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三个侍卫虽汗毛倒竖,却以为洛云升这是退让了,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同伴想将他从这夺命的剑下救出来。 洛云升被这几个人的傲慢气笑了,刀刃一转,刀锋毫不留情地压在这早被他吓住的侍卫喉咙上,那副模样,便是说他下一秒就真要行凶也不为过,“不长心便罢了,好歹也长个耳朵,听不见我说话吗?” 叫人心惊的盈盈笑意之下,其余三个护卫终于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朝他行了跪拜大礼,不管心中愿不愿意都恭敬道:“是属下们会错了王妃的意,还请王妃手下留情!” 说完,离门最近的那两个急忙跑去开门。 但能在王府守正大门的人到底不会真是蠢货,那两人手按在门栓上,回头看洛云升,“还请王妃放下……”左边那个手肘拐了右边那个一下,目光在果果身上转了一圈,摇摇头。 右边那个不太沉得住气的一咬牙,心说一个屁大点的小姑娘有什么好在意的?这丢人现眼的“王妃”敢抱着小孩儿使剑,还怕小孩儿听见吗?故作姿态假惺惺! 但军中规矩森严,旁边那老兵高他一级,他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退让,“王府昨日大喜,遍地红绸甚是吉利,属下们恭请王妃出府。” 这话听着恭敬,但言语之间满是警告,他就是要提醒洛云升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既贵为“王妃”便要将王府的脸面放在第一位,纵使不柔顺,也得在外面装出柔顺的样子——提着染血的剑若是被外人瞧见了,王爷的怒火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男妻能承受得起的。 这一席话,叫洛云升对此人甚是厌烦,但考虑到他是容渊的手下,自己怀里也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只得暂时退让半步,长手一扬,舔过血的剑便斜插进路旁的土里,到底没叫果果察觉到这一番刀剑争斗。 但女孩儿早慧,她自然察觉到守门的侍卫和王妃哥哥不对付,以为王妃哥哥也和自己一样受了欺负,心中生起一股子气闷,纵是闭着眼睛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王府大门洞开,犹如虎豹张开巨口,洛云升揉揉果果的脑袋,踩着高高的门槛跨出门去。 刚刚知晓此间冲突便匆匆赶来的管家刚巧看见洛云升踩着门槛出去,顿时急得狂拍大腿,“哎哟我的天老爷,那可不兴踩哦!”他甚至连“门槛”两个字都不敢说。 那四个守门的侍卫也脸色骤然一变,比刚刚难看了十倍不止,就连奉命守着洛云升的景行、景衡两兄弟也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心下犯难:这门槛可是一家之主的象征,王妃踩了门槛和踩了王爷的脑壳有什么区别?这……这事儿他们到底报是不报啊?! 走上主街,洛云升用街边妇人卖的布艺小马把泪眼汪汪替他打抱不平的果果哄好,才带着她寻起糖葫芦来。 别说,人想找什么的时候还真就难找到,洛云升又抱着果果走了两条街,才碰到一个扛着糖葫芦沿街叫卖的汉子。 这乱七八糟的一天总算遇上件好事,洛云升抱着果果迎上去,出声喊住那个卖糖葫芦的。 扛着草垛的汉子身材健壮,看见贵气逼的人洛云升更是眼睛泛光,立刻就朝他走过来,肩上那捆糖葫芦要不是插得紧,都得给他颠掉了。 洛云升一面笑着和果果分享他少得可怜的童年趣事。 “我小时候喜欢啃糖葫芦外面的那层糖衣,但总是不小心咬到山楂上,牙都快被酸掉了。但我还是喜欢吃,因为要是能完完整整地把糖衣剥下来……那成就感啊,过了十几年我都还记得。”一面摸出三文钱递过去。 汉子也笑着伸出左手把三个铜板收进腰带,右手却递过一把匕首,直直插进果果胸膛! 殷红滚烫的血从那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小身体里涌出来,顷刻间染透洛云升的袖袍。 短短一个瞬间,洛云升整个世界都静了。 他看见带着倒刺的三角匕首刺进果果的胸腔,听见刀锋划开纤薄的衣料、划开细嫩的皮肉,刀柄撞击肋骨,骨骼碎裂的声音,听见果果痛苦地一声闷哼,再也没了声响。 什么都不会有了,洛云升想,刀刃剖开胸膛,只有死亡长存。 就像他曾经替那人挡的那刀,一刀毙命。 彩色的世界褪色成灰白,洛云升觉得头晕目眩,又觉得此生不会再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他清楚地听那汉子说:“洛云升,这就是你违背誓言,苟且偷生的代价。你记住了,这小丫头是第一个,下一个……就该是你那格外惹人怜的妹妹了吧?” 苟且偷生的代价? 他就真的连活着都不配吗? 洛云升一手托着果果尚有余温的尸体,一手青筋暴起,狠掐向那汉子的脖颈。那汉子倒也不躲,狞笑着,满脸奸计得逞的傲意。 “王妃小心!” 情急之下,景行顾不得其他,纵身猛扑过来将洛云升推到一旁,险而又险地阻止了“静安王妃当街杀人”这可怕的暴行发生。 与他几乎同一时间冲进这场混乱之中的景衡抬手将汉子拽向自己,掰过他的脑袋,卸掉他的下颚,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得叫人不得不感叹他武艺精湛,但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藏在牙间的毒囊被咬破,剧毒灼烧喉咙、内脏,转瞬间,这汉子就投入了地狱阎罗的怀抱。 没能阻止人自杀,景氏兄弟脸色也十分难看,但这事发生得突然,而且就在大街上,旁边围观的人不知有多少,想要将事情压下去已不可能。 怕死退出去好远,又因着好奇使劲儿围观的百姓指着洛云升嘀嘀咕咕,“哎呀,那就是靖安王新娶的男妻呀?倒是好看的嘞,就是不知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要人当街来杀他。” “男妻?两个男的睡一个被窝,不合天理,怪不得招人恨呢!” 好事者知他男妻的身份,便觉得事事都错在他身上,谣言甚至都不要谁特意引导就甚嚣尘上了,“刚才那一刀子,他是不是故意拿那小姑娘去挡的啊?” “嗨呀,那比猫大点儿的小孩儿抱在他手里,可说不准呢。” 洛云升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又吐出来,反复几次才把丢掉的魂找回来。 他看着围观的众人,看身旁汉子青紫的尸体,想:既然这也是个稀烂恶臭的世界,便要将它统统捣烂才畅快!
