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显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伫立在舟头上,一直到现在。 允娘听他说竟然那么早就已经出来了,不免有些吃惊。这冬日里,人人都贪暖,没有几个愿意盯着寒风大清早出来的。 “不过虽然说不多,但是官船还是零零星星的有那么几条,应该是一路东行送公文之类。” 慕容显将这几个时辰所见的一一道出,“暂时还没见到什么不安好心的,不过这个要等傍晚的时候再说。现在风平浪静,不算什么。” “傍晚之后,我会守在船尾,其余人轮流守在其他紧要位置,估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就你一人?” 虞姜问。 慕容显笑道,“我一人就足够了,我吃过这些水匪的亏,只要我不死,那么同样的手法就在我身上就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我是说,你一人就足够了么?”虞姜道,“就算你料到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你不会有事么?” “对付这些盗匪,不必真的赶尽杀绝才能叫他们怕,只需要逮着领头杀了,剩下来的自然而然也会跑了。” “再说了,”慕容显的眉目里露出别样的笑意,“如果我都挡不住的话,那么其他的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里头的傲气让允娘脸色一变,“你大胆!” 允娘不知这人的底细,但是听他说话,全然是一派的傲气,也不曾将山阴虞氏有半点放在眼里。 慕容显面上的笑不变,“倘若真的能堪大用,也不会当初死的只剩下这么点了。事实摆在眼前,说与不说,恐怕小娘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虞姜颔首,“你说的也没错。” 她回头示意允娘不要再说了,允娘哽了下,但还是沉默下来。 “那么一切就有劳了。” “算不上,毕竟小娘子也救了我的命。我报恩,也是应当的。” 他丝毫不将这个放在心上。 “郎君还真是言出必行。” 虞姜笑了笑,她突然看向慕容显。 “受君之托忠君之事,算不上多大的事。” “那么我将一切都托付给郎君了。” 虞姜抬手对他微微一礼,她言行不卑不亢,言行举止里全是落落大方。看人的双眼里也全都是光明磊落。 高帽子顷刻间就落到了慕容显的头上。 慕容显笑了,“小娘子在担心什么呢?” “我说了,我不答应你也就罢了,但是既然我答应你,那么我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小娘子也不必担心我会半路跑了,我不会水,也不会驾船,我的通关文书都还在小娘子的手上。小娘子不必担心。” 虞姜直直和他双眼对上,“我如此,倒也并不完全是担心郎君不履行诺言,更是因为钦佩郎君的品行。” 她笑了下,如同晨露沾蕊的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如今这世道,君子难得。多得是自善其身的。” 她话语落下,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噗嗤一笑。 慕容显先只是噗嗤一笑,而后肩膀都有些抖动,他身形对于南朝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高了一些,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小娘子,我不是好人。” 慕容显嗓音略带低沉,虞姜颇有些意外的看他。 他又叹了口气,“小娘子是怎么觉得我是个好人?” 这话听得允娘立即一把就将虞姜结结实实拦在身后。 慕容显对允娘的戒备和敌意丝毫不在意,他对虞姜一拱手,直接上了船头,和艄公说话去了。 允娘看了好半会,她回身过来苦口婆心劝虞姜将慕容显给送走算了。 这人都已经说自己不是好人了,再留下来,便是养虎为患。 虞姜不为所动,“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不这么做。允娘你见过哪个人要杀人越货之前,还大张旗鼓告诉人他是盗匪?” 这话说的允娘哑口无言,可是允娘还是对慕容显不放心,“可到底是外人。” “外人又如何,我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有那些族亲,也没见的对我和阿娘有什么留情的地方。” “现如今,外人比自家人恐怕还要更能靠得住。” 允娘嗫嚅了几次,却没能说出话来。 “说是这么说,可是真有事……” 允娘说着,觉得太过晦气,连忙打住不说了。 虞姜在外面看了一会雪,就进船舱去了。 冬日入夜早,人也容易困乏,入夜之后没有什么未做不可的事,也全都早早睡了。 虞姜躺在床上,床褥硬的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闭上眼,点上的安神香这时候起了作用,逐渐有了睡意,她闭上眼意识陷入昏沉,突然外面传来沉闷的扑通倒地声响。 这点声音将她那点睡意全都惊的一干二净。 睡在地上的侍女经过上回之后,也机敏,马上从地上醒过来。立刻就来伺候她穿衣。 虞姜换好衣物,走出外面,兜头就是充斥着血腥味的风。 此刻已经有人出来了,点着火把,把浓黑的夜色给照亮。 “女郎。有盗匪。”壮婢在她耳边道。 虞姜听后直接往血腥味最浓厚的船尾走去,船尾那里已经有了几个部曲,见到她来,连忙让开。 她听到有奋力在水里游走的声响。走近了,见到一句无头尸体躺在血泊里,而慕容显手里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人头伫立在船尾。 这个人是第一个摸爬上来的,不过他和后面的几个人才上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砍掉了脑袋。 