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不咸不淡三个字, 很快便将玄度仙尊关在门外那些黑暗里,第二日, 他忽而惊醒, 打开窗一瞧。 竹林里雾气飘荡开来, 缭绕林间, 这玄度仙尊洞府显得郁郁葱葱,如梦似幻。 周寄疆闻到新鲜潮湿的土壤气息,他望去, 只见那白衣仙人负剑而立,绣金丝袍角沾染泥污, 脊背挺拔, 他也好似成了一根修竹。 有弟子冒冒失失赶来,望见窗边有一身着玄色单衣青年, 愣了半晌,犹豫片刻还是飞速转开眼。 他刚转开眼,玄度仙尊不知何时目光落在他身上,黑睫微动, 盯着他,突然开口:“好看吗?” 那弟子七魂差点没了八魄, 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同时他发现玄度仙尊眼下青灰,黑眸像是装在黑色窟窿里, 有些渗人。 正在那弟子内心急得好似热锅里的蚂蚁之际, 玄度仙尊挪开了眼。 他望向他的洞府。 原本他窗边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根根竹子,清傲孤寂。而现在,多了一抹艳色。 周寂疆懒散倚靠窗边,伸出食指,将那尊菩萨小像推下窗槛,顿时,慈悲菩萨面摔得四分五裂。 他似有所感,抬眼与玄度仙尊对视。 “是很漂亮。”玄度仙尊自言自语似的说。 只有狸猫才会手痒去推倒桌案上的东西。 这天色刚亮,周寄疆那片胸膛露出来特别苍白,又瘦削漂亮。 “就是连衣服也穿不好这一点不好。” 弟子还听不懂那就是傻子了,他连忙道:“弟子什么也没有看见!” “道侣大会人都请到了吗?”玄度仙尊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便开始询问他。 “人都请到了!先是修真界那些修士大能,再是凡间皇孙贵族亦或者那些妖界之人……有权有势之人基本上都来了,只是,哪怕加上了剑宗大山那些长老,似乎总人数还不够一千零一个。”说到这儿,弟子忍不住又想偷看那周姓魔修了。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值得玄度仙尊这样一个冷清冷性的高岭之花,愿意低下自傲身段,亲手写下一千多份婚书请柬,只为了这场道侣大会更盛大也更热闹也为了那随口一句“一千零一个祝福会使一对有情人永远在一起”童言。 其实那些有权有势之人也不敢不来。他不必多余做那些事。 玄度仙尊皱眉。 “只差一个,真的,仙尊,现在已经有一千个了。”弟子双膝一软。 他很想要解释。 大道无情,已有一千年未曾有过飞升大能了,哪怕有,也是雷劫时给劈死劈残了。修真界修士大能本就稀少,找出一千个或者说集结起来一千个厉害人物,已然是难得了。 只是他不能,修真界弱肉强食,弱者没有解释余地,他只能接受处罚。 然而,玄度仙尊淡淡看他一眼。 “我记得那日我下山置办婚服以及其他杂物,似乎你也在场。” 他蓦然提及这个,弟子心下九转十八弯,心脏一虚,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 他第一反应便双膝一软,道:“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从未说过仙尊您的坏话,那些闲言碎语与我无关啊,仙尊!” 他往地上瘫软而去,只不过一道力量又在无形之中托起了他。他惊愕看向玄度仙尊。 “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是不喜欢别人骗我。”玄度仙尊敛眉,他仍旧难以忍受那些人厌恶惧怕眸光,只不过,现在他能很好控制住了。 “弟子,弟子知错!”弟子连声道歉。 玄度仙尊厌烦至极,说起另外一桩事道:“还记得之前我采买喜服那家店铺吗?” “记得的。”那店铺老板操着一口乡音,直白粗鲁祝玄度仙尊新婚赶紧生个大胖小子,简直粗鄙不堪! 剑宗弟子忍不住露出嫌弃表情,嘴角一撇,他没见过这样的人,自然要印象深刻一些。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玄度仙尊下一句却是:“那这第一千零一个宾客,就请他过来吧。” 不光修真界,世间都会稍微重视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譬如压轴以及打头阵。 “这恐怕……”不吉利。 弟子话说了一半,又在玄度仙尊目光下,生生止住。 他道:“弟子明白了。” 话是这样说,到时候道侣大会他在宴席间照顾那店铺老板难免还是心气不平,怨恨万分。 倒也不是嫌弃人家一介凡人,身份低微。 他觉得这店铺老板实在八面玲珑,巧舌如簧! “当初我还没认出玄度仙尊就已经祝他生个大胖小子,哪知他要与之结亲之人是个男子还是他的徒弟,哎呀,真是一段孽缘,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祝他新婚快乐呢。” “这位仙长,我看您这衣服破了个口子,背着剑背久了,肩背也多有磨损,不如我给您制一件衣服,量了尺寸给您送过来,什么?这不要钱,权当是仙尊成婚之日图个喜庆。不过您可得在修真界多给我宣传宣传啊。 “对对对,我们店铺后几日就要有优惠,全场八折起,不好看不要钱……” 不多时几个老头子修士大能跑过去问了价钱,咬咬牙买了下来,不多时又是摇摇头,长吁短叹。 “今天随了份子钱,又买了那么多穿不完的衣服,哎呀,老头子我马上就要入不敷出了啊。” “ 早知道就不来了……” “好像你很想来一样,不都是被逼着来了。” “这雨可下得真不是时候,人家成婚,天打雷劈搞什么名堂?” “可能是知道这段姻缘简直不合礼数,纲常全无,你知道吗?他们这大喜可是别人的大悲大丧啊,你知道妖界太子他为了阻止他们成婚一头扎进了后山想要去杀掉澹泊老魔领功劳呢。” “昨夜里进去,现在还没出来,生死未卜啊!” 大家在桌下交头接耳,差点没干起架来。 周寄疆听着听着也想到桌子底下去听听他们这帮修士大能聊什么八卦,结果一听就没什么好听,他不就是今天的八卦主角吗? 他只好直挺挺站在那儿,心如止水,耳膜也被那天际轰隆隆雷声震动,耳朵都要出血了。 潮湿纤细的手指虚虚笼在了他耳畔。那些雷声以及讨人厌的闲言碎语被阻挡在外。 雨声淅淅沥沥混杂着雷声,潮湿闷热。玄度仙尊今日没有穿雪色长袍,只有朱色的袍子如熊熊烈火,他肩宽腿长,身形高瘦,呼啸而过的冷风从他肩后拂乱了黑发,折到脖颈,唇珠饱满且艳。 他持着冰清纯粹、谪仙之姿,行着堕落之事,吻过周寂疆唇心。他仔细小心为周寄疆堵着那些雷声,一边一字一句坚定而执拗念着——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佳人负卿,那便是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我去,这年头,还是修道的狠呐——” 有个修士大能惊呼后,连忙捂住嘴巴。 这哪是什么婚书,这是生死状啊! 道家婚书,写了婚书就是禀了天地,天地不可欺,有违誓言,双方都会死。 修真界怕死的修士何其多,没哪家傻子能做到这种地步——修士普遍追求大道,七情六欲儿女私情并不重要。 周寄疆也渐渐黑了脸色,他本想直接摔了这烫手山芋:“我不签!” 然而玄度仙尊在他背后,执着他的手,攥住笔,毫不犹豫地,坚定用金墨在红色婚书写下了他们的名字,或者说,是写下了他们的命运。 周寂疆怒极,挣脱,将其扯得稀巴烂,团成一堆丢在地上。 “你这个疯子!”周寂疆这次是真怒了。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道家婚书,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你别想带着我!”周寂疆冷言冷语道。 他以为这就算了。 玄度仙尊攥着他手臂,周寂疆只觉得眼前晃动,身躯不受控制往后倒去。 他看着玄度仙尊拿出了更为规整的婚书,竟然是早有准备。 或者说,玄度仙尊本就是这样打算。 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熟练挖出了心头血,以大部分功法,将名字刻在了婚书上。 桃木框,黄铜页,白银字。 周寂疆鼻腔里全是腥味。 温热气息不容拒绝贴着后背,周寄疆终于挣脱那片刻,他将那些笔墨以及那招人恨的桃木框婚书全扫落在地。 玄度仙尊踉跄着退后两步,胸膛破开一个血窟窿,正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液…… 他不关心那些,只看着那册桃木框婚书。 誓言已成,欺天瞒地者身死道消。 周寂疆脸色苍白站在那儿。 桌案上那些细碎东西噼里啪啦全都掉进了雨水里,在那之前红色婚书上金墨一闪,周寄疆灵台从下而上灼热,他怒极想要撕碎那些纸张,然而这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另一侧更为规整的桃木框婚书差不多已经生效。 周寄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气急,简直想要杀了眼前这条疯狗,冲上去就想要当众给玄度仙尊来一巴掌。他刚想要怒声叱喝:你疯了!谁想要跟你一起去死。” “噗嗒——” 鲜血喷溅洒在青石板潮湿地面。 有人提着一具毫不动弹身躯,重重甩在了那册婚书上。 婚书上那八个字“三界除名永无轮回”被血液晕染开,看不见了。 周寄疆下意识回头,他第一时间以为是萧微雨回来了,毕竟他早就信誓旦旦说过要提着澹泊老魔头颅来毁了他们道侣大会。 他来不及回头。 掌门师父怒声呵斥:“澹泊老魔!你竟然还敢出现,毁我徒弟道侣大会!” 这时周寄疆回头,刚好看见萧微雨在地上狼狈躺倒,生死不知。 他顿住,事态发展却完全克制不住。 “怎么会呢?” 来人狂放至极,薅了一把长胡,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道:“我只不过是参加我师弟道侣大会,来随个份子钱。” 这话着实欠揍,哪有人拎着一具不知昏迷还是死了的人,来随个份子钱? 澹泊老魔笑意更浓,等着那些名门正派暴跳如雷,骂他嚣张至此,草菅人命,简直不知死活。 周寄疆平静开口:“你哪里会有什么份子钱?” 澹泊老魔愕然不已,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他被追杀,还确实没什么银两,身上掏出个铜板都是破天荒了。 澹泊老魔这人出生不凡,年轻时就一副翩翩世家公子模样,现在沦落成须发半白又人人喊打的老年魔修,头发乱糟糟,衣衫不整。 说他草菅人命毫无道德也就算了,骂他穷,他可真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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