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之前，顾从舟握紧拳头，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转过身，不再理池叶，兀自走到床头的扶手椅上坐下。
他扭开台灯，从书架上抽了一册书看。
时钟继续滴滴答答的走。
夜色正是最暗的时刻。
有规律的呼吸声里，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音。
顾从舟感到刚才的欲望正在慢慢蛰伏。
他用余光又看了池叶一眼，明明是被他叔叔找来勾引他的人，现在却自顾自睡得这么熟。
时钟走到整点发出「叮咚」的提示音。
顾从舟忽然把书放下，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重新走到了池叶面前。
池叶换了个姿势，脑袋枕在了臂弯里，摇摇欲坠地睡着。
“起来。”
顾从舟紧锁眉头，不满地踢了踢池叶的一脚……又一脚。
他怎么都睡不着，这个小明星倒是睡得挺香……
池叶正在做梦，梦到自己在半空中走平衡杠，头顶有风呼呼地吹着，平衡杠下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他正小心翼翼地在平衡杠上维持着平衡，忽然有人踢了他一脚。
他一个不稳从空中摔了下来，惊得他猛地跳了起来。
一睁眼，就见眼前站着一个冷峻的男人。
顾从舟看着池叶。
池叶也睡眼惺忪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三十秒后，池叶清醒过来，才猛然想起眼下的处境。
他穿书了，做坏事被抓，在顾从舟的卧室里……
想到这些，池叶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进入备战状态，“顾少忙完了？”
顾从舟没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他，金丝镜片后面的眼睛带着冷冷的光芒，令室温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顾从舟的脾气喜怒无常，池叶心中有数。
他记得小说里某个情节，是有人在宴会上向他拍马屁，结果马屁拍在马腿上，顾从舟当天没说什么，隔天就让人破产了。
他也记得顾从舟是怎么对待主角的，他把主角关在书房，说喜欢主角的手，想把主角的手砍下来做成标本欣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有反社会人格的家伙。
这情形不太妙，总觉得自己要上顾从舟的黑名单，危急之下，池叶脑袋里又飞速运转起来——他努力回想那天下午同事和他说过的每一个细节。
尤其是关于顾从舟的，顾从舟大半夜睡不着觉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
工作、头疼、吃药……听歌……
对！
听歌！
除了药物之外，唯一能安抚顾从舟情绪的就是钢琴曲了。
顾从舟对主角受青睐有加，也是因为主角受弹得一手好钢琴，琴声温暖平静，能够抚慰人心。
池叶实在不想被顾从舟这样瞪着，顾从舟的气场太强、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阴冷，这样看着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很不安的压迫感。
池叶心一横，铤而走险道，“顾少是睡不着吗？那我给您弹首钢琴吧？您有喜欢的作曲家吗？”
说话间，池叶绕开顾从舟，快速走到了钢琴前面，那果然是一台施坦威K132。
池叶一边警觉着顾从舟的动作，一边在钢琴上流连，枫木做成的顶盖，桦木做成的琴腿，一侧还放着本舒伯特的钢琴集。
舒伯特的作品他都练过，这让他感到轻松一点，心里也有底一些，“您喜欢听舒伯特？我会弹舒伯特的《小夜曲》，您想听吗？”
池叶十七岁开始去剧组当群演，成了剧组导演最喜欢用的群演，但在此之前，他认认真真学过九年钢琴，舒伯特、巴赫、莫扎特、门德尔松……全部都练习过无数遍。他甚至想过要当钢琴老师，只是家逢变故，无法支持他少年时的梦想。
顾从舟本来对池叶说的什么弹钢琴并不感兴趣，会弹钢琴的人太多了，音乐学院的学生一抓一大把，有钱还能请到国际级的大师为他专人演奏，他并不缺人为他弹琴。
但舒伯特那么多作品里，池叶偏偏提到了《小夜曲》，这让顾从舟到嘴边的话变了，他问，“你会弹《小夜曲》？”
“嗯。从前练琴时，经常弹到这首，不过我好几年没碰钢琴了，有些手生，顾少别介意。”
池叶在琴凳上坐下，贪婪而仔细看着面前这台钢琴——从一些细节处的痕迹来看，这台钢琴的使用年限不算短。
但顶盖一尘不染，枫木自然的纹路闪闪发光，看得出经过精心的保养。
他先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巾，认真地将自己的手反复擦拭干净，然后才小心地把顶盖掀开。
顾从舟在背后看着他小心而温柔的动作，眼中的寒意不自觉地退去一些。
