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林静从澡盆里站起来,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上放在一边的睡衣。 说是睡衣,其实就是她以前的旧衣服,因为穿了好几年而颜色发白,上面还打了好些补丁,不好再穿出去就被林静拿来当睡衣穿了。 穿好衣服,林静打开门和她妈一起抬着澡盆出去倒水,完了再拿盆装着脏衣服出去洗。 早在□□年的时候,安平市里就开始铺设自来水管。湖阳虽然是郊区,但因为有机床厂、纺织厂这些大单位,还有部队驻扎,所以次年开春也铺设了自来水管道。制衣厂的职工也因此沾光,浴室外面都安了水龙头,再也不用过满家属院抢一个压水井龙头的日子。 不过晚上光线不好,接满水后整个盆都黑乎乎的,连哪件是衣服,哪条是裙子都看不清。所以搓了两下林静就放弃了,端着盆回到家里,坐在走廊上搓衣服。 但室内并没有比室外好多少,一是因为屋里电灯瓦数不够亮,而且颜色偏橘黄,二则是因为衬衣干着的时候,茶渍看上去还挺明显,结果衣服一被打湿,黄褐色的痕迹就不见了。 痕迹虽然不见了,但林静总觉得茶渍没那么容易洗掉,只能不停地搓着衣服,直到张秀梅出来看到说:“别洗了,像你这么搓,这衣服穿不到俩月就得坏。” “茶渍要是没洗干净,晾干后就更难洗了。”这可是白衬衫,茶渍要是洗不掉,上身得多显眼啊。 张秀梅也觉得可惜,说:“那先泡着吧,明天我来洗,晚上灯光暗看不清,你搓再狠也没用。” 林静想了想说:“那我把其他衣服洗了吧。” 这次张秀梅没拦着林静,应了声就转身回屋了。林静则将其他衣物搓干净,也懒得再去找盆,拧干拿着出去水龙头底下冲干净就行。 晾好衣服,林静回到家里拴上大门,她爸和她哥这阵子都夜班,要到明早六七点钟才能回来。 拴好大门,林静转身走进主屋。 主屋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双人床,双人床过去一人宽的地方放着张三开门的衣柜,衣柜顶部到窗户斜着拉了根绳子挂草帘,帘子后面就是林静睡觉的单人床。 不过林静进屋后没回自己床上,而是爬上了双人床,接过了张秀梅手里的鞋底说:“我来吧。” 张秀梅嗯了声,将手里的活计让给闺女,完了用手揉揉眼睛,自嘲说:“我年纪大了,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 “您少做点针线活,眼睛肯定比谁都好用。”林静早想劝张秀梅,边纳鞋底边说起来,“买双鞋垫才三毛钱,穿着舒服还不要布票,就您,买的不用非要自己做。” “你说的容易,三毛不是钱啊?”张秀梅和闺女想法不同,“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静听着沉默下来,林家这两年日子的确艰难,前年为了她哥结婚,她爹就预支了一年年工资,本来每月扣四十,去年年底就能还清。结果年中她妈骨折生病住院,病情倒是不严重,但动手术也花了不少钱,除去厂里报销的,她爹又支了半年工资,还找亲戚朋友借了点。 好不容易等张秀梅出院,林静这边又出问题了,街道组织初高中毕业生支援边疆,没工作的全得下乡去。 本来这事也简单,正好张秀梅身体不好,让林静顶她的工作就成。问题是大运动开始后,正常退休都可能被污蔑成“半截子革命”,林静又在下乡名单里,操作不好别说顶岗,说不准还要被扣上思想觉悟低的帽子。 最终,张秀梅是以身体不好,无法继续工作为由将工作让给了领导亲戚,才给林静换到个学徒工的名额。 张秀梅是制衣厂的老职工,每个月基本工资近四十,而林静工资却连她的一半都没有。 外头欠着债,家庭收入却大大减少,林家人自然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明明是周日,林卫国和林卫东还在加班的原因,他们虽然是固定工资,但在出勤满二十六天的基础上,他们多上一天班,就能多拿一天的加班工资。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要参加联谊会,林静今天也是要上班的,学徒工加班虽然没多少钱,但聊胜于无。 想着这些事,林静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调整了下方向,朝着电灯继续做活。
