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岁晚继承了八分江母的容貌,并不似江父。 下一瞬,江岁晚的视线猛然撞入了他眼中,他从其中读到了对于他的感激,忍不住想将江岁晚抱在怀里,好好安慰,虽然他一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
第6章 江岁晚回到江家,走进已经布置好的灵堂,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中,跪下了身去。 天空忽而暗了下去,使得附于地上的烛影瞧来宛若不知名的怪物。 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来者是为妈妈做法事的一群和尚。 又没多久,悼念者陆陆续续地来了。 他看着江父与江罗晔假模假样地接受着悼念者的致哀与赙仪,直觉得一切都是他无端所做的噩梦,他的父母仍是恩爱的夫妻,江罗晔仍是孝顺母亲的儿子。 他阖了阖双眼,为了不妨碍和尚做法事,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不断有人对他道:“请节哀。” 哪里是这么容易节哀的? 但他每次参加葬礼对死者家属说的亦是“请节哀”。 死者家属想的或许与他一样吧? 他胡思乱想着,眼耳口鼻尽是香火味。 和尚又请他们一起跪拜,他便与江罗晔一起跪在了母亲的棺材前,伴着和尚的诵经声磕头。 江罗晔并没有什么异样,脸上布满了悲伤,教他愈发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 罗姨是不存在的,那个小女孩是不存在的,江罗晔仅仅是父亲从孤儿院领养来,同他作伴的孤儿,而不是父亲的私生子。 他这么催眠着自己,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后,和尚分别给了他们三支香,让他们插进遗像前的香炉里。 然后,和尚请他们在一旁等候着,自己则继续诵经。 天气炎热,为免江母的遗体腐烂,遗体又从木质的棺材里被转移到了冰棺里。 冰棺插着电,时而会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江岁晚几乎在这轰隆隆的声响中守了三天。 江母死后第四天出殡,天还未亮,先是去了殡仪馆,接着去了墓地。 墓地所在的位置风水极佳,寸土寸金。 江岁晚亲手将骨灰盒放进了墓穴里,哑声道:“妈妈,我很想念你。” 墓穴即刻被阖上了,他只能看到光滑的大理石。 墓碑上贴了母亲的照片,他亲了亲照片,才退到了旁边,等着和尚做法事。 这场法事持续了不久,不一会儿,墓前只余下江家三人。 三人默然不语,江岁晚打破了沉默:“我想再陪陪妈妈。” 江父与江罗晔闻言,一起离开了。 这墓园内新下葬的只有母亲,今天也不是清明,因此,安静得惟有风声。 江岁晚有些恍惚,从衣袋里拿出了一颗平时最爱吃的奶糖,含在口中,却仍是觉得苦味无处不在。 他跪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道:“妈妈,虽然我假装不知道,但我其实清楚你的情况并不好,一个月前,你曾经抢救过一次,高考期间,你甚至住进了ICU,可我根本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离开我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岁晚。”他好似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迟缓地抬眼望去,映入眼中的居然是韩凛。 韩凛穿着一身西装,从质地上判断价值不菲。 韩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他奇怪地看着韩凛,打了个招呼:“你好。” 韩凛将手上的那束花放在江母墓前,才道:“岁晚,眼睛疼么?” 由于流了太多的眼泪,江岁晚的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了,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被韩凛一提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坦白地道:“有点疼。” “韩凛,我没有妈妈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韩凛,但他却觉得韩凛格外亲切。 韩凛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江岁晚,苦思冥想地道:“别再哭了,你妈妈会心疼的。” “嗯。”江岁晚茫然地道,“可是我以后该怎么办?” 韩凛回答道:“好好学习,好好生活,让你妈妈放心。” “我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的,谢谢你送花给妈妈,谢谢你安慰我。”江岁晚没有再开口,韩凛也没有再开口。 许久后,韩凛提议道:“岁晚,我送你回家吧。” 江岁晚根本不想回家,鬼使神差地道:“我可以跟你回家么?” 韩凛吃了一惊:“你不怕我是坏人么?” 江岁晚摇头道:“不怕。” 韩凛问道:“为什么?” 江岁晚肯定地道:“因为你不是坏人。” 韩凛思忖了片刻,正要答应,却听见江岁晚道:“让你为难了吧?