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没有那样做。 王爷与那些嘴里光风霁月、心中却男盗女娼、表里不一之人,云泥之别。 可要说王爷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夫子,他又偏偏不是,青岩发觉王爷讲起那些为圣人不喜的小道——玄黄医理、天文经学,乃至道经佛理,也是滔滔不绝,他亦远不是一个只知圣人云、只会写应试科举文章的书呆子。 弹指三年一挥,青岩就这样长大了。 这些年来,王爷教他的又何止如何明理读书,更教了他骑马射猎、习武强身,教他如何立身于天地之间。 徐都知待青岩亦是用心良苦的,可却是在教他做个奴才。 而王爷则是费尽心思的,在教他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王爷如此苦心,即便对着弟妹子女,也已当得了。 青岩仍是那个事事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内侍,可骨子里,却又隐约不是了。 他终究不曾如幼时以为的那样,长成面目模糊,扭曲如蛆虫而内心阴暗的人。 可王爷待他越好,青岩心中便越忐忑。 他不过一介卑微内侍,他怎么配? 青岩发觉自己开始惶恐,他怕这样好的日子有朝一日过着过着,便没有了,他知道王爷是在补偿,他知道王爷是觉得朝廷欠了谢家的,所以青岩也怕王爷哪一日觉得这补偿已足够了—— 便是不够,进学总有结束的那一天,这仿佛很正常,可青岩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切的那天—— 只要一想,他便觉得似离了水的鱼般窒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岩才骤然惊觉,镜中的小内侍已长大成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目光阴郁的小孩,王府风水颇好,把他养的唇红齿白,目如流波。 沈氏貌美,青岩生的像她,肤色极白,他虽是男子之身,却因净身再也无法长成高大健朗的成年男子模样,容色亦稠艳的叫人几乎挪不开眼。 如此模样,也无怪外头总传闻王爷有位养在身边的宦宠,把他当成替王爷暖床的人了。 ……替王爷暖床? 可他怎么配呢? 王爷是那样高天孤月、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王爷给他几分好脸色,是因王爷仁厚,他是那样好的人,朝廷不会因为冤了谢家有分毫愧疚,可王爷却会,他怎么能因为王爷待他的好,动这样污秽的念头呢? 王爷以后是会娶王妃,会子孙绕膝,会福泽绵长的,怎能被他这样的人坏了名誉、坏了人生? 青岩逼自己把这念头从脑海里移出去,可他却发现,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妄念如烧不尽的野草,在心头日复一日的疯长。 越堵塞,越汹涌。 青岩忍不住开始留意到许多往日未曾关注过的东西,如王爷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如王爷拉着马缰时修长的五指,鼓起分明的漂亮指节…… 甚至那副挺拔宽阔的肩臂、那双笔直修长的腿,都叫他想入非非,愈发不敢直视王爷的眼睛。 那段日子,是青岩人生中最煎熬的日子,他觉得自己肮脏而龌龊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他觉得王府中人人都已经看破了他的妄念,远处丫鬟们的嬉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痴心妄想,和他请安的婢女仆从们嘴里的“谢都知安”也好似别有深意。 每个人投过来或有意或无意的眼神,都好像饱含探究,让他坐立难安。 而其中以王爷的尤甚。 王爷问他:“你这些日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青岩垂首敛目,一言不发,只有衣袖下的无名指微微颤了颤。 ……他怎么敢说呢? 他忽然想起那年王爷教他时,匆匆略过的越人歌中的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09 07:53:14~2021-08-10 21:5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楚楚楚动人、玄哥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楚楚楚动人、亡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马非马9瓶;加麻加辣小水母5瓶;李怂怂3瓶;酱酱酱酱酱板鸭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薄冰如履 十六岁,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倘若青岩年幼时不曾遭逢那一场变故,或许他真的会如同母亲所盼望的那样,和姐姐相互扶持,娶一个小家碧玉、庄户人家的姑娘,和她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又或者谢父会良心发现,把他们母子三人接回去,那青岩便会成为谢府庶出的小少爷,或为了科考掉尽了头发,或如同他那三位不成器的嫡兄一样,因和房里的通房丫头胡闹,年纪轻轻便险些做了父亲。 十六岁……已是成人的年纪了。 他该知道自己和王爷的身份有天渊之别,也该知道只要自己还有半分良心,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便永生永世不该叫第二个人知道。 王爷如此待他,哪怕只是叫他因自己添一丝烦忧,青岩也会觉得愧疚。 于是他把这份隐秘的情愫埋进了心底,藏起不该有的渴盼,逼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 他仍是应王府年少早慧,把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都知太监,谢澹。 * 摄政王颇得盛宠,连天子在他面前,也从不端架子,总是亲切又恭谨的唤他一声“小皇叔”。 