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灯青没急着回答,从源头讲起:“我父亲临终前要我好好修炼九转易星神功,承袭祖辈遗志,将易星教发扬光大。但……易星教毁在我手里,如今的我也无法再修炼九转易星神功。” 楚灯青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白茫茫的天地:“萧巍吟既受了我的九转神功,也算继承了我家的传承。冠玉,神功不能断绝在我手里。改道吧,去镜月山庄。” 蔺冠玉微叹一声:“萧苻敬不好对付,我本来准备向皇兄申请拨些人手来围攻。如此匆忙前去,我的信还没到,你就得跟他拼杀了。” “本来也得对上,无所谓早迟。”楚灯青沉吟半晌,道,“况且我伤势已愈,早日杀了他,也好。” 蔺冠玉只得依了她。 到了沁城,楚灯青一步步走上山去。 这日恰巧也是小雪,恰巧也落了雪。 时隔一年,是时候做个了结。 后山。 萧巍吟跟萧岚璋被铁链锁在一旁,萧苻敬自楚灯青踏进沁城就得知了消息。 他在这里等着她。 漫天大雪下,萧巍吟想起二十一年前,他全族被灭也是在一场大雪纷飞时。 萧巍吟问:“义父,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为何要杀我全家?我父亲不是你的好友吗?” 萧苻敬持剑立在一旁,道:“你竟然记得。” “是啊,我记得。”萧巍吟道,“生而知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 萧苻敬笑了笑:“是啊,我是你父亲好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生出怜悯之心来,收养了年仅两岁的你。” 两岁能够记住什么,萧苻敬当年是这么想的。 至于为何要杀他全家,还得从卫绿讲起。 卫绿不是郁郁而终,而是亲眼见到丈夫被打下悬崖后,一直寻死。某日,她饮下毒酒,萧苻敬虽及时用内功将毒酒逼了出来,可于事无补,卫绿还是没能活,但也没死。 卫绿成了活死人。萧苻敬怎能容忍她成为一个活死人? 她是他废了那么多功夫才得到的人。他多爱她啊,自从山谷里见她第一面,萧苻敬这一生就认定了卫绿。 她生来就该是我的妻子,萧苻敬心道,那样的阿绿,怎能不成为我的妻子。 可卫绿成了这副样子,不笑不哭不言语。萧苻敬厌恶这样的卫绿,他待她还不够好吗?要什么给什么,不要的他也全寻来送给她。 锦衣华服、美食佳肴、稀奇古玩……一切的一切,萧苻敬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繁华都堆到卫绿面前。 可她还是那样! 想念一个不知生死的丈夫。 赵凌天有什么好的,一个魔头,一个沉迷修炼根本就给不了她幸福的魔头。 他萧苻敬哪点不如赵凌天,要叫卫绿如此羞辱。 他强迫了她。没多久,卫绿就寻得机会饮下了毒酒。 萧苻敬怎能容忍她就这样死去。 她死了,他不就成了一个笑话。牺牲那么多才得到她,转眼就失去了。 在哀恸中,萧苻敬突然记起,好友在一次酒后提到的秘籍。 说是他家有祖传秘籍,传闻中炼至大成能活死人肉白骨。可惜他娘不让他练,也不肯告诉他秘籍到底在哪。 这只是个传言罢了,萧巍吟的父亲喝多了酒就胡口乱说。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叫萧苻敬记了下来。 萧苻敬死马当活马医,找好友讨要秘籍,好友不知,自是交不出来。萧巍吟奶奶那时猝然离世,还没来得及告诉儿子秘籍在哪。 全家知道秘籍在何处的只有一个还不会开口说话的萧巍吟。他奶奶带他时,曾讲故事般把祖辈的事迹并秘籍的地点说给萧巍吟听过。 萧巍吟生而知之,说话走路却学得特别慢。那一夜,萧巍吟发着烧,脑子都烧糊涂了也没人管。只因萧苻敬没要到秘籍,想起卫绿无救,竟走火入魔杀了好友全家。 等萧巍吟意识清醒过来,父亲、娘都死了,亲戚、下人也都死了。 萧苻敬这才发现屋中还有活着的孩子。 本准备一杀了之,可萧苻敬突然记起自己家中的女儿,那是不久前他在山门发现的,许是贫苦人家养不起就丢在了山上。 卫绿一直郁郁寡欢,萧苻敬就抱了这个孩子去给她养。 在短暂的那一段时光中,萧苻敬错觉自己有妻有子万事足。 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看着眼前的孩子,又记起好友过去待他的真诚,萧苻敬心软留下了好友的孩子。 