对不起。” “不为难,跟我来吧。”韩凛带着江岁晚出了墓园,又载着江岁晚到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的安保系统很完善,他通过瞳孔识别打开了公寓门。 江岁晚忐忑地站在门口,直到韩凛请他坐下,他才坐在了沙发上。 韩凛重生后,由于工作太忙,一直住在公司里,幸好这间公寓有钟点工定时打扫,定时补充食材。 他望着坐立不安的江岁晚:“饿么?吃牛肉炒乌冬好么?” 江岁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饿了,好。” 韩凛快手做了一盘牛肉炒乌冬,又煮了一杯牛奶。 他将牛肉炒乌冬与牛奶放在餐桌上,然后,从卧室的抽屉里拿了一把备用钥匙,塞到了江岁晚手里。 他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会议要开,道:“我马上要走了,你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话,江岁晚不由问道:“我是不是个麻烦?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这里?” 韩凛正色道:“你不是个麻烦,我很希望你待在这里。” 江岁晚这才吃了一口牛肉炒乌冬,咽下后,他露出了母亲过世后的第一个微笑:“真好吃。” “你喜欢就好。”韩凛看了眼腕表,“我必须走了,岁晚,再见。” 江岁晚口中还含着一块牛肉,口齿不清地道:“韩凛,再见。”
第7章 韩凛一回到办公室,便听见程秘书在门外提醒道:“总裁,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的,我知道了。”他收拾文件,去了会议室,开了足足三个小时的会议才散会。 他将工作指派完毕后,回到办公室,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华灯初上的景象,不禁想起了江岁晚。 若是二十三岁的江岁晚能像十七岁的江岁晚一样坦率该有多好? 若是十七岁的江岁晚一帆风顺地长至二十三岁会是什么模样? --- 江岁晚吃完牛肉炒乌冬,喝完牛奶,将盘子与马克杯清洗干净后,立刻缩在了沙发上。 母亲的音容笑貌尚且历历在目,母亲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猝然想到忘记给母亲看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了,即刻出了公寓,下了楼去。 他走出小区,坐出租车到了墓园。 阳光刺眼无比,他几乎睁不开双眼,只能垂着头,盯着脚下的石阶。 一阶又一阶,石阶的尽头便是母亲的坟墓。 他先是亲了一下母亲的照片,才将自己一直藏在裤袋里的录取通知书展开。 “妈妈,你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他努力地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他当然不可能得到母亲的回应,回应他的只有远处的蝉鸣。 他将录取通知书又放回了口袋里,忽而想起录取通知书的外壳还在江家,又忽而想起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告诉江罗晔他考上A大工商管理系了,等毕业,就能去帮江罗晔了。 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江罗晔或许从来不曾将他当作过弟弟。 江罗晔根本不会需要他的帮助。 他考上什么大学对于江罗晔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愈发为母亲感到不值,这么好的母亲为什么会遇人不淑? 纵然母亲是Beta又怎么样?难道一个人是否值得被爱仅仅取决于性别? 他正这么想着,一阵清脆的声响从他身后传来,他莫名地觉得厌恶。 数秒钟后,一双黑色高跟鞋刺入了他的视线,黑色高跟鞋的女主人亲热地唤他:“岁晚。” 他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头来,瞪着对方道:“你来干什么?” 罗姨一身黑色的套装,脸上化了妆,妩媚地笑道:“我来看看你妈妈。” 江岁晚挡住了母亲的墓碑,厉声道:“妈妈才不需要你来看。” 罗姨和善地道:“岁晚,我和你爸爸已经在昨天登记结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没有出现在你妈妈的灵堂上,现在我也是料定你应该已经离开了,才来祭拜你妈妈的。我是真心爱着你爸爸的,你爸爸也是真心爱着我的,你是你爸爸的孩子,我并不想惹你伤心。” 登记结婚,在母亲尚未下葬的时候登记结婚! 罗姨的语调与表情都没有丝毫破绽,反而自己被衬托成了无理取闹的孩子。 但真爱什么的,在母亲面前提起未免太过讽刺了。 江岁晚咬了咬牙:“你走,不要污染了妈妈的眼睛。” 罗姨叹了口气:“你爸爸本来是要在昨天发表和我的婚讯的,但你妈妈过世不久,我怕你伤心,于是求你爸爸等你妈妈的七七过后再发表,希望你到时候已经接受我这个继母了。” 江岁晚冷笑道:“你既然怕我伤心,不如现在就和他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吧。” 