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方便了王妡,若沈家人都关在最里面的死牢,她用钱开道不惊动旁人是做不到的。 “女公子请,那沈挚就关在左边第四间。”狱卒把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请王妡进来,但她的两个侍女和四个护卫都被拦在狱外,“几位大哥大姐就先在外头等着吧,毕竟这是台狱,咱也不好放太多人进去。” 紫草当即就拉长了脸:“这阴森牢狱,岂能让我家姑娘独自进去,我们定是要陪同护着姑娘的!” 狱卒很为难,他收了钱让王家的女公子进去已经是违规,若被人知道就完蛋了,哪还能让王家的仆役也跟进去伺候主子? “无妨,你们在外头等着。”王妡制止了紫草继续为难狱卒,示意她把荷囊给狱卒,转身走进台狱大门。 紫草瞥了瞥狱卒,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囊扔给他,说:“我们姑娘赏你的。” 狱卒接住荷囊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袋小金裸子,掂了掂怕是有十两,他顿时眉开眼笑:“王家女公子不愧是要做太子妃的,端庄贤淑,高贵大方……”收了钱,好话滔滔不绝。 “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边儿了。”紫草挥手打断狱卒,不理狱卒请他们去旁边的值房休息稍等,与香草二人忧心忡忡盯着台狱大门。 王妡一进去台狱,门边值房里值守的书令史看到她立刻迎上来,低声问:“可是王家女公子?” 她点点头,扔了一个荷囊给那书令史,后者接过放进袖笼,说了声请跟我来,将她带到了关押沈震之子沈挚的牢房前。 沈震长子沈挚年十三便跟着父亲上阵杀敌,英武少年,奇兵绝谋,骁勇善战,去岁那一仗他在云州以三千骑兵奇诡破猃戎三万大军,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云中城,为援军的到来拖延了时间,也为幽州广阳城减轻了压力。 然而他的这一场胜仗终究改变不了惨败的结局。外有强敌、内有奸细、朝中亦有贪墨盘剥,甲胄腐朽、兵刀卷刃、粮草掺石,援军没有及时到来,官家下诏招沈震阵前还朝,内因外困。幽州知州战死,沈家军的将领十去七八。 听闻审刑院去提沈震沈挚父子俩时,边州百姓夹道阻路,哭声震天,边州百姓爱戴之情可见一斑。 从去年冬天被下台狱到今春三月,几个月时间,沈挚形状看起来倒不算太狼狈,即使穿着粗布衣裳坐在干草堆上,笔直的身形也像是坐于高堂之上,脸颊消瘦但无损其俊美的容貌。 王妡站在牢门外定定看着这位素未蒙面的少年将军许久,牢房里的沈挚亦早就发现了她,鹰隼般的利眸不闪不避直视过来。 “开门。”王妡对书令史说,目光却在沈挚身上分毫不移。 书令史惊骇道:“女公子,这、这不合规矩。” 王妡转过头去,幽深的目光看得书令史心底发颤。 “既然我已进了第一道门,又何妨进第二道门。”王妡再去看沈挚,“难不成你们还怕开了门他逃跑?他不会跑的,他全家人都在牢里,跑了不就是坐实的罪名。” 书令史犹豫了片刻,手摸到袖笼里鼓鼓囊囊的荷囊,暗暗一咬牙,拿出钥匙来把牢门打开了。 随着书令史的手摸上牢门锁链,里头的沈挚动了动,慢慢站了起来。 书令史睁大了眼,生怕自己门一开沈挚就从里头打出来逃跑,于是祈求地看向王妡,不想也不敢再开门。 “开门!”王妡沉声,多年执掌后宫平衡朝局让她一举一动皆是威仪,哪怕在北宫关了三年也丝毫未损她的气势。 书令史下意识颤了一下,心说不愧是临猗王氏的女公子,不再挣扎,抖着手把牢门打开。 王妡走进去,沈挚上前两步站在了她面前。 对峙。
第6章 赢面太小 身陷囹圄数月,再讲究的人也不可能保持清爽,沈挚把自己打理得还算好的,但牢狱中腐臭的血腥的死亡的气味儿如影随形。 年近弱冠的青年并没有被巨变压垮,即使在阴暗的牢狱中依旧身姿挺拔,清朗的目光可以看出曾经是多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站在他对面的王妡却是一个相反的极端。 鲜亮的衣裳、精致的珠翠、暗暗浮动的软香,在在表明这是一个才及笄的无忧无虑的贵族少女。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暗沉沉的,漆黑的眸子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笔直站在那儿,一身的威仪气势根本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 两人对峙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王妡率先打破沉默:“沈挚,我是王妡。” 沈挚眼中透出些微的诧异和好奇,他当然知道王妡是谁,她的父亲王确与自己的父亲交情不浅,不过王妡养在深闺轻易不见人,他从未见过她,两人更遑论交情,实在想不明白她一个娇娇女怎会孤身来台狱,而且…… 他很惊讶王妡是这样的。 “王大姑娘。”沈挚边整理着破了好几个口子的粗布衣袖,边慢悠悠说:“这里可不是高门贵女该踏足的地方。” 王妡扫过沈挚手上的动作,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径直说道:“我若能救你全家,你回报我什么?” 沈挚在动作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但王妡一脸严肃认真,他忽然低下头,片刻后整个人都轻轻颤抖了起来,旋即传来细碎的笑声,然后越笑越大:“呵呵……呵呵……哈哈哈……”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王妡不动不怒,连眼睫都不曾闪动一下,就静静地看着沈挚笑。 