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鱼儿上钩了。
青年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因浑身乏力,失败了好几次,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思写满了疲倦。
就算碰到药碗,也根本使不出力气,碗差些打翻在地,被徐清翊稳稳地接住。
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苍白无血的嘴唇稍稍翕动,滚动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听着微弱且无助:“师兄,我没力气。”
眼前人端着碗沉默半晌,等到碗里的热气都消散了,终于还是拿起搁在木盘上的汤匙。
记忆里那个满身狠戾阴毒的青年,突然变得乖巧听话,一口一口喝着他喂过来的汤药,时不时望着他笑,细长的眼弯成了月牙。
这令他心中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感,忽听这人哑声道:“师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随意差遣便是。”
喂药的那只手微顿,复不着痕迹地抽回去,“不必。”
“我是认真的,师兄。”
他脸庞明朗如晴日,言之凿凿,仿佛不掺半分虚假,光芒未照及的阴暗处,他的獠牙正闪着寒光。
徐清翊神色平静如一潭凝固死水,无论如何投石子进去,都激不起水花。
这是苏纨最为头痛的地方,这人藏的太深了,他极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想要他身上的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他就这么想要,明明恨不得杀了他,却还要费尽心力的救他。
一时间,南华道上下都知道掌门所住的伏笙殿里来了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赭玄道君。
其中心里最苦的是殿里的门童,毕竟距上次赭玄道君来到伏笙殿的时间还是半年前,那日他扛着剑,杀气腾腾,眼里布满癫狂,不仅把主殿砸了个稀巴烂,还跟掌门打了起来。
两位大佬打架,遭殃的是旁边的小喽啰,自此,那山石崩塌,疾风咆哮,主殿失火的景象就深深刻在骨子里,他们一连做了大半个月的噩梦,以至于一见到赭玄道君就毛骨悚然。
伏笙殿院里种的那株垂丝海棠还只生出青绿的叶子,随风起舞,发出「沙沙」的轻笑声。
徐清翊端坐于书案前,正欲提笔落稿,一阵凛冽寒意自丹田散出,猝不及防地冲往五脏六腑。
他动作一僵,笔尖上的墨水砸在白纸上,浓黑铺染一片。
毛笔滚落,笔杆处不知何时被白霜沾染,握笔的那只手像通透的玉石,色泽极淡,指尖处缠着缕缕寒气,手的主人脸色青白,睫翼瑟瑟抖动,掩住眸中明暗。
寒冷不断地涌上来,挤进身体各处筋脉,如万蚁啃噬,痛得他彻骨钻心。
他站起身,清瘦的身形在烛影里摇晃了下,接着又趔趄地跌落进烛影里。
憔悴陡然显出,衬得他像个没有生气的孤魂野鬼,徐清翊低咳了声,像想起什么,防备地往暖阁处看一眼,然后用尽气力,给寝殿施了道噤声结界。
他将苏纨安置在朔微峰,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人阴晴不定,心思狠毒,保不齐哪日发了疯,即便有月隐无忧草,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不如暂时将他栓在身边,以防万一。
二人在一院之隔的两个寝殿里,各怀心思。
苏纨躺在软榻上,难以入睡。
想起那个差些把他坑死的系统,心里便浮上一层阴霾,照系统说的,他只要不出南华道就不会有事,摆明了是要把他困在这处。
如今主角还不知身在何方,要是这狗系统又来一个什么阴间设定,再给他坑惨了怎么办?
他闭上眼,脑海里恍然浮现出那日白影如鹤,轻松击退魔兽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徐清翊是个厉害角色,要知道作为天赋一般的水木灵根,能修到元婴初期那是比登天还难,整个修真界除了天火灵根的赭玄道君,以及南华道前任掌门之外,就只有他了。
人嘛,背靠大树好乘凉。
要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没事给自己挡挡刀,那这任务,不就简单了?
当然徐清翊并非是救世主,他愿意救他,想来是觊觎上了他的什么东西,这点他不能不防。
苏纨拨了拨套在手腕上的银环,栓他的链子是给摘了,镣铐还给他带着,上头施的水系术法的封印,是专程用来克他这天火灵根的。
既然他没死成,要是日后再想让他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知是原主这具身体抗造,还是徐清翊在他重伤时日日以真元护住他心脉,亦或是二者皆有,总之,他解开心火之源的封印后,一身的伤不出几日就痊愈得差不多了。
待在前殿门边的门童们谈笑风生,互相诉说着前几日的遇着的趣事。
笑意未及眼底,乍见外墙檐上,青年发丝未绾未束,胡乱地披散着,他整个身体藏在那件宽大的素白袍衫里,将修长有力的手枕在脑后,靠住飞檐翘角,慵懒地晒太阳。
众人立马噤声,寒毛直竖,硬着头皮地行了礼,像见鬼似地仓惶地逃开了。
苏纨没睁眼,也料到那群小鬼头脸上是何等惊恐的模样。
他懒得在他们面前装和善,毫无作用之人,不值得他费心思。
耳边的鬓发不断亲吻着面颊,他漫不经心将它吹开,又听见殿门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虽说徐清翊性子清冷,好像是个极喜欢安静的人,但他殿里的人大多活泼有生气,彷如围在苍天大树边自由生长的草叶,时不时借着云和雨都能热闹一下。
苏纨别过眼——几个大约十几岁的少年身穿蓝白道袍,正往殿门走来,各个有说有笑,意气风发。
记忆里的某根弦被扯了一下,恍惚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站在人堆里,木然的被推推挤挤,随人流涌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原来他那时,就丧失了少年该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白日里的星星,哪怕竭尽全力地发光,终究是徒劳无功罢了。
玄鸟样式的黑白纸鸢在晴空里摇摇欲坠,那根牵引它的细线在他眼里遽然断裂,纸鸢跌跌撞撞地落下来,一头扑进他怀里。
“遭了!”有人发出惊叫,匆匆往这边赶来。
第4章 骗人
苏纨换了个侧卧的姿势,顺带拾起落在怀里的风筝,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果然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意儿。
他视线一挪,云淡风轻的与飞奔而来小道士们对上眼,那群小道士面上的喜色倏地凝固,眼珠子差些从眼眶里掉出来,表情瞬间变得又惊又怕,忙跪下行礼道:“弟子见过长昭殿主!”
