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文御见黎安没有打探下去的意思,也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如果说人皆有逆鳞,那这个香袋原本的主人,就是容文御最大的一片逆鳞。 没人能真正触碰到这片逆鳞,因为这片逆鳞早在多年前就被人狠狠地拔下,只给容文御留下了一块血淋淋的伤口,至今还未痊愈。 这种可以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痛意,正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的理由。 他要赌上自己后半生的命运,杀了那个坐在王座上俯视众生的昏君。 ———— 长岁一整个月帮黎安给村里的每家每户送药,累得腰酸背痛,没等天黑就躺在墙角睡熟了过去。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黎衣披着先生送他的青衣坐在门槛前的石板上,眼巴巴地望着村口的方向等先生回来,十分自然把自己看成了帮黎安守门的狗。 先生进门前也和以往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也像以往一样抓着先生的小拇指跟着进了门,但所谓的以往其实也就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习惯。黎衣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这两个小动作让他安心,二是他希望能尽快让黎安接受他的存在。 人们喜欢温顺的动物,那他收起一切棱角,在先生面前做一条温顺乖巧的狗。 黎衣等黎安并膝跪坐好后,才慢慢挪过去把头枕在黎安腿上,眨着眼睛看着先生脸上有些惊诧的神情,“先生出去不仅给村人治病,还教他们的孩子识字吗?” 没等黎安回答,黎衣便又问了一句:“先生可能教我识字?” 黎安俯身贴近少年的脸,看着少年如绿玛瑙一般发亮的眼睛,反问道:“你学了字,以后要做什么?” “我还是跟着先生。”少年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唇抿着朝黎安笑了笑。 “学了字明了事理,你就不必再跟着我了。”黎安也跟着笑道。 “我不用明事理,我只要跟着先生就好。”黎衣仰面看着先生白净的半边脸,偷偷把手伸过去抓住了先生藏在袖里的手腕,语气坚决地说,“我也会一直跟着先生,先生去哪,我去哪。” 要是长岁醒着肯定会指着黎衣的鼻头破口大骂,这只臭妖怪不仅偷学他的话,还原封不动地讲给先生听,简直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的境地。 “你可是要渡劫了?”黎安直接略过了黎衣的话,问。 “不会连累到先生的。”黎衣以为先生是在拐弯抹角地赶他走,慌得连忙松了抓着先生手腕的手,把十指摆在黎安面前,道,“先生不喜欢尖指甲,我就把它磨掉了,先生要是对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我,我……” 黎衣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得没法再说下去,泪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又怕哭了惹先生讨厌,就又重新憋了回去。 “我并非不愿留你,”黎安轻叹一声,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个替妖怪渡劫的法子,却不知是真是假。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便替你试试。” 黎衣看先生似有难言之隐的神色,心下也明白了那个法子是什么。如果做这件事的人是先生,他也决不会有什么怨言。这般想着,黎衣便抬手勾住了黎安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闭着眼贴近了黎安,已经许久没用的獠牙慢慢长出,对着那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慢慢地刺入,生怕自己弄痛先生。 温热腥甜的液体滑过他的喉管,陌生却又熟悉的暖意将他温柔包围。黎衣犹如抹过白-粉的脸上艳色一片,他恍若梦中,冰凉的手指探入面前人的衣襟中,要去触碰那活人才有的温度。 黎安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脸色因血液流逝而白了几分,开口时声音却还如同平日的温和暖人:“我以后未必能一直护你……你还要跟着我么?” “我……”黎衣眼神迷离,贴着黎安的身躯,半晌才轻声答道,“只要先生不走,我就一直跟着先生,跟到先生不要我为止。” 平日里因吸食过多怨气的冷意渐渐退散下去,黎衣总觉得先生这话藏着些别的什么,却不敢去想,只是紧紧地用手抱着面前人的腰,把自己的气息染在先生身上。 黎安任他抱着,终究是没把最后一句话问出口。
第10章 先生×9 江南的雨连绵地下到了地处西北的皇宫,落在青石板上的雨丝慢慢地晕开了一圈水渍,后院的海堂开得花团锦簇,在细雨中愈发显得娇媚可人,仿佛待嫁的闺中少女。自新皇帝上任后,宫中的人便减了大半,偶尔才有一两个太监急匆匆地端着凤梨汤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从长廊里跑过去,也没心思看这难得的美景。 少年围着白狐裘坐在亭中的石椅上,下了几步棋后,面前人仍是撑着腮帮子,一副兴致缺缺模样,少年便抿了抿嘴,跳下石椅走过去将头埋在了面前人的颈窝里,一面拉起那人的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写了几个字,又抬头弯着眼睛看向对方。 “我并非在担忧接下来要做的事。”那人也才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也是极其俊俏,只是眉眼间总有些散不去的戾气,硬是让他整个人都看来难以亲近。 少年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又写了两个容易辨认的字。 “你也不必为此事担忧,他要来,我就把他原封不动送回去。”