用手帕擦拭着手指,心平气和地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讲道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喜欢就去画,不会就去学,你学不会么?” 沈宁刚刚哭完,浑身懈怠,大脑放空,竟然真的被他带入到他所描述的画面里,像一个真的因为贫穷而无法学习绘画的沈宁一样,呆呆地说: “学画画要好多钱呢。” 谢寅不由失笑,他带着些许老茧的指腹摩挲着男生柔软的嘴唇,强迫他抬起头,声音轻得像是一片洁白得羽毛落在荒芜一人的大地里: “你欠我的还不够多么?” 沈宁柔软得唇瓣被他摩挲得透出嫣红,湿淋淋得像是被浇上了一层糖蜜,男生如水洗过的眼发着光,瞳仁澄澈而懵懂,难得得透出一些幼兽般的依赖,仿佛全身心地信赖着面前的男人。 任何一个身心健全的男人都拒绝不了这样的眼神,然而谢寅就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用深邃的目光盯着面前的男孩。 慢慢的,男生眼中的脆弱依赖变得模糊,呼吸也逐渐平稳。他脸上换上渐起的困惑和狐疑,像是搞不清楚面前的情况。 谢寅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慢慢恢复了过来,退后半步,语气带着戏谑: “哭够了么?还要哭么?还是要出去了?” 沈宁最初的疲惫渐渐消失,理智重新回归,宕机的CPU的高速运转,想到自己竟然在谢寅面前哭成那样就眼前一黑,羞耻漫过伤心,让他大脑顿时一热。 他咬牙切齿地道: “当然要出去,躲在厕所里干什么,我三岁么?” “还有,如果谢先生要当好人的话就当到底,你这样真的很让人牙痒痒。” 谢寅对此不置一词,说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出去了。” 他话中带有深意,沈宁不愿多想,刚踏出一步: “等等。”沈宁又转过身,使劲呼吸了一口,在脸上拍了拍水,又擦干净,才抬头道: “走吧。” 他率先抬步,他身上已经整理干净,呼吸平稳而顺畅,忽略他依旧微红的眼角的话,几乎没有异常。 谢寅嘴角擒着一抹微笑,跟随他的脚步不近不远地走在他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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