长昭殿主?
苏纨思忖片刻,对了,因原主居住在雁埘峰长昭殿,道门内未被收入亲传弟子的,皆可唤他长昭殿主或赭玄道君。
不过,这些小鬼头是徐清翊门下的亲传弟子,他既然是徐清翊的五师弟,按照辈分,他们应该要唤自己……
“五师叔!”
清亮的嗓音入耳,恰似黄莺啼鸣,甚是好听。
苏纨回眸望去,见少女喘着气奔来,她一身碧蓝衣裙,绾着乌黑双螺髻,髻边系着的两根水蓝丝带为其增添了几分鲜活颜色,其眉如山黛,目泛水波,桃腮粉面,像是那山中俏皮且不谙世事的鹿灵。
南华道里还有这么清丽的丫头?
他情不自禁地多打量了几眼人堆里的少女。
与旁人不同,她半分不怕他,身形挺立,双手交叠,落落大方地行了鞠礼:“弟子嫦姝见过五师叔!”
嫦姝?这名字听着耳熟,脑里自动浮现出有关她的记忆。
嫦姝为土木双灵根,乃是徐清翊的第十个徒弟,亦是他的关门弟子,同时,这丫头还是书里主角在百道比武大会上一见钟情的白月光。
说起来,主角和白月光这段感情最为读者遗憾,两人本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岂料主角被人陷害后成为魔修,白月光的师尊棒打鸳鸯,之后佳人身死魂消,主角心冷黑化,这段感情也就此落幕。
没错了,那个棒打鸳鸯的师尊就是他的好师兄徐清翊。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徐清翊就是太过于出尘脱俗,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哪里懂得凡人之间的情爱悲苦。
苏纨讪笑一声,这主角的感情线他就不掺和了,毕竟他连主角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是的,他根本不知道主角姓谁名谁,甚至没有完整地看过《仙途》这本书。
目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一是整本书的大致剧情发展路线,也叫作简纲,二是书里关于赭玄道君部分的内容,其他的一概不知。
据系统解释,此番设定是为防止配角干扰主角的进程与行动,造成原本的剧情线混乱,所以主角姓名暂时不予透漏,直至时机成熟。
“五师叔,那纸鸢是弟子因一时贪玩放的,未想惊扰了师叔,望师叔见谅!”
少女立于墙下合掌叩首,规规矩矩的行了跪礼。
墙下几个弟子面色为难的互看一眼,身体不由地因恐惧而微颤,一并叩首道:“是弟子贪玩!望殿主责罚!”
徐清翊的倒霉徒弟贪不贪玩,跟他有什么关系?一只纸鸢而已,大惊小怪的。
“我不生气,拿去。”
他笑眯眯地丢下纸鸢,继续欣赏天光云影共徘徊。
众弟子不由一怔,心中又疑惑又震惊,疑惑平日里凶恶狠毒且锱铢必较的赭玄道君竟会饶过他们,震惊那位看到他们就恼火的赭玄道君此时竟笑得如沐春风?
远处风云涌动,送来一阵细微清寒。
苏纨收起笑,饶有兴致地盯着墙下的嫦姝,她恍如受了惊的兔子,抓着纸鸢慌张地不知往哪里藏才好。
她身边的几个弟子一并跟着急了,小声道:“师妹,师尊要过来了!你还不快把纸鸢收好!”
“我,我……”
她急得直挠头,手忙脚乱地寻起了身上的储灵袋。
眼看那片云烟临近,身上的「救命稻草」却无论如何也翻不到,她忙去问身旁的人:“师兄,你们有带储灵袋吗?”
众人互看一眼,都无奈地摇摇头,“师妹,今日你定是又要挨罚了。”
“啊?不是吧!”
嫦姝精致秀气的五官皆往下耷拉着,自知逃不掉责罚,心里难受极了。
这时纸鸢忽是不受控制从手中溜走,在天上盘旋一会儿,稳稳当当落在那个神态懒散的青年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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