这一切要说出来真是太长的一个故事,萧苻敬没有那个耐心为萧巍吟解惑,只是冷淡道:“杀便杀了,找什么缘由。” 萧苻敬突然很思念卫绿,没有拿到秘籍,卫绿那年开春就死了。 连活死人也做不成,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他不想埋她的,可是她开始发臭了,开始腐烂,开始蚊蝇肆虐。 原来生前再美的人,死后和其他尸骨也没什么差别啊。 一样会烂掉,一样会发臭。等到连容颜也不成样子了,萧苻敬才葬了卫绿。 他把她葬在竹屋旁。阿绿最喜欢竹子了,把她葬在竹林她一定会开心的。 她开心了,就会入他梦中。 叫他一声:夫君。 萧苻敬就这么自欺欺人地过了二十年,直到看见了楚灯青。 他几乎认定楚灯青就是卫绿的转世。 就算不是,也得是。 只要她是阿绿,萧苻敬所有的遗憾都可以被弥补。 他和阿绿没有孩子,没关系,楚灯青能生。 他和阿绿没能白头到老,没关系,楚灯青年轻,能活到他死。 楚灯青性子太烈,不像阿绿,没关系,人死一遭有变化再正常不过。 只要楚灯青听话,他就会好好待她,像待阿绿一样待她。 可她—— 为什么不听话呢? 为什么要闹得如此难看。 做他萧苻敬的妻子有什么不好,非得把自己弄成贱奴。 是啊,萧苻敬已经不相信楚灯青就是阿绿了。 她既然不是阿绿,那就做不得正妻,只能成为一个替身,一个贱妾,一个暖床的奴。 等他捉到她,就挑断她手脚筋,一个奴不需要走路,不需要行动,躺在床上等他来享用即可。 如果她乖些,他也不是不能待她好些。 只要她乖些,他就把那枚太古续月丹喂给她。 能续全身经脉,手脚筋自然也能续。 她乖乖的,把她养好了,再给她个名分也不是不行。 只要她听话,不要吵,不要闹,他就好心些,把她从奴的位置提到妻的位置。 到时候萧苻敬有妻有子,又能万事足了。 在这样的期待中,萧苻敬见到了楚灯青。 风雪大,掩不尽她面容。 她还是那样的好看,一年的奔波并未折损她半分。 楚灯青走上后山,拔出剑来,在雪地里不急不缓地前行。 见到萧巍吟等人,她看了一眼就将目光全放到萧苻敬身上。 劲敌。 萧苻敬修炼多年,绝不是随便就能杀死的人。 楚灯青上山前做好了重伤的准备,甚至做好了一命换一命的准备。 萧苻敬见她来了,很是高兴:“你终于到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这么高兴啊?”楚灯青冷声道,“那等会死了,也记得要这么高兴。” 萧苻敬也拔出剑来:“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没关系,你若是残了就残了,废了就废了。等会儿我会手下留情的,至少留你一命。” 楚灯青笑道:“别费那个嘴皮子功夫了,开始吧。” 楚灯青率先攻了上去,萧苻敬一剑抵挡,反手劈砍,楚灯青倒退三步。 楚灯青移势再攻,萧苻敬轻而易举就挡下所有攻击,并挥一掌,楚灯青险险避开。 两攻不成,楚灯青放缓了节奏,不再急着攻击。 萧苻敬却失了耐心,镜月山庄祖传的明镜止水剑法练到萧苻敬这种程度,无剑胜有剑,风也当刀雪也当镖。 萧苻敬扔了长剑,运转内功,周遭所有的雪突地静止,而后似银针般向楚灯青疾速袭去。 楚灯青剑再快,也快不过这漫天的无边无际的大雪。 她衣衫霎时褴褛,有如身中数针。 楚灯青猛地吐出血来。 萧苻敬道:“束手就擒吧,我不会杀你。” “休想。”楚灯青运转内功,融化周身大雪,提剑再刺。 萧苻敬这回不用雪了,直接用随处可见的风,风似匕首般卷向楚灯青。 楚灯青迎风破风斩风,伤势又重一层。 “还——不肯罢休吗?”萧苻敬沉声问。 “绝不罢休。”楚灯青冷声答。 萧苻敬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样对你,但你非得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话落,地上的土、空中的风、天上的雪,一起向楚灯青袭去。 楚灯青到这关头,也不顾忌什么魔功不魔功了,运转斗转星移想要逼近萧苻敬,却被土、风、雪挡住,不但不能近他半分,反而被击得浑身外伤,内伤更重。 楚灯青被雪压在了地上,试着站起来,萧苻敬就加大内功运转,叫楚灯青动弹不得。 “到此为止了,楚灯青。”萧苻敬低叹一声,“何必呢,弄得浑身是伤。” 