第4章 方亚兰 制衣厂夏天白班是早上六点开始…… 制衣厂夏天白班是早上六点开始,因此天还没亮,家属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水龙头旁边排起队,各家各户的土灶煤炉也都烧起来,淘米的淘米,揉面的揉面,不多时就有香味飘出来。 张秀梅站在灶台前,右手拿着锅铲,从左手捧着的碗里铲出小块乳白色的猪油,放进烧得发热的铁锅里炼化。 很快,猪油霸道的香味就随着兹拉的声音蔓延开,隔壁李桂花闻着香味问:“秀梅,你做啥呢这么香?” “没做什么,就炒个花饭。”张秀梅边说边往锅里敲入鸡蛋,用锅铲把鸡蛋液捣碎翻炒。 “炒个花饭你又是猪油又是鸡蛋的,”李桂花把面条扔进锅里,盖上锅盖任它煮着,自己则走到林家灶房前,压低声音打趣问,“咋了?静静亲事有着落了?” 张秀梅将翻炒得已经变色的鸡蛋捞出,再往锅里倒入青菜,边炒边说:“难道我闺女亲事没着落就不能吃顿好的?” 两家当了十来年邻居,李桂花很了解张秀梅的脾气,听她这话音就知道她心情不大好,噎了下说:“你这人真是,我啥时候说这话了?这不是昨天联谊静静也去了嘛,就没点好消息?” 张秀梅炒菜的动作顿住,抬头笑道:“她就是被工会干事拉去凑数的,去打个转就回来了,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就忽悠我吧,”李桂花不太信张秀梅的解释,说完又忍不住低声问,“静静也到结婚年纪了,她心里就没什么想法?” “她还不懂呢,能有什么想法?”张秀梅说着拿起灶台上放着的半碗米饭,倒入铁锅用锅铲压散说,“我也不想让静静嫁太远,他们当兵的来自五湖四海,要能当一辈子兵还好,到年纪升不上去是要回老家的。” 这话李桂花倒是没怀疑,张秀梅向来疼闺女,她就是觉得可惜,叹了口气说:“我听说这次参加联谊的都是军官,前途都不差的,就算不能当一辈子兵,以后转业安排工作肯定也不差。而且转业后他们也不是只能回老家,跟着媳妇户口留城也是可以的。” 李桂花说得这些其实张秀梅都清楚,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闺女被人说嘴。 每次联谊会结束后,家属院里都会接连传出好消息,大家祝贺的同事,也难免会说嘴那些联谊会后没下文的年轻人,模样不好的说长相,不爱干活的说懒惰,就算是哪哪都好的人,也要被嘀咕两句眼光高。 虽然张秀梅知道林静去联谊会打个转就回来了,但外人却未必会相信,过后见她闺女无人问津,不定说得多难听。既然如此,不如她提前把责任揽自己身上,丈母娘挑女婿嘛,严格点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些想法心里打转就算了,不好说出来,因此张秀梅含糊说:“反正她年轻,以后再看吧。” “那倒也是。”李桂花点点头,又忍不住嘀咕说,“可惜我家三个小子都结婚了,不然咱们两家结亲也挺好。” 张秀梅听着瞪李桂花一眼,说:“你可闭嘴吧,这话要让你儿媳妇听见,以后看见我闺女还不得横眉竖眼的。” 李桂花想起自家不省心的儿媳妇,神色讪讪说:“我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才这么说,唉,算了,以后我不提了还不成吗?” “你就不该提这话头,都是一个院里住着,这话要传出去我闺女还怎么见人?”张秀梅肃着脸,还想再说几句,但话到嘴边看到自家的门被从里面打开,她闺女林静从里面走出来,便将到嘴边的话改为招呼,“起来了?正好,你快去洗漱,饭也快炒好了。” 林静应了声,喊了声妈,完了又朝李桂花招招手,打招呼说:“婶子早。” “早!”李桂花笑着回了句,又问,“静静吃面条不?给你盛一碗?” 静静忙摆手说:“我吃炒饭就够了,多了吃不下。” “一碗面条能有多少,三两口就吃完了。”李桂花说着听见自家锅盖被热气顶得当当响,疾步回到自家灶台前揭开锅盖说,“就这么定了,我给你盛碗面条。” “不用盛,这丫头就是个猫胃,吃得少,你盛碗面条给她待会别吃不完浪费了。”张秀梅替闺女婉拒说。 李桂花不由说:“那静静胃口也太小了,难怪那么瘦。”倒是没再说要给林静盛面条的话了。 …… 因为上班时间不同的缘故,林家人很少能凑到一起吃饭。就像今天早上,做完闺女的早饭后,张秀梅还得继续准备丈夫儿子和儿媳的早饭,林静吃完后也不在家多磨蹭,回屋工帽一拿就匆匆出门了。 制衣厂分东西两个大区,东区是生产区,厂部办大楼、生产车间和仓库都在那边,西区则是生活区,林家住的家属院、食堂、学校都在这边。中间则是一条宽阔马路,往左能去市中心,往右能到驻军基地。 走出家属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厂部大楼,大楼共有两层,外墙统一刷成白色,楼层窗户与窗户之间用红色油漆写着毛语录,楼顶还竖着“湖阳制衣厂”五个大字,看着挺气派。 