罗姨吃了一惊,无奈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爸的年纪渐渐大了,需要人照顾。” 江岁晚勾唇笑道:“原来你是他请来照顾身体的佣人么?” 他不想再看见罗姨:“滚。” 罗姨蹙眉道:“岁晚,做人要有素质,有素质的人是不会对长辈说出‘滚’这个字的。” “我连妈妈都失去了,要素质有什么用?再说,你一个抢人丈夫的小三有什么资格和我提素质?”江岁晚气急败坏地道,“滚,还不快滚!” 罗姨解释道:“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妈妈才是小三,在认识你妈妈之前,你爸爸早已和我同居了。” 江岁晚并不觉得意外,但即便一定程度上罗姨亦是受害者,即便一切的根源是江父,他都不想再看见罗姨。 见罗姨迟迟不走,他伸手去推,罗姨一趔趄,跌倒在了地上,膝盖磕破了皮,渗出了血来。 他只是想让罗姨走而已,并不是故意推倒罗姨的。 但要他向罗姨道歉是不可能的。 罗姨站起身来,并未责备他,而是径直离开了。 等罗姨走远了,他伸手抱住了母亲的墓碑,低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坏孩子,妈妈,你别讨厌我。” 墓碑被晒得发烫,恍若是母亲的体温。 直到天快要黑了,他才向母亲道别。 由于墓园附近打不到出租车,他只得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韩凛的公寓。 打开门,公寓内一片漆黑,静寂无声,显然韩凛还未回来。 韩凛什么时候会回来? 然而,他等到将近十二点,韩凛都没有回来。 韩凛的工作很忙么?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8章 由于过去四天加起来总共睡了不到十个小时,他睡得很沉,可身体却倏然难受了起来,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叫嚣着,直直地向着他的脑子冲去。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我生病了么?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冷得过分,与母亲的尸体一样。 他努力地从沙发上下来,为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又将热水吹凉了些,小口小口地喝着。 热水根本无法减缓他的痛楚,他不愿意去医院,于是他抱着马克杯,到了一间房间前,想让自己睡得舒服些。 他将房门打开后,发现这间房间是主卧,干净整洁,却没有丁点儿人气。 韩凛显然不住在这里。 韩凛究竟住在哪里? 韩凛其实是出于同情,才勉强把他带回来的吧? 他快要站不住了,连离开都做不到,别无选择,只能坐在了床上。 房间里明明没有开空调,今天的气温明明高达三十八度,他的身体却不住地打着寒颤。 好冷。 幸好床上有空调被,他将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继而躺在了床上,并用空调被将自己紧紧地裹住了,可是全然不足够。 热空调是不可能开到三十八度以上的,因此,他不得不起床,翻箱倒柜地找厚被子。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蚕丝被,在把蚕丝被抱回床上的时候,蚕丝被的被角不小心碰倒了马克杯,马克杯旋即掉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堆碎片。 他将蚕丝被丢在床上,下意识地去捡马克杯,指尖被割破了好几处,却连一块碎片都捡不起来。 紧接着,他的身体猝然倒了下去,左颊偏偏擦过碎片,淌出了大量的血来。 他一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丝毫不剩。 他瘫倒在泛着寒气的地板上,拼命地揪住了床上的一角蚕丝被,用力地一扯,蚕丝被如他所愿从床上掉了下来,他便以蚕丝被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用糊涂的脑子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做,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主卧里并没有座机,他的手机在沙发上,他连打电话叫救护车都做不到。 公寓的隔音应当不差,大声呼救恐怕都不会有人听见。 我该怎么做才能自救? 我会死在这里么?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倘若死在这里,会给韩凛添麻烦的。 韩凛是个好人,我不能给他添麻烦。 然而,他却动弹不了,即便想死在外面都做不到。 他无助得想哭,但哭出来后,又觉得自己是个无能的大麻烦。 他忍耐着,片晌后,他的体温竟然一点一点地回升了,身体转而被蚕丝被捂出了一身热汗。 我没事了,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他这么想着,与此同时,他的体温却在不断地上升着,他顿时觉得自己要被烫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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