后面的人被腔子里溅出的血扑了一身,还没来得及上来的,就着火把的光看到船尾有人,还提着颗人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也不管还留在船上的同伙赶紧跑。 虞姜见到的便是他提着人头站于火光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狰狞的神情,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光里,那张原本就引人注目的脸越发的浓艳。 如果不是他手里提着人头,衣袍的下摆有血迹,他似乎就是出来游夜景的公子。 慕容显注视水匪逃走的方向,听到声响回头,见到了过来的虞姜。 此刻已经是丑时,人最困乏的时候。他以为人早已经睡熟了。 慕容显侧身过去,顺手把人头往河水里一丢。 “郎君?” 人头入水噗通一声响,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慕容显回身过来,侍女已经送过来用于擦手的巾帕。 他杀人的时候手里还是干净的,捡人头的时候,手里倒是沾了血,这个天气手心里沾了血黏腻不说,还冻的厉害。让他觉得很不舒适。 “小娘子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 他上前两步,将地上那具无头尸首给遮住。尸首没了头颅,泡在血洼里,血糊糊的一片,难看又难闻。 “郎君一直都在这里?” 虞姜问。 慕容显摇摇头,“只是偶尔出来,恰好遇到了而已。” 他吸了口气,对于周身的湿冷有些难以忍受。 “小娘子还是快些回去吧。”他示意其他晚了一步赶过来的部曲收拾,另外避开侍女伸来的手。 “另外,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现在,小娘子总算信了吧。” 他点了点自己,“报恩报恩,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不是靠嘴上说的。”
第5章 相谈我都知道的。 “所以有些话也不必说。毕竟说了和没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平白无故的叫人难堪,虞姜却无动于衷,更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丑时的寒风刮的她脸上疼,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能者多劳,这里就全都交给郎君了。” 她毫不客气的直接将这一堆烂摊子全都丢给慕容显,带着人回去了。 允娘听到声响急急忙忙起来,等到她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她扶着虞姜进船舱,给她倒了一杯姜茶,又重新让侍女端来热水给她泡脚。 虞姜天生寒气重,夏日里还好,冬日就难过。手脚很容易冰凉,宗颜在的时候,没少让人请来名医给她调理,甚至自己还亲自带着虞姜强身健体。不过再调理也就那样,为此宗颜还请了一个有名的相师给她看,说是出生的时候天地阳气极其微弱,唯有时辰里带了一丝微弱的火气,所以才不至于极其寒凉。
天生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除了后天好生养着之外,没有什么其他根治的好办法。 她到了外面一圈,回来的时候手脚全都是冰冷的和冰没有任何区别。 允娘一面责怪侍女手脚毛躁,不会伺候女郎,一面将炭盆挪到她的旁边,好让她暖一下。 在建邺的时候,她是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炉,里头点了香炭,不管如何颠簸炭火都不会洒出来。铜炉也不会烫手,永远是刚刚好。 不过在外面是没有了,炭火只是普通的炭火,烤的久了就要抬出去,免得里面烟熏火燎,还要通通风。 虞姜并不把冰凉的手直接放在火上,她自己搓手。过了一会冰凉的双手略略有了些热意。再过一会,冻僵的脸上也因为炭火的熏烤变得火烧火燎,感觉面上有火在烤。原本的苍白一下就变成了通红。 “算了。”虞姜见允娘越来越生气,动了怒火,要责罚那几个贴身侍女,她摇摇头。 “出门在外,本来就不可能和还在建邺时候一样。现如今还能有条命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允娘听了默默垂泪,“苦了女郎。” 虞姜摇摇头,她对此并不在意,事情已经如此,就算再哭也哭不出个什么出来。 “比起怀念过往,倒不如想想眼前还有往后要怎么办?” 她让那几个侍女退避出去,拉着允娘的手,“允娘,今非昔比了。但凡能用得上的,就不能轻易推走了。” 她说的是侍女,其实也不仅仅是侍女,还有其他人。如今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但凡能用的,决不能放过,更别说因为一些没有伤筋动骨的事把人给罚了。 允娘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欲言又止,过了好会之后,允娘还是点点头。 经历过两次水匪侵扰,第二日船上众人神情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虞姜让允娘亲自把慕容显给请了过来。 慕容显掀开了竹帘,船舱内虽然并不宽敞,但用素屏将各个地方隔开。里头点了香炉,处处洁净,虽然没有半点豪奢的装饰,倒也有几分雅致。 “听说小娘子寻我?” 慕容显问。 虞姜点头示意慕容显坐下,“经历过这两次,不知郎君对我家部曲看法如何?” 她说着,令侍女倒上茶汤。 时人饮茶多数是用茶叶碾碎与水混煮,她喝不惯,都是自家别庄里用整片茶叶杀青炒制,再辅佐别的鲜花一同调制,饮用的时候也只是和后世一样,用热水泡也不是煮,保留下不少的风味。 慕容显端起来,对陶杯内舒展开的茶叶和花瓣颇有些稀罕,“小娘子要我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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