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儿冷眼旁观了半日,见罗双双去催逼王大海,方轻声言语道:“大海哥,怨不得这位姐姐生气。此事原是你无理,你既答应了这位姐姐,又怎好背着她又来我家提亲?我早已说过,你我本没什么干系,往日之事多半也都是你的误会。今日遇见,说开了也好,让大伙做个见证。”一言未休,她又垂首轻轻擦了擦眼角。 此举落在王大海眼中,只道她哭了,胸口更是热血乱撞,一心只想过去抚慰,再想不起什么罗双双。 王大海自是喜爱桃儿的,这毋庸置疑,好歹两人也是自小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这份情谊与别不同。 他同罗双双好上,多少有些意外的缘故。早前在乡下时,桃儿是清泉村的头一份,便是周遭几个村子,也没有一个比得过她的。王大海当然别无他想,死心塌地的喜欢着桃儿。自打进了镇子上的私塾,见了那些镇子上姑娘们的穿着打扮,有了所谓眼界这个东西,便觉着桃儿土了。以至于罗双双自家送上门来时,他当即便笑纳了。 论及姿色,罗双双十个不及宋桃儿,但男人总是贪图新鲜的,而罗双双又是千户的女儿,何况又肯让他先尝些甜头。 几度偷欢之后,王大海便有些骑虎难下了。一面是自幼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一面是镇上的千户小姐,他既舍不得温柔美丽的宋桃儿,又贪着罗双双带来的功名利禄、锦绣前程。他取舍不定,便两面瞒哄,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曹氏去宋家提亲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按理说,有了罗双双这一出,他本当跟家中说明白,然而他心底里又实在舍不得宋桃儿,索性装个懵懂不知,拖得一日是一日。 原本他算计着,今日镇子上出会,宋家未必会让女儿出来,及至出来,也必定是到铺子里帮忙,便放宽了心同罗双双出来看会。熟料,竟在这双板桥下撞了个当场。 宋桃儿穿着一领桃红色细布棉衣,粉艳的色泽衬着小脸如珠似玉,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白皙细长的脖颈,仿佛春日池边悠游的白鹅,逗人心魄。 她立在汤锅旁,一副惶然无措、花容无主的模样,着实的招人怜惜。反观罗双双那张牙舞爪、骄横跋扈的气焰,自是讨人嫌的。 王大海瞧了瞧地下被踹成泥渣的点心,又抬头望向那叉着腰如母大虫一般的罗双双,心底不由自主的翻腾起来——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会沾惹上这么个女人? 他再不看罗双双一眼,迈前一步,就想过去安抚宋桃儿,不论如何他是不想同桃儿生分的。 宋桃儿睨着他那副涎脸的样子,心中既是厌恶又有些纳罕:上辈子王大海勾连上这千户小姐之后,可是迫不及待的与自己撇清干系,还把宋家的名声狠狠糟践了一番,今儿却是怎么的? 原来,饶是上辈子,王大海亦不是没有反悔过,罗双双这个骄横小姐却没那般好伺候。两人婚事一定,罗双双便将那原就不多的温存体贴尽数收了起来,日常对着王大海颐指气使,横眉竖目,又常拿着他与宋桃儿那段旧情大做文章,辱骂不休。越是如此时候,王大海便越是想念宋桃儿的温柔婉约,只是走到那个时候他已是骑虎难下,而同宋家又结成了死仇,不把宋家彻底踩下去,他是没法抬头做人了。 眼下,两家尚未走到那个地步,他自是舍不得这段旧日情谊。 “桃儿……” 王大海呢喃着,正想过去,忽然眼前一花,只觉鼻子一阵剧烈的酸痛,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栽跌在地下。 他狼狈不堪,正要从地下爬起,宋长安早大步抢上前去,将王大海摁住,拔出一双铁锤般的拳头雨点般砸了下去。 王大海猝不及防,顿时就被打了个满头满脸,口中“哎哎”叫个不停。 众人围观多时,至此刻心中都已明白这事情前因后果,他们大多是宋家面食摊子的老客了,日日见宋桃儿,都喜欢这个温柔腼腆、面上一笑俩酒窝的小姑娘。上了年纪的,将宋桃儿当作自家闺女、妹子;年轻些的后生,难免心生爱意。眼见这混小子竟敢负了宋桃儿,还纵容姘头欺辱宋桃儿,便不由动了义愤。 虽则罗双双其实并无真个辱及宋桃儿,但看在大伙眼中,这母大虫对上个娇柔姑娘,可不就是如此。 当下,那上了年岁的老成人,纷纷数落起来,有的责骂王大海负心薄幸,不是东西;有的则指摘罗双双未婚之女,私通外男,不知检点,辱没门楣。更有些火气大的年轻人,就想上前助拳。 