应王,早已不是当年先帝在时,那个不大起眼的幼弟了。 先帝有十一个兄弟、五个儿子,这些叔伯子侄,各有心思,各自勾结,那场夺储之争,几乎牵连了整个王朝,腥风血雨、波谲云诡,无人置身事外。 只是如今,先帝的兄弟们杀的杀、贬的贬、削藩的削藩,独独当年不大起眼,年纪也最小的应王笑到了最后,成了圣上倚仗、太后看重、权势熏天的摄政王。 应王府的面子无人敢拂,青岩便也沾了光,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风头无两的应王爷,青岩每每回宫办事,宫人们总要满脸讨好阿谀的问一句“都知安否”? 他便妥当周全的笑着礼还。 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这些年来王爷教他读史,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先例,就连青岩也记得不止一个,更何况王爷如今已隐隐有了功高震主的迹象—— 民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捧得高之又高,皇帝怕也没有这样高的人望,更听闻王爷在军中颇有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的意思,再这样下去,只怕百姓们都要只知摄政王、而不知陛下了。 一旦真有了那一日,即便皇帝对叔叔的恩情再感激,太后对王爷再看重,难道王爷对皇帝能比皇位更重要,对太后娘娘也能比亲生儿子更重要吗? 青岩都能看出来的隐患,他不信王爷自己便不知道,王爷要怎么做,他无权置喙,只是对王府上下更加严加管束,不许众人在外有任何张扬跋扈的行迹,以求少给王爷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避免旁人发难时成为王爷的把柄。 徐都知没有教过青岩如何做个清风朗月的君子,但这老内宦却是当年太后特意挑了赏给王爷的,颇为圆滑世故、精于调教下人,收拢人心,青岩倒是得他真传,把整个王府管的铁桶一般,无形之中,倒让许多有意无意寻衅之人无路可走。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也没想到最后王爷被人捏住的那个把柄,不是旁人,却正是他自己。 青岩如今仍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宫中忽然来了人,说春日近了,江淮上贡了许多新茶,皇后娘娘有意办一场品茗宴,邀京中贵眷们共赏,只是宫中御茶房的管事太监落了风寒,身子不好,听闻应王爷府中谢都知于此道甚为精通,便有意和王爷借人一用。 这话说的漂亮,虽说是借,可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真办完了宴,她便不叫青岩回来,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只是一个奴才。 青岩的心随着那传话内官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害怕发生的,似乎终究要发生了。 王爷沉默着没有回话,传话的太监玩笑道:“怎么,王爷这难道是舍不得将谢都知借给皇后娘娘么?” “公公言重了。” 青岩本以为听到这话,他会很难过,只是真的听到时,他脑海里却更多的是担忧—— 他是王爷身边的人,皇后竟然明着要他,若只是真的借他办一个品茗宴,有借有还还好,可若不是…… 难道王爷树大招风,真的招来了圣上猜忌,要生祸事了吗? 把他要去,又是何用意呢,是想从他窥探王爷的行迹,以探他是否生了反心么? 青岩正心乱如麻,却听王爷道:“娘娘既要用他,是这孩子的福气,只是他年少气盛,本王也怕他坏了娘娘的差事,不知公公可否方便叫本王提点他两句?” 传话内官闻言,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扛住应王爷的目光,点了点头。 青岩心里滋味复杂,跟着闻宗鸣走到了府中花厅回廊下,他心事重重,只闷头往前走,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脊背,鼻尖传来一股闷痛,才发现前头的王爷已经顿住了脚步。 青岩一惊,正要下跪,却感觉到王爷扶住了他的肩,声音沉而低,带着些许安抚意味:“你此去好生当差便是,不必害怕,皇后娘娘……不会对你做什么。” 青岩躬身垂首,眼睑低垂,他自十四五岁后便不怎么再长个,如今仍是一副少年身形,背脊单薄,四肢纤细修长。 从闻宗鸣的角度,却窥不见青岩的神情,只看得见少年内侍乌黑的发顶,和微曲的背脊。 “是,小的一定不辱使命,不给王爷丢人。”他仍一如既往的恭敬回答道。 闻宗鸣却低叹了一声,道:“此事,原不该把你再牵涉进来,是我思虑不周。” 青岩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你记住,进宫后,见了皇后娘娘,又或者是陛下,倘若他们问你什么,你便据实以答,不必隐瞒什么,也不要有半句虚言,便不会有人轻易动你。” 青岩微微一怔。 据实以答? ……可他是王府都知,更是这些年来王爷的贴身内侍,便是青岩自己,也知道他实在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了,有些事,即便青岩和王爷都知道是不得已,王爷对圣上也是一片赤诚,可是……可是宫里,却未必会信啊。 和盘托出,这怎么行? 王爷好像看出了他的犹疑,只是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你依言照做便是。” 语气平淡却笃定,不容分毫质疑。 “……” 青岩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揣了回去。 他跟着宫里来的人离开了王府,进了大内,一路心绪不宁,但真入了宫,见了皇后,这位皇后娘娘却很和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要他这些日子辛苦一下,又将品茗宴一干事宜一一交代给他,便让他下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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