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吗? 不。 决不。 楚灯青撑着剑,缓慢爬起来,萧苻敬见她如此,冷了脸色,运转内功将楚灯青霎时压跪在地。 楚灯青不认。 她忍着浑身的剧痛再次爬起来。 萧苻敬怒气上涌,挥手间整座后山的风雪都向楚灯青涌去。 楚灯青被砸在了雪山里。 好冷。 好冷啊。 手脚都没知觉了。 就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去。 仇没报完,山河也没来得及看,就这么死在这个冬日里,死在萧苻敬手下。 不。 就算要死,也要先杀尽仇敌啊。 冷。痛。风雪烧身,好似千刀万剐。 四肢都掉了,头颅也落地,心脏冻结又粉碎。 她寻不到自己手的位置,看不清自己剑在何方。 只是冷,只是白茫一片。 这后山的雪仿佛无穷无尽,压在楚灯青身上的似乎是整个天地。 天地都要她亡,她怎能不亡? 放弃吧。 死了就死了,死了大不了去下一个世界。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苦? 不痛吗,是岩浆在烧,还是烈焰在焚,不冷吗,万年的冰雪都落在她身上,都冻僵了啊。 放弃吧。 放弃很容易,不是吗? 已经试过了,试过许多次了,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站不起来啊。 就这么放弃又如何? 不。 不! 楚灯青清醒过来,运转内力,周身的雪渐渐融化。 就算死,也要杀到最后一刻。 就算痛,也要忍到最后一刻。 还没死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放弃了。 手没了还有脚,脚没了还有嘴。 就算用口衔剑,她也要杀掉萧苻敬。 楚灯青从雪山里走了出来。 手脚知觉渐渐恢复。 萧苻敬震惊之下,竟忘了继续运转内功加大风雪杀势。 楚灯青趁此机会疾奔向他,斗转星移即刻运转。 萧苻敬回过神来与楚灯青拉开距离。楚灯青拔剑再攻。 萧苻敬翻覆风雪,却还未靠近楚灯青就融了。 萧苻敬不得不捡起自己扔掉的长剑,与楚灯青拼杀起来。 这次受伤的就不止楚灯青一人了。 萧苻敬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抵挡攻势,很快新伤叠旧伤。 楚灯青停了下来。 萧苻敬以为她没有招数了。殊不知楚灯青只是在回忆、在酝酿、在愤怒。 蓦然,楚灯青出了一剑。 只这一剑,萧苻敬却没能抵挡下来,被击飞了长剑。 楚灯青猛地上前掐住他脖颈,斗转星移魔功运转之下,萧苻敬乌发瞬间变白,内力转瞬即逝。 楚灯青也不好受,她嘴角血流不断,却一直不肯松手。 漫天的大雪里,她轻声说着:“我赢了。” 在萧苻敬内力尽失,容颜开始变老时,楚灯青松开了他。 并不是要放过他,只是楚灯青突然觉得,让他死得太快可不够畅快。 他不是号称要挑断楚灯青手脚筋吗,楚灯青笑了笑,用剑挑断了他的手脚筋。 他不是喜欢废人武功吗? 很好。楚灯青震碎了他的丹田和经脉。 萧苻敬瘫砸在地,烂肉一般。 他望着满天的风雪,似乎又见到了阿绿。 他输了啊。 阿绿……是来接他的吗? 阿绿……是不是原谅他了。 也好,既然楚灯青做不了阿绿,他萧苻敬去阴间见阿绿也是好的。 不管如何,他们总算能在一起了。 一旁的萧巍吟松了口气,萧岚璋却满脸复杂、不忍。 山后的萧文瑶见此结局,挣脱了管家的束缚跑向父亲。 “爹!” 楚灯青一掌拍开了她。 萧文瑶再次爬起来,冲向萧苻敬,抱着他痛哭起来:“爹,爹爹,你痛不痛,是不是很痛,不怕,不怕啊,咱们去找神医,能治好的,不怕。” “文瑶。”萧苻敬凄然开口,“松开我吧。去找王叔,他会照顾好你的。” “爹,不要,爹,你不要丢下我。我怕,爹爹,没了你我怎么活下去。”萧文瑶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楚灯青,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是我要毁你的容,是我在害你。爹爹只是想娶你罢了,你不愿意也不用杀他啊。楚灯青,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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