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李云辞那晚出府一月时,贺瑶清正在屋内拿着棋谱练棋,便见着俞嬷嬷神色匆忙地跑进屋。 李云辞那晚是去了雍州衙署,原是公务紧急,哪曾想待去了衙署边关又来了军情,故而李云辞连夜赶去边关,老王妃那头一直都是知晓的,如今边关稍安,李云辞已然要回了,眼下众人正在府门口等着李云辞归,只无人来东院说一声。 俞嬷嬷说罢,忙催促着贺瑶清坐至镜前,她要为她梳妆,让她一道去府门迎人。 时间匆忙,便挑了一件通身紧窄的藕色襦裙,系一条双金刺蝴蝶的抹带,将贺瑶清的腰间称得不盈一握,又瞧着镜中人秋波横卧、双眉若远山不描而黑,这才出了门去。 待至府门,果然老王妃秦氏与一众小厮女使都在了,翘首以望,贺瑶清低着头上前给老王妃请安,“见过母亲。” 秦氏唇边含笑,“你来得正好,阿辞胜仗而归,原要差人去唤你的,你竟这般快便来了,也是有心的。” 贺瑶清只道不敢,原是本分。 至此,贺瑶清立身于秦氏的身后,垂眸不语。 不多会儿,远处便有小厮三两步上前来,继而跑上府门口的阶梯,欣喜异常气喘吁吁,“回禀老夫人,王爷回来了,眼下已然入城了!” 话毕,不待众人有应,便听得马蹄踏在青石板街道上的磅礴之声,还有从城门传来的百姓拥护欢呼之声。又过了一阵,街道尽头终于见着一人身穿战甲画戟横手,腰别一把鹿卢剑,身骑于马上。 是李云辞。 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想来大部队已然在城外兵营驻扎。 李云辞见着王府门口众人,随即抛下旁人催马前行。 这是贺瑶清头一回见着身穿鳌甲的李云辞,看着他身后各个满面脏污却盖世赳赳的军官将士,不自觉便想到前头这一个月她是在东院烟霞香粉不问世事,可李云辞却是在外征战杀敌,心下不免忸怩。 李云辞到了梁王府门口,随即翻身下马跪于秦氏跟前,“儿子回了!” 秦氏赶忙上前,眼中含泪,一手不住地轻拍着李云辞的肩背,忍不住轻叹,“好,好,好啊!” 身后的贺瑶清瞧在眼里,心下微动,秦氏或许待她无三分真心,但眼下那溢于言表的欢欣振幅之情,却定然是真的。她从小生在金陵城,不曾直面过战场之厮杀恐怖,不知晓李云辞的连连胜仗是如何的艰难,只眼下见秦氏这般热泪盈眶,竟有几分感同身受,一时心有戚戚哀。 虽,她与李云辞无多情义在。 那头李云辞被秦氏扶起,便要入府,众人忙让出中间的道儿来,贺瑶清便被众人不经意间的推搡渐渐行至一旁。 李云辞一个转身,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贺瑶清眸光莹莹,眼中好似含泪,退避在一角,默不作声。 李云辞步子微顿,随即面色如常地搀着秦氏入内,心下只叹他的王妃合该去唱戏才是,教他险些信以为真。
第9章 ——你做什么呐! 那头秦氏回转过身亦瞧见了在角落中的贺瑶清,随即朝李云辞道,“我这头无碍了,你与王妃一道去罢。” 李云辞垂眸头亦不曾抬,“无妨,我送母亲回屋。” 至此,众人渐渐散开,贺瑶清与俞嬷嬷一道回了东院,又吩咐了人备水,备膳食。 那头俞嬷嬷正转身要走,复被贺瑶清唤了回来,“交代小厨房,今日莫做苏菜了,做一道口蘑桃仁汆双脆,再温伴腰丝,奶汤锅子鱼,另来两个好入口的小菜。” 这些都是雍州的菜,贺瑶清也不知李云辞爱吃些什么,随意吩咐了。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人来传,只道王爷回院子了。 贺瑶清正要出了屋子下廊檐去迎,不想李云辞脚程更快,已然跨过小院门入内来了。 贺瑶清上前见礼,柔声细语,“见过王爷。” 