从制衣厂大门进去,绕过厂部大楼看到的是红砖盖起来的生产厂房。厂房都是长排的,里面空间宽阔,能同时容纳五十到六十名一线工人。制衣厂又分白夜班,因此每个厂房白夜班工人加起来有一百到一百二十人,而这也是一个生产车间工人的数量。 这样的生产车间制衣厂共有三个,再加上仓库后勤、厂委工会的人,制衣厂有近四百名员工。 这四百多人,绝大多数都关注着昨晚的联谊会,林静走进车间,到工位一路听到的全是联谊会相关讨论。而她作为参加联谊会的女同志之一,上班后自然也没能逃过被盘问的命运。 当然,大家盘问得还是比较含蓄的,只是林静又不傻,从大家揶揄的目光里,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们想知道的,其实是她昨晚有没有认识可以发展为结婚对象的男同志。 但显然,她的答案要让大家失望了。 见林静摇头,她斜对面的王晓丽面露惊讶:“一个都没有?不可能吧?” “一个都没有。”林静肯定地说。 王晓丽仍不相信,猜测问:“是你眼光太高,没相中别人吧?” 坐林静对面的小组组长陈秀兰闻言皱眉,说一个未婚女同志眼光高可不是什么好话。她正想开口将话题圆过去,就听林静笑着说:“那你可真冤枉我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我这人比较倒霉才对。” “你怎么倒霉了?”王晓丽疑惑问。 林静边踩缝纫机边说:“我昨晚参加联谊会,进礼堂刚坐下就被人泼了一身茶水,你说我倒不倒霉?” 听着是挺倒霉,但看林静不但不生气,说这话时脸上还带着浅笑,王晓丽又有点怀疑她话的真假,说:“衣服湿了换件衣服不就好了,难道你直接回去了?” “也没直接回去,”林静抬起头,目光从陈秀兰和王晓丽之间穿过,看了眼坐在隔壁小组的方亚兰,语气淡淡说,“泼湿我衣服的同事说她去帮我借衣服,于是我在外面等了……” 背对着林静踩缝纫机的方亚兰突然起身,转身喊道:“林静!” 因为没有控制好声音,周围几个组的人都听见了方亚兰喊的那声“林静”,纷纷朝她们看过来。方亚兰见状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走到林静面前,挤出笑容说:“你能跟我说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静停下手里的动作,却没直接回答方亚兰,而是看向陈秀兰:“陈姨。” 制衣厂不像纺织厂或者机床厂,机器开了就不停,工位空缺立马得有人顶上。制衣厂虽然也有分工,做领子的专门做领子,上拉链的专门上拉链,但工序没有连贯到前面的没做完下面的就不能开工。因此,制衣厂虽然规定了员工上班期间不得离岗,但只要次数不算频繁,领导都会通融。 因此,陈秀兰没有多犹豫,痛快点头说:“你去吧。” 得到陈秀兰的同意,林静不再磨蹭,放下手里的活跟着方亚兰走出车间,绕到左墙人少的地方停住,说:“就在这里说吧。” 本来还打算往前的方亚兰听见林静这话,停住脚步转身迟疑问:“静静,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怪你什么?”林静语气淡淡问。 本来方亚兰都想好了措辞,不管林静是点头还是摇头,她都觉得自己能应付过去。结果林静不按套路来,方亚兰被问得噎了下,片刻后决定按照计划来,垂眸说:“昨晚弄脏你的衣服是我不对,但我也不想啊,如果可以,我宁可被弄脏衣服,错过联谊会的人是我自己……” 听着方亚兰的辩解,林静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其实她并不怪方亚兰弄脏她的衣服害她错过联谊会,她在意的是方亚兰明明答应帮她借外套,但她在外面苦等半小时,进礼堂后却只看到方亚兰和别人交谈甚欢。 只是林静和方亚兰认识也有十来年,虽然因为年龄差了两岁,以往关系不算亲密,但这半年因为她们所在的二组三组相邻,打交道多了两人也渐渐成了朋友。 因为是朋友,林静不想恶意揣测方亚兰的用心,但昨晚的事在她这里过不去,因此,他希望方亚兰能给她个合理的解释。 但不管是早上方亚兰的刻意回避,还是现在方亚兰的推脱辩解,都让林静感到失望,她打断方亚兰的话,问:“昨晚你借到衣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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