围观之人中,尚有不少来看会的妇人,这些姑婆平日里便好搬弄唇舌,撞上这样的事,岂有不大肆议论之理?几个妇道人家,对着罗双双指指点点,看她走路姿态,必定已不是姑娘之身云云。 那罗双双毕竟只是个青年姑娘,被人这样当众议论,只觉的脸上热辣,羞愧难当,手足无措,只想立刻钻到地下去。她大约怎样也想不到,上一世她加诸在宋桃儿身上的诸般羞辱,今日都猛烈的砸到了自己身上。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宋大年适才便一直作壁上观,他心中固然憎恨这王大海油滑浮浪、欺辱自家女儿,但到底年长之人性子更稳重些,由着儿子去教训这混账东西,眼见得那王大海被宋长安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片刻功夫已是鼻青脸肿,口唇破裂。眼见街上人越发多了,他顾忌惹出乱子,再惊动官府便不好了,遂要出言制止。 谁知那罗双双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被人指戳的如芒在背,挨忍不下去,尖叫了一声,扭身就想跑。 然而此刻这面食摊子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哪容得她乱钻,又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故意挤着她不让她跑。几番推搡之下,众人竟将那口汤锅挤到了,连汤带油泼了一地,罗双双今儿穿的绣鞋是高低的底子,抓地不牢靠,一个踉跄滑倒在地下。周遭亦有两个妇人被一气儿带倒,都压在了罗双双身上。 面摊子上顿时一片混乱,有忙着拉人的,亦有拍手叫好的,吵闹不休。 热乱之中,有人惊呼道:“地下哪里来的血?!” 众人忙看过去,果然罗双双裙下,现出一片鲜红。 不远处的一胡同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做工考究,华贵异常,拉车的亦是一匹膘肥体壮的青骓骏马,料想车中之人必定身份不俗。 一着青布短衣的小厮在车边兴趣盎然的张望了许久,忽听得车门轻轻敲了几声,忙问道:“爷,什么吩咐?” 那车中之人话音沉沉:“拿上腰牌,到衙门走一遭。” 小厮微微吃了一惊,心道不过几个乡下村汉斗殴,就连上那个罗千户,也是个连给自家爷提鞋都不配的人家,倒能让爷出面平事儿? 然而这腹诽归腹诽,主子的吩咐是不敢不遵从的,这小厮应命,快步去了。
第六章 滑胎 宋家面食摊子上,眼见得罗双双倒在地下,裙下不住漫出血丝,众人先是一惊,急急让开。那些已婚知人事的妇人,登时明白过来,望着地下的罗双双,满脸鄙夷之情,低声议论着什么。 宋大年没料到竟能出这等乱子,两道浓眉拧成一团,大声呵斥宋长安:“出大事了,快些助手!”又向地下的王大海喝道:“王家后生,快跑请大夫去,再迟些时候,你这小相好怕是不成了!” 王大海愣愣怔怔,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渍,满脸莫名。 一旁有人见他一脸懵懂之态,大声道:“傻子,她肚子里的娃娃要掉啦,你还装傻?!” 王大海心头一惊,登时跳将起来,一脸铁青的冲出人群。 宋桃儿见那罗双双倒在地下,满身既是油污汤水,又染着些血迹,脸色煞白,闭目哀鸣不绝,心中倒生出些怜悯之意来,轻步上前,想将她扶起。 然而罗双双遍体瘫软,一丝力气也无,宋桃儿一人扶她不动,便转头向宋长安道:“大哥,来搭把手。” 宋长安有些不情愿,但自家妹子开口,还是走了过去,同桃儿一道将罗双双搀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长凳上,又低声埋怨道:“便你是个好心的,他们这等欺辱你,就该好好丢丢脸才是。” 宋桃儿听了兄长言语,只抿嘴一笑,并无回话。 她对这罗双双倒并没十分的憎恶厌恨,即便上一世事发时,有过不甘愤懑,兜兜转转近十年,后来又历经了许多事,便也都看淡了。相较而言,她更怨恨的,却是那王大海。 倘或不是他这山望着那山高,风流浮浪,又怎会生出这些波折来? 宋桃儿看了一眼罗双双,眼中尽是悲悯之情。她知道这日之后,罗双双的名节算是完了,她只有嫁给王大海一途。 但,王大海当真是良配么? 只瞧适才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番言行做派,便知这男子心性还是不定。 这般一个男人,以为女子终身之靠,实在是可悲可叹。 宋桃儿低低叹了口气,垂眸不语,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 不止是因罗双双的境遇,更是想到了她自身。 