李云辞只微微颔首,随即入屋,他身上仍穿着布满血污的盔甲,贺瑶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下有些犯怵,遂遣了别的女使去为李云辞卸甲,自己立身站在稍远的一旁,瞧着甚为乖巧。 想来是在外头行军打仗条件艰苦,都不曾好好洗浴,那沉重的盔甲落下,便冒出些混了血污腥的汗味来,贺瑶清下意识抬了帕子要掩鼻,一抬眉便瞧着李云辞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贺瑶清面上讪讪,随即嚯开帕子假装掩了掩额面。 李云辞唇角略勾,竟似是在嗤笑,好似在说,如今深秋,亦不曾烧地笼,这掩额是掩胭脂香粉么。 贺瑶清眼波流转,欲盖弥彰得施施然上前,想要从女使手中接过系扣,“妾身来罢。” 李云辞倒也不拒,贺瑶清随即屏息为他宽衣,待实在屏不住气息之时便放缓了唿吸吐出气来,眼下宽衣解带已然是第二回 ,故而那些个系扣在何处便不似头回那般手忙脚乱,待褪去外衫,内里的中衣亦是汗渍淋漓,贺瑶清摸索着各个系扣的位置,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赶忙完事,也好让她好好喘口气。 不想倏地中衣肩上竟露出一抹赭红来,与先头褐色干涸的血污不同,贺瑶清心下陡然一紧,慌忙抬头颦蹙,“王爷怎的受了伤?” 只一仰面,李云辞下意识地低头来瞧,二人便这般不经意地四目相对。 李云辞眼眸微抬,嗓音低沉又淡漠,“无碍。” 蓦得垂下头,贺瑶清再不作声,只随即放缓了手脚,待褪到肩膀之时,手上更是轻得若羽毛扫过,心下哪里还管什么血污汗味的,只是怕一个手重,凭白弄疼了他。 中衣总算脱好,门口女使来报说水已然备好。 李云辞便转身往浴间去了,不多会儿,便瞧见原在浴间等着伺候的女使相继出来,随后是“哗啦啦”的入水之声。 想来李云辞也是不要人伺候入浴的,正这时,那俞嬷嬷却端着干净的内衫中衣置于到贺瑶清手中,又向她递了个眼神让她入浴间去。 贺瑶清自然是不愿意,可又耐不住俞嬷嬷的催促,随即接过衣衫,心一横,掀了幕帘往浴间去了。 内里潋雾氤氲,被热水蒸起暖如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贺瑶清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李云辞眼眸阖着,头颈后仰,喉间微微滚动着,双臂舒展在浴桶两边,手腕微垂,指尖还有细细的水珠滚落,滴滴答答落在浴桶边。 “王爷,妾身来送衣衫。” 说罢,贺瑶清行至李云辞身后,便抬起藕臂,将衣衫搭在淞南木雕花和合屏风之上。 一回头,贺瑶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险些低呼出声。 她看见了先头中衣肩膀处的赭红色从何而来,他肩胛上头有一处伤口,几可见骨,想来先头是抹了药,黑乎乎斑驳得覆在上头,内里红肉翻出,隐隐还在渗着血珠,一片泥泞。 李云辞仰面躺着,一唿一吸之间胸口缓缓起伏着,晃起水中的尦尦波纹,一手拿巾帕沉入水中绞了水便往身上擦去,受伤的一处臂膀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 贺瑶清心下微恫,鬼使神差地缓缓探过身子低下头去,檀口微张,朝那翻着红肉的伤口“唿”得吹去一口气。 巾帕倏地一顿,李云辞随即睁眼豁然转过身,浴桶中的水随之翻涌,抬手一把扼住贺瑶清的手腕,直将人拉至跟前。贺瑶清一时不及应,身子撞在了浴桶上头,可那李云辞的手劲委实大得吓人,倒似是使出了战场上头杀敌的气力来拿她,重心不稳,甚至连声都不及呼,一个跟头栽入浴桶内。 