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让容桑没有任何可以多动一下的机会。 “江归晚。” 江归晚回神:“弟子在!” 容桑喝了一口水,被他甜甜的笑晃到了眼睛,顿时便觉得刚咽下的糖糕有点腻。 喊他一声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她往外看了看,“别收拾床了,我看外面要下雨,你快回去吧,顺道将今日刚晾出去的被罩收一收。” 这里不是苍山,与九宫日终年不落的太阳不同,此地海拔低,日升月落,会刮风下雨会打雷闪电,才像个人间。 “被罩弟子出门的时候收了。” 江归晚说完却突然犹豫了起来,两手置于身前,手指互相打着架,偶尔才敢抬头看容桑一眼,欲言又止,声音如蚊呐:“师尊,弟子,弟子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什么?”容桑没太在意,站在洞口夜观天色,外面月亮高悬,她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太清楚。” 江归晚脸色霎时嫣红了起来,下唇被他因紧张咬得发红,还泛着水光,替他平添了几分艳色。 他停下手中动作,深呼吸起来,仿佛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他提高了些声音,却依旧不大:“弟子刚刚说,今晚弟子能不能不回去了,就,就留在这儿陪着师尊。” 窗外忽地一声雷鸣,容桑一愣。 许是怕被误会,江归晚急忙挥手解释:“不是,弟子没有别的意思,弟子只是,弟子只是……” 也不知什么如此难以开口,他又垂眼指了指旁边:“师尊在里面休息,我在外面的石凳上为师尊守夜便可。” 不得不说,这样的江归晚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具有欺骗性,好像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都绝不会还手。 以至于容桑半晌了,还盯着江归晚月色中荡着水波的双眼发愣。 她一时居然忘记了拒绝,眨了眨眼,恢复刚刚微微停滞的呼吸,问了句:“……只是什么?” 没想过容桑会问他,江归晚眉眼一软,眼中光彩更甚,堪比盛夜银河。 他手紧紧握住了衣袖:“只是,只是明日是弟子十六岁生辰了,娘亲说过,生辰前一晚若是没人陪着,新的一岁肯定会很孤单,我……弟子有些害怕。” 说完洞内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容桑半天不说话,江归晚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一向爱静,自己刚刚想留下来的那番话似乎有些勉强了。 他惊慌起来,一边想着自己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一边又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师尊不要再对他多厌恶几分。 “也不是的,弟子不是那个意思,是弟子唐突了,师尊若是不愿弟子也不会,不是,师尊不要多想……” 江归晚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自己嘴笨。 他急得眼泪又要出来了:“师尊还是忘了弟子刚才的话吧,我,我这就回去,还是不给师尊添麻烦了。” 像白日那样对着容桑笑了笑,江归晚拿起食盒,转身时指甲像刀锋般掐进了腕里。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是一个生辰而已。 他可以理解师尊的,他真的可以理解的。 他哪来的资格去奢望师尊能满足他这种虚妄呢。 娘亲走后,煎熬漫长的十年生辰他都自己一个人熬过来了。 如今也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再等一年而已。 安慰性地朝自己笑了笑,江归晚呼出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往洞外走去。 他回去后要干嘛呢,要将师尊房间再打扫一遍,还要给师尊准备一下明天的吃食…… “随你。” 江归晚扶着石门,将要踏出的右脚一顿。 不仅江归晚,连容桑也是一顿。 她看了看外面往榻上走去,空留下个背影:“不过里面不甚方便,你若是要留,就在石洞外凑合一晚吧。” 江归晚要演,她就好好看着。 容桑寻了个舒服姿势坐下,又留了半分心眼注意着那边。 江归晚在门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容桑都坐下了,他才终于确定,师尊方才所说,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急忙放下食盒在桌上,站到了石门外。 夜晚冷的很,地面伤尽是鹅卵石大的石子,看着便觉得会被硌得生疼。 江归晚膝上还有上次跪到碎瓷片时留下的伤,这几日里他都在照顾着师尊,一直没来得及给自己找些药材。 那伤戳得很深,本快要结痂了,可他自觉无措,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直往容桑那儿瞟,坐下时过于用力,竟再次裂开了几道小口。 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实在是艰难,江归晚捂住膝盖上冒出的几块血迹,舒展着背部,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等人一踏出门,容桑便立即挥了挥手,在门口设了道结界。 人是留下来了,但防还是得防。 这一下便坐到了半夜,江归晚有些困了,少年人爱动的天性还在,他本是靠着的,后面歪着歪着,不知何时就趴到了地上。 难得能看出一丝稚气来。 不是日后作恶多端的魔头,不是弑师灭门的逆徒,只是市井街道上随便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而已。 容桑到了最后阶段,一边注意着江归晚,还得一边惦记体内气息不要乱跑,捱了许久,终于碰到了瓶颈。 