笑了几息功夫,对面的人始终无动于衷,大概是觉得没人捧场笑得有些寂寞,沈挚不笑了,目光定在王妡的脸上。 两人再度对峙。 这一次,换沈挚打破沉默:“王大姑娘可知,从我入台狱始,言说要救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嗯。”王妡点了一下头,“但你全家还是在台狱里住着,等着秋后问斩。”顿了一下,补充道:“包括你的祖母。” 沈挚垂下眼睑掩盖眼中的愤恨,破烂的衣袖却将他握紧的拳头完全暴露了出来。 王妡完全能理解沈挚,曾经她也是这样,身陷囹圄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却毫无办法,那痛与恨时时刻刻煎熬撕扯着她,整整三年,不是萧珉一条命能抵消的。 “沈挚,”王妡出声,把沈挚从情绪里拉扯出来,“我若能救下你全家,你把你的命抵给我,如何?” “若真能救下我全家,拿去我沈挚一条命有何妨。”沈挚怀疑道:“你真能救我全家?” 王妡干脆利落说:“不知道。” 沈挚:“……” 王妡站得久了有些累,叫来书令史让他搬张椅子过来。 书令史极不情愿,嘀咕“这台狱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看过了就赶快走才对,还要搬椅子,还准备促膝长谈不成”,但在王妡的眼神威胁外加扔过几个金裸子后,他选择收声闭嘴搬椅子。 一张圈椅搬进牢房里,王妡坐下,还站着的没有椅子的沈挚继续:“……” 王妡端正坐好后,说道:“总归你们全家也要死了,试一试又有何妨。赌赢了,活;赌输了,也只是走原本预定的结局罢了。” 沈挚再站了片刻,转身往干草上一坐,对王妡笑:“那这赢面可是太小了。” “客气了,该说是几等于无。”王妡淡淡说道。 沈挚怔了一下,随即大笑:“王大姑娘着实有趣。” 这话说得有些轻浮了,王妡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知道沈挚不信,换做是她,她也不信的。 但走到绝境的人总会想再挣扎一下。 “王大姑娘要在下的命做什么?”沈挚笑够了,问出心底的好奇。 王妡说:“我前些日子被册为太子妃。” 沈挚笑容微敛,很没有诚意地道贺:“哦,恭喜。” 王妡没理这句,接着说:“听说你与萧珉有仇。” 沈挚哈了一声:“太子妃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竟敢跟太子有仇。” 王妡点头:“知道了,你活着就是给萧珉添堵。” 沈挚品了品这个说法,发现一点儿没错,来了点儿兴趣:“我怎么听着王大姑娘是要故意给太子添堵的。” 王妡又点头:“你没听错。” 沈挚迟疑:“……你不是太子妃么?” 王妡也迟疑:“……暂时还不是。” 沈挚又笑了起来,叹道:“太子有心了!” 王妡撑着一张无表情的小脸,心里已经把满脑情爱的自己暴打了十遍。 也别怪萧珉欺骗,局外人一眼就看明白的事情,她却蠢得付出了全家的性命。 等沈挚笑完了,王妡才说话:“本朝立国以来就重文轻武,历任皇帝皆对武将防范甚深,哪怕是一力主张在幽州开兵马大元帅府的真宗,他亦疑你的曾祖,否则也不会从元帅府开府后朝中对沈京元帅的弹劾就没有停歇过。沈京元帅立下赫赫战功,他过世后真宗也没有对其追谥。” 沈挚听着不语,面上闪过一道嘲讽的神色。 王妡看在眼里接着说:“及至本朝,官家对兵马大元帅府的猜忌达到了顶峰,终于动手了。”她微微倾身,低低地慢慢地说:“他老了,没几年好活,忍耐了十多年,终于忍不住了。他是定要杀你全家。” 常有人言: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 没有一点儿过错,仅仅是因为君王的猜忌,他觉得你会造反、他觉得你威胁到他的皇权,所以你还有你全家都得死! 然君王的屠刀砍到自己脖子上时,没有人甘愿去死!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注]”王妡再压低了身子,轻声说:“我不想死,你呢?” 沈挚盘膝坐在干草堆上,微微扬着下巴看坐在椅子上的王妡,昏暗的牢房里只点了两根不甚明亮的蜡烛,两人的脸都半隐在黑暗中,一个双眸被愤恨不甘点亮如火焰,一个目光与黑暗融为一体如深渊。 “你想怎么做?”沈挚硬声问道。 王妡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沈挚一人能听到,说:“萧珉乃大梁储君却地位不稳,他与官家天然有矛盾,我会让他出手救沈元帅,你们沈家若还有什么底牌尽可以使出来,否则等你们死了留着也无用。” “太子?”沈挚嘲讽一笑:“你也说他地位不稳,以他的心性,他敢冒险?”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是看快死了图个痛快?”王妡仰后靠在椅背上,道:“成王败寇的事情,你说他怎么选。” 沈挚说:“如你所言,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找太子求救?” 王妡淡淡一笑:“你刚才还说以萧珉的心性怎么敢冒险。况且你和他不是不对付么,你去向他求救,你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沈挚也笑:“不愧是太子妃,挺维护太子。” 王妡摇摇头。
非是萧珉胆小而不敢冒险,实是他是个极谨慎的人,否则老皇帝几年前就起了废立之心,若非是他从无行差踏错——至少明面上——岂能在老皇帝吐血而亡后以太子身份名正言顺控制大内和禁军并囚禁了所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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