浴桶之大,原二人相对而坐都绰绰有余,贺瑶清脚底打滑不能触底,只得在水中扑腾着,直待呛了两口水,才被一双有力的手掌从水中抄起。 映入眼帘的便是将她从水中捞起的那人胸前水光淋淋的一片,骨架坚实,背阔胸宽,水珠顺着肩膀流淌在胸肌上头随即没入水中,荡漾起层层波澜。 贺瑶清通身全湿,钗发横乱得立在他身前,堪堪只到他胸口,水珠从她的松散的发尖滴落,她今日勾画的眉、点的口脂,想来如今已全然不能瞧的了!从不曾有这般狼狈挂相过,胸臆间全教委屈形秽填满,一时羞愤难当,哪里还端得住什么袅袅淑女娉婷之态来! 檀口微张地喘着气,仰面气道,“——你做什么呐!” 话毕,眼中的热泪再含不住,只混着脸上的水珠一时教人分辨不清。
第10章 妾至小睡相便不算好,怕…… 瞧着面前落汤鸡一般的人,襦裙眼下纳饱了水,湿糯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层若有似无的曼妙,李云辞神色古怪,随即眯起眼,声线喑哑,“你又在作甚。” 贺瑶清一时瞠目结舌,她才刚在作甚?不过是瞧着他伤口可怖—— 是了,他李云辞本就不慕她,甚至心下将她当贼人一样防备着,不让她出府,不让她给老夫人请安,如今他受了何样的伤,可不就是“干卿底事”么? 要她作什么态! 想起才刚下意识的“行事”,贺瑶清倏地一阵面热,心下是知羞识廉,可才刚腰间撞上了浴桶实在是痛,百感相交,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随即低下头,置气一般闷着声,“是妾失礼。” 说罢,再不去瞧李云辞,迈腿爬出浴桶。因着眼下是李云辞在沐浴,故而那垫脚的脚蹬便不曾放置在侧,贺瑶清只得佯装无异,那艰难翻身的样子也委实算不得好看。正这时,身后的李云辞伸出手,一掌便扶住她的腰,四平八稳地将她托出了浴桶。 贺瑶清站定,头都不曾回,背着李云辞略略福了身,只道多谢王爷,便掀了幕帘出去了。 外头的俞嬷嬷早听得了里头的动静,原以为是新婚夫妻的打闹,待见着贺瑶清出来,一时怔楞,慌忙寻了干净的衣衫帮她换了。 “王妃怎得弄成这番模样。” 贺瑶清原是止了泪,被人这般一问,那眼泪便又要落下,又不想旁生枝节,只得强忍着,随即吸了鼻子,“无碍。” - 待李云辞穿好衣衫出来时,阿二寻来的大夫已然在候着了,贺瑶清垂眸在一旁瞧着,暗道她果然是多管了闲事,人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又是宽衣上药,赤身露体,贺瑶清自然也不想瞧,遂替李云辞阖上门便去小厨房瞧先头备下的饭食了,虽说她如今心下不愉,可合该她做得却不能不做。 待一切准备妥当,贺瑶清正吩咐仆妇于房中布膳,那头李云辞已然上好药穿好外衫过来了,随即入内坐在案几旁,一旁的仆妇递上筷子,李云辞便用起了饭食。 贺瑶清立身站在一旁,垂眸不语,其实瞧着甚是乖巧,李云辞却总觉得她神情恹恹。 不过用了三两口,李云辞疑惑开口,“阿二不曾帮你寻做苏菜的厨子么?” 一旁的俞嬷嬷见状,忙浮着笑意卖起好来,“是王妃知今日王爷归,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下的。” 李云辞侧转过头,望着立身在旁的贺瑶清,眼下她已然换了一件烟青色的衣衫,发髻许是不及重梳,只用一根发簪简单绾起,错开眼眸,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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