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她便可以灵活操控原主体内所有的修为。 她又试了好几回,可次次都卡在关键地方,如此重复几回,容桑干脆睁开了眼,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石洞外江归晚昏昏欲睡,半点防备都没有,和她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对比一下,实在是讨嫌得很。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看不惯江归晚都要睡着了而她还在这里挣扎,容桑竟突然生出了要与他闲聊两句的想法。 “江归晚,”她开口试探,“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家乡在何处。” 江归晚本都要见周公了,听见容桑问话,赶紧抬起头拍了拍自己,让自己从睡梦中走出来。 意识恍惚之间,他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被赶出来之前的场景——火光中刀剑相交,村庄里到处都是雪白的骸骨,他被人捏着下颌,说这就是他的宿命。 “回师尊,弟子……弟子没有家乡。弟子是个孤儿,从小被人嫌弃践踏,到处都待过,到处都待不长久。承蒙师尊垂怜,收下了我,这才让弟子远离颠沛流离,安定了下来。” 知是屁话,容桑也不拆穿:“那你在这儿待了半月,可曾觉得有半分不适应,又有什么特别想完成的事情吗。” 江归晚爬了起来,没听出容桑话中深意,只下巴搁在手臂上,短暂忘记了那些令人不快的回忆,盯着地面一处不动弹。 “并无,弟子很是适应的。”他摇了摇头,身影隐于月色,很轻地笑了一下。 “只是一直生活在泥潭里,我也想要从里面爬出来,去看看外面星光白昼,是否如我所想的那般耀眼。” 他现在如愿看见了。 九宫日永不下落的灼日,并没有将他打回原形。 少年朦胧的双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往前走,他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丝毫不畏惧地站在阳光下,不再成为任何人的工具,站到过去那个日日饱受欺凌的小孩面前,说,看,你不是生来就注定活在阴暗里。 什么都还可能,什么都能成为有可能。 这样明亮的眼神,让容桑一下子也逐渐分不清楚了。 面前这个,还是她知道的那个江归晚吗? 是她记错了,还是他演着演着,连自己也忘记来这儿的目的? 她沉默着,寂静夜色中,江归晚也没再开口,怕自己打扰到师尊,惹她不快。 可他仍不放心,借着月色,在臂弯中胆小又贪婪地多了不远处的人几眼。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的师尊,有着世界上最软的心肠,或许手中还握着能帮他爬出泥沼的那根锦带。 他竭力想抓住,又不想自己脏污的双手玷染它分毫。 四处张望,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洗去尘埃的地方,还要怕这锦带随时会收回去。 但他仍旧得出去。 那泥潭下深藏的野心,会磨得他霜白了发髻。 …… 外面终究还是没有下雨。 江归晚心里估摸着时辰,一直坚持到了第二天,摸着娘亲留下来的玉坠,给自己无声念了句“生辰快乐”,又看了眼容桑,这才睡了过去。 洞外十里杏花树,夜间温柔的风吹过,枝叶在黑暗中摇摆着,转向了日出的方向。 以往十五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的人生,自十六岁时,才真正开始。 * 夜晚更深露重,容桑完成最后一步,也有些疲惫了。 她起身打算去里屋睡上一觉,拍了拍衣裙,抬头便望见了在外面蜷缩成了一团的江归晚。 石子硌人,许是睡着十分冷,容桑隔着些距离还可以看见他时不时地发着抖,稍一转身便在额头上蹭出个红印来。 她皱着眉头,余光看见桌上摆着的食盒,短暂地停滞了一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内走去了。 多管什么闲事。 她本用不着,吃食是江归晚自己送来的,要留下来也是他自己求的,用不着她来当善人。 解决了一身修为这件大事,容桑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大早,容桑仍在睡梦中,便听见常经纶的声音幽幽在她脑中响起,将她吓了个不轻。 她凭着上班绝不能迟到的信念爬了起来。 出石洞时脚下石子上好像有些红印,记起这好像是江归晚昨天睡过的地方,她看了眼没往心里去。 回到了九宫日,她站到了常经纶面前,眼神有些幽怨,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师妹伤可好全了?”常经纶正品着茶,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愧疚感。 容桑坐到他旁边,接过他递来的茶汤咽下:“已经好了,多谢师兄关心。” “好了便好。”常经纶温和地笑了笑,又递上一旁的小点心,顺道探了探容桑的脉搏。 “师兄今日喊你过来呢,是要与你说说,关于结簪桃会的事情。”
第7章 .桃会叭叭叭叭叭叭叭 吃过江归晚做的糕点,容桑便觉得手中的总是差了些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又喝了一口茶。 “桃会?什么桃会?” “是结簪桃会。”常经纶没注意容桑的小动作,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份请柬,置于桌上。 “今日我收到桃夭斋一封信,说他们多年来管理修界姻缘,从前每年都有大批有情人去他们那里登记成道侣,可近几十年开始,结成道侣的人越来越少,整个修界都形成了一种不爱登记道侣的奇怪风气。” 登记在册,便只能与一人相守,修仙得道之人,生命漫长,保不齐哪天突然就厌倦了自己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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