说罢便牵住少年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表示自己决心之坚定。 少年得了这句允诺,也轻轻地把脑袋在那人身上蹭了蹭,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小太监淋着雨把凤梨汤送到了石桌上,临走时仍是忍不住多看了圣上怀中的少年两眼。倒也不是因为少年的长相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这少年明明只比圣上小个两年,身高却如同幼童。好在他五官长得精致可爱,看上去也没觉得有多怪异。小太监还想在细看一眼,就见圣上抬手用衣袖掩住了少年的脸,连忙收回眼神,照着原路跑回了伙房。 “不老药的下落已经有些头绪,不久就能替你寻来。”圣上顺了顺少年的黑发,面带笑意地托起了少年的下巴,道,“今日的棋局到此为止,你来为我舞一曲。” 少年点了头,从圣上的怀中退了出来,解下白狐裘,脱了金丝靴,赤着脚踩过石路上的水洼,也不顾落在发上和身上的雨,开始舞起缠在手腕上的红绸。 季文渊带那西戎孩子来拜见皇帝时,看到的便是少年这半高雅半糜烂的舞姿。 带西戎孩子来这本不是季文渊的职责,只是原本该来接见的宫女太监不在,才不得不亲自把这个从西戎来的孩子送到皇帝面前。 少年学的是北蛮的舞,跳时却丝毫不带北蛮人豪放的气势,倒和西戎舞姬的柔媚有些相似。西戎孩子跟在季文渊背后,此刻也神情恍惚地看着少年的舞步,眼中不知是欣喜还是悲哀。 这个宫中只需要一个美貌少年。 他可以占尽圣上的宠爱,也可以享受无尽的富贵,他可以屈身人前,换来一时的纸醉金迷。这其实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只要有一张足够漂亮的脸和不算愚笨的脑子,剩余的只看谁能抢到先机。西戎少年在看见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另一个人时,来前还有些亮光的眸子完全陷入了死灰。 如果说他对季文渊心里那个人曾经有过嫉妒,那他现在对这北蛮来的少年便是不需要其他理由的怨恨。如果没有这个人的话,他兴许还能在这里改变他的命运,如今看来,什么都不可能了。 季文渊按了按西戎少年的肩,便转身离开了长廊。 走出宫门时,一只不知从飞来的鸽子落在了季文渊肩上,亲昵地在他脸颊边蹭了蹭,甜腻地咕咕地叫了两声。 是阿安的信。 季将军面无表情地展开信,很快地把信件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瞧见落款处上方和以往一样的印章后,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在阿安身边时总担心阿安身体薄会被人欺负,所以没几天就要寄一封信给阿安,也不在意阿安一月才回一次的信。 长岁在京城时觉得季文渊对先生哪都好,唯一的不足之处是烦。季文渊先前在京城时就几乎是每日都来找黎安叙旧喝茶,但每天都见哪有那么多的旧事好叙,季将军就派人收集城里的各种奇闻怪事来讲给黎安听。这倒也没什么,不少京城的富家子弟都会相伴到茶楼喝茶,季文渊这么做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可问题是请几次就够,季将军是天天请,怕是发的俸禄全耗在这种除了消磨时间外几乎增进不了什么感情的破事上了。连长岁都看不过季将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做法,还偷偷给季文渊出法子让他带先生去看戏踏青放花灯逛夜市,可这季将军压根就是块木头,送东西也只会送玛瑙名画瓷器…… 送点糖葫芦糖人都比送那些东西容易让先生开心。 可季文渊压根就没注意到先生吃糖的习惯。好在长岁明里暗里都给了点提示,季将军才恍然大悟在自家菜单了多加了糖醋鲤鱼和糖醋排骨,顺带还专门找厨子做了点饭后甜点。 黎安那次在季府里吃完饭回药铺,长岁旁敲侧击地问了句先生对季将军的想法。 黎安道:“也难为他这种习惯吃粗茶淡饭的人能注意到这些小事。他家的厨子做菜做的不错,我就在喝茶时随口提了一句,季将军就把那厨子送与我了……” 长岁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了句:“季将军果真体贴。” 体贴个驴!季将军你是不是有猫病!留着厨子才能让先生去你家吃饭啊,不该送的时候怎么就乱送!长岁对季文渊失望到了极点,暗想先生要是不喜欢季将军,也绝不是什么怪事。 都是自己作的,怪谁。
第11章 先生×10 一身青衣的清俊男子并膝跪坐在布垫上一板一眼地念着诗文,身边围坐着一群约莫四五岁的孩童,见男子脸上并无不耐之色,孩童中一个用红绳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姑娘才壮着胆子爬过去坐在了男子的膝上。小姑娘脸蛋红扑扑地抓着青衣男子过分宽大的衣袖,等男子低头看着她时,才奶声奶气地问:“先生,我听娘说你是从京城来的,京城好看吗?” 一直在旁边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没等男子开口,便笑嘻嘻地看着小姑娘插嘴道:“自然好看,比这里好看多了,连小姑娘都比这里的要好看。” 小姑娘虽年幼,可也听得出这长得怪凶的小哥哥是在笑她,睁着杏眼瞪了少年一眼后,又回过头眼巴巴地等男子回答。 “好看。”黎安眼带笑意地揉揉小姑娘的头发,道,“京城有许多稀奇东西。先生教你们识字,你们长大后就能去京城看看了。” “先生,京城真的有满天的纸鸢吗?我听爹爹说京城里糖人可以随便吃,还有好些漂亮的小玩意。”坐在靠外边的红肚兜孩子抱着爹爹给他买的木偶人,一边吸口水一边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问黎安。 黎安前两日才替这孩子的爹爹看过病,知道他爹爹确实是从京城回来的,还带回了几个这种荒郊野岭见不到的小玩意。但着实说这些玩意加起来也没一碗馄饨要的铜板多,这红肚兜抱的木偶人看来也是哪个富家子弟玩腻了扔下的,并非是他爹爹买来的。黎安无意拆穿这个谎言,红肚兜的爹爹在京城时得罪了大户人家的夫人,被家丁打断了一条腿,还是同乡同情才帮着出钱用牛车把他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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