随后，几声纸张翻动的声音之后，钢琴的乐声就流淌出来了。
这首《小夜曲》是舒伯特短暂一生的完美谢幕，整首曲调幽柔婉转，充满浪漫主义色彩。
池叶刚弹的时候，旋律略显凝滞，如他所说，是很长时间没有练习过的样子。
但他适应得很快，越弹越好，渐入佳境，乐声也很快变得流畅动人。
池叶本来只是想用弹琴缓和一下气氛，但弹着弹着，很快就专注进去。
四岁时，他初学钢琴，妈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就是这款钢琴。
他弹了九年，熟悉那台施坦威K132的每一个按键，每一个音板。
只可惜家庭变故后，钢琴连同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被银行收走了，他再也没有弹过施坦威K132。
他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脑海里浮现许多往事。
那些过往，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既回不去过去的世界，也不回去爸妈都在的时光。
他死了，爸妈也去世了。
他永久地和过去失去了联系。
顾从舟在他身后，静静站着没动。
池叶的演奏技巧未必是一流，比不上维也纳大厅里的钢琴名家，但这琴音中的感染力，却刚刚好，与他记忆中听过的《小夜曲》一样，哀切地、孤独的、追思的。
慢慢就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夜色寂静。
位于西郊的别墅沉寂在一片深深的黑暗里。
只有一盏窗户里亮着小小的灯火。
舒缓安谧的琴声透过门缝缓缓流淌出来。
……
一曲罢时，池叶回头，看到顾从舟靠坐在他刚才坐的那张单人沙发里，手撑着额头，似在闭目养神。
“弹得不错。”
池叶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从舟睁开眼睛，淡淡看过来，“还会弹别的吗？”
第四章 来，马上来！
方管家早上七点半点来送早餐。
他按照惯例，先敲门示意，随后端着早餐进去。
他以为虽然池叶在这里住了一晚，但顾从舟会和往常一样，这个点正坐在书房里办公。
他备了咖啡和三明治，准备看看情况，再向顾从舟汇报他叔叔那边的事。
但当他推开门进去时，他一下就呆住了，什么池叶的、叔叔的事情都忘记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到顾从舟靠在沙发上睡觉。
是真的睡觉。
不是闭着眼假寐，放松眼睛。
也不是靠在沙发上短暂地打个盹。
而是……认真地睡着了！
连他进门发出的声音都没有将顾从舟吵醒。
管家屏住呼吸，惊讶和兴奋让他端着托盘的手既僵硬又发抖。
他看着顾从舟长大，没人比他更清楚顾从舟病的有多重。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顾从舟的持续睡眠就没超过2小时。
而且非常非常轻，医生给他试过各种药物治疗、心理干预，都没有用。
哪怕是能让普通人沉睡不醒的药，用在顾从舟身上，虽然能暂时睡着，但开个门就能把人吵醒。
然而现在、眼下，顾从舟睡着了！
在清晨，一室的晨光里，顾从舟呼吸的节奏平缓，眼镜取了放在小茶几上，修长如竹的手指自然放松，垂落在沙发一侧。
管家大气都不敢喘，就那么惊讶地站了足足五分钟。
五分钟后，因为过于紧张，手抖得厉害，以致杯碟发出了轻微的撞击声。
这撞击声把顾从舟吵醒了。
他徐徐睁开狭长的眼睛，迷蒙了大概一秒钟，等看向门口的时候，眼中的睡意便退了个干净。
但那睡意真实存在过。
管家气自己的手不听使唤，把顾从舟吵醒了，“少……少爷，您醒了？”
顾从舟微微蹙眉，瞥了眼窗外明亮的天色，问，“几点了？”
管家，“七点半。”
顾从舟稍微缓片刻，将眼镜拿在手里，“我叔叔几点到？”
“八点过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管家还呆呆的，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实在太讶异了，而且这讶异还来得那么措不及防，就像……就像忽然有一天醒来，看到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顾从舟点点头，低头思索在半晌，然后抬眼往钢琴的方向看去。
管家跟着顾从舟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池叶也在房间里。
池叶合衣躺在床上，没睡枕头，一只手抬起来遮在眼睛上，没盖被子，身体斜着，半只脚搭在床沿边上，就像是原本只是想在床上躺一下，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他旁边，钢琴已经被合上了顶盖，琴谱整齐地放在一侧。
管家眉头一皱，刚想去把人赶下来，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狐疑地看向池叶，一下竟然踟蹰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是顾从舟先开口了，“八点，我叔叔来的时候，你把他送出去。”