上一世,她也失过孩子,并因此弄伤了身子。 她嫁入靖国公府时,正是声名狼藉、最抬不起头的时候,那份畏怯伴随了她许久许久。她的夫婿郑廷棘,原就看不上她的出身,见她日常畏手畏脚的样子,更是厌烦。然而厌烦归厌烦,郑廷棘倒是贪慕她的姿色,这夫妻间该做的事是一件没有落下。成婚一年有余,她便怀上了身孕,那时的郑廷棘倒也并没流露出几分做父亲的喜悦。她对郑廷棘也并无十分的情分,倒是极欢喜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在国公府里孤苦无依,这个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安慰了。可好景不长,孩子只在她腹中待了不到四个月便滑了。她这胎流的蹊跷,可婆母却只一昧的责怪她乱吃东西,不知保养。自此之后,她便再也没了消息。正因如此,她公婆便默许纵容郑廷棘纳妾养通房,甚而听说他在外面也有几个女人。 这在于宋桃儿,都是没有关系的,她甚而乐得郑廷棘不来找她,反倒清净自在。 只是,她还是可惜那个没能留下的孩子。 眼下看着罗双双那苦不堪言的样子,宋桃儿只是有些感怀自身。 然这幅样子落在旁人眼中,却都不由赞叹:“这小姑娘的心肠真好,都这节骨眼了,还可怜这淫//妇。” 正当一片混乱之时,忽有几个粗壮汉子同两个婆子一并赶来。 那些汉子挤开人群,两个婆子便走上前来。 一见罗双双的样子,那婆子便怪叫道:“啊呀,小姐,谁将你害成这样?!”叫着,便慌忙同另一个婆子,七手八脚将罗双双抬到了早已备好的小轿上。 众人这方得知,罗家人到了。 宋大年与宋长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将宋桃儿挡在了身后。 余下的几个汉子向着宋家父子横眉怒目,领头的当即骂道:“不知死活的乡下村汉,竟敢欺凌我家小姐?!我家老爷可是镇子上的千户,军里朝里那可都是有人的,竟还敢和我家小姐争,好不好就将你们一家都发了充军去!” 宋长安听了这话,正要反唇相讥,却忽听得身后自家妹子那甜糯的嗓音淡淡的飘来:“如这位大哥所言,罗家姐姐在外所作所为,千户老爷是知情的了。” 此言一落,宋长安也当即明白过来,冷笑道:“这便是罗千户府里的门风家教了,也难怪罗家小姐未婚之身,便敢同男子出双入对,毫无顾忌。这样大胆子的姑娘,我们乡下人可从没见过。” 围观众人听了这兄妹两人的言语,不由皆嗤笑出声:“罗家小姐这做派,自然是罗千户惯出来的。今儿倒是新鲜了,罗家父女两个转着圈出来丢人。” 这几个粗汉都是罗家的家仆,耳听得众人如此议论,方才知晓事情竟已坏到这个地步,自己失言又给老爷闯了祸,一时恼羞成怒,纷纷拔出拳头,就要揪着宋家父子厮打。 这些人倒也并非多在乎自家小姐的名声,只是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倘或不讨回些面子,怕是回去不能和老爷交代。 宋大年早年混迹行伍,是上过沙场出生入死的人,如今上了年纪,但身手依旧灵活,自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宋长安自小跟着父亲学了些擒拿短打的本事,亦有武艺在身。 这爷俩三拳两脚,便将罗家这一干家仆打倒在地,只是自家摊子也给砸了个稀碎。 眼看场面又将混乱,便听得一人大叫:“快都住手,天子脚下,当街斗殴,还有没有王法?!” 众人一起望去,只见本地县令老爷带了几个衙役,气喘吁吁的赶来。 宋家父子对看了一眼,暗道:哪个多事的去报了官? 这逸阳镇不过是个镇子,按本朝律制,本无府衙。但因其紧邻京城,又是四通八达的枢纽所在,为控制起见,朝廷便也设置了府衙。 罗家人正被打的七荤八素,猛然见本地县令到了,如看见了救命稻草,忙指着宋家人大声道:“县令老爷,这两个凶徒竟在您老人家治下生事,欺凌我家小姐,还揪着小的们厮打,分明是不将您老人家放在眼里。这等恶徒不重重惩治,那可当真是没有王法了!”喊罢,又向宋家父子得意洋洋道:“待会儿你们就晓得了,到底是你们的拳头硬,还是衙门里的夹棍硬!” 罗家人很是自信,县令老爷必定会将这宋家父女三人押到衙门,痛打几十大板与他家小姐出气。如此一来,他们也好回去交差了。 毕竟,这县令同他们家老爷可是一起喝花酒、一起嫖过宿的拜把子弟兄啊! 县令腆着肚子气咻咻跑上前来,顾不得擦额上的汗滴,指着罗家人喝道:“将这伙人拿了,押到府衙去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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