“是。”
是待会儿，不是现在立刻马上，还要让人再多睡一会儿……
管家揣度顾从舟话里话外的意思，又往池叶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
——池叶醒来，听说这就要把他送走，又开心又忐忑。
开心是终于可以离开顾家了，而且离开得算是很轻松。
忐忑是不知道顾从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完全原谅他帮着顾川东下药这件事，和原剧情是否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发展。
他可忙活了一夜，希望不是白忙活。
他沿着圆弧形的实木楼梯往下走，外面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好天气，天空像一张蓝色的彩纸，明媚的阳光从大钢窗里照进来，给名贵的家具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一楼不像二楼那么空寂，零散地有几个佣人走过。
池叶还没走到楼下，身后响起脚步声，方管家追上来，“池先生，稍等。我送送你。”
这态度与昨晚有天壤之别，连称呼都变了。
池叶自然听得出来，他放慢脚步等着，“麻烦您了。”
“应当的。”方管家跟上来，与池叶并排往外走，似是闲聊一般说道，“池先生昨晚睡得怎么样？”
池叶道，“还不错。”
方管家又试探着问道，“池先生睡前可做了些什么？”
池叶止住脚步，笑道，“您是想问顾少的事对吗？”
方管家一愣，说实话，今早之前他都非常讨厌池叶，这样虚荣、心存妄想的小明星他见得太多了，连一个眼神他都不想多给。
但今早发生的事，让他对池叶的观感……不说180度，至少有90度的改变。
他不管池叶所图如何，能哄得顾从舟睡着的，就是有用的好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发现池叶不仅有用，而且比他以为的要更加聪明一点，至少问答间表现得非常落落大方。
谁不想和聪明人说话呢，省心又省事。
他俩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管家停下脚步，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严肃的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是，池先生方便说说昨晚的情形吗？”
池叶坦然道，“顾少一开始都在工作，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出来。然后我就弹了几首钢琴曲，弹完他就睡着了。”
管家讶异道，“就这样？”
池叶，“就这样。顾少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我弹得钢琴比较催眠。”
管家脸上一片疑惑的神色。
心理医生确实说过，音乐对治疗顾从舟的病有益。
当顾从舟情绪特别差的时候，听一些钢琴曲也确实能抚慰他的情绪。
但从没有哪首钢琴曲有过这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管家还欲多问，远处，笔直的主干道上开来了一辆崭新的宾利，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人到了。”管家低声说道，随后转向池叶，“池先生请这边上车。”
等池叶坐进车里，管家又弯腰从窗口递进来一张名片，“池先生放心，顾川东的事情我们会解决，不会影响你日后的工作。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有事可以打这个号码与我联系。”
“谢谢。”
——池叶坐进一辆保时捷里，汽车发动时，刚好与开进来的黑色宾利擦肩而过。
池叶心知来人是顾从舟的叔叔顾川东。
至于是来干嘛的，他就没心思关心那么多了。
他忙着操心他自己的事。
上车后，池叶立刻找司机借了充电器，想办法把手机开机。
顾从舟这一劫算是暂时过去了，但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比如一上车，司机就问他要去哪里。
这个问题就需要思索一番。
他得仔细想想，要何去何从，是回原主的家，还是去原主的公司。
说起来，这个角色的人生也是非常跌宕起伏。
原主本是个家庭条件很不错的富二代，爸妈是某头部视频网站趣鱼的高层管理。由于家庭原因，他十五岁就进了趣鱼旗下的映画娱乐当练习生，准备今年夏天通过趣鱼的一档选秀节目正式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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