第6章 许是洛云升面上的表情太过难看,景行心惊之余下意识想把果果的尸体从他手上接过来,怕他再受刺激。 可景行刚伸出手,洛云升就侧身避开,冷声命令道:“你,派人跟着街对面的雅沁轩二楼戴黑色头冠、穿深绿色长袍,鼻子左边长一颗小痣男人,把他和他的同伙抓回王府。若抓不到……” 洛云升的态度太过笃定,言语间那仿若屹立于风云之巅、俯瞰众生的上位者姿态极具威势,叫景行不得不按他说的去做——左右不过是抓几个人,先拿下再说。 景行打了几个暗号,吩咐另外几个从未曾露面的暗卫速去抓人。 * * * 静安王刚娶进门的男妻头一次出门就遇着这般大事,王府的反应可谓神速,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二十几个侍卫行列肃穆,犹如铜墙铁壁般拱卫着容渊赶到现场。 围观的百姓见王府来人,或躬身顿首或远远退去,给这恶名昭彰的靖安王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隔着十几米远,容渊掀开车帘,远远看着孤身站在街头的洛云升,看他抱着冰冷的尸体僵立在路中间,恍惚间,他仿佛也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雍华宫,母妃被活活勒死,而他除了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窗沿规律性地响了三声,容渊回过神来,暗卫低声告知已按照王妃的吩咐抓了四个疑犯押回府里待审。 容渊淡淡“嗯”了一声,深深看了眼洛云升,掀帘下车。 骨节分明的大手揽住洛云升的肩膀,常年抓握武器的有力指节微微内扣,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如其分地向洛云升宣告容渊此人的存在。 “上车吧,你要抓的人已经在押回去的路上了,回去任由你怎么审。”洛云升听见他的声音却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容渊劝了两句无果,便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半按进怀里,手抚过僵直的脊背,从上往下,一遍又一遍,像安慰应激的猫儿,在他耳边低语:“怎么这么倔啊?真跟只猫似的,你其实是保佑小孩儿的鬼神是不是?就只对孩子好,像我这样的就丝毫讨不得你喜欢?” 洛云升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反驳他,但言语苍白,人命已陨,说什么都无用。 “不喜欢不要紧,”容渊用了些力拍了拍洛云升的后心,像是要给他补足勇气,“讨厌的人全都消失不就开心了吗?”容渊理所当然说着叫人毛骨悚然的话,丝毫不觉自己也可能在洛云升的“厌恶名册”里。 “早一时回府,早一时探明真相,我们回去,好不好?”末了,这从来尖牙利嘴不说软话的人,还特意用了哄孩子的语气发问,若是旁人听到定会震惊原来凶恶如靖安王也会温柔对人的。 但软话和低姿态不能打动洛云升,对于一个在PUA里长大,成年后经历过漫长心理治疗的人,他只会反唇相讥,“把人比作宠物,王爷是自觉很高贵吗?” 说完,他转身抱着果果上了马车,只留给容渊一个清冷决然的背影。 看这冷心无情的人,容渊心下竟生出几分无可奈何——还真是软硬不吃,叫人无从下手。 继而,他又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从来都只有他指桑骂槐气得别人说不出话来,如今这是遇见了克星,叫他也领教了一番无语的气闷。 心中的胜负欲被骤然激起,容渊不由分说地掀帘上了马车,跃跃欲试地想和洛云升一分高下。 但后者现在丝毫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容渊刚上马车还没坐稳,洛云升用那冷如寒冰的声音告知他:“王府有内鬼,洛云升不是自杀,他是被逼自戕,这具身躯恐有些把柄抓在你的敌人手中,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洛家的某位小姐,‘我’的某个妹妹,王爷,且仔细斟酌吧。” 洛云升一句话透露了众多信息,纵横交错的线索浇灭了容渊高扬的胜负欲,靖安王脸色一变,顷刻间理智占了上风。 他信洛云升的鬼神之能,因此也信他的话。 前世他因为愤怒不甘一夜未踏足喜房,不知“洛云升”早已自戕,但天还没亮消息就已传到了宫中,执笔太监亲自带着加盖了三省印章的圣旨闯入王府,以一个暴虐杀妻的罪名逼迫他交出了半份兵权。 此前,他从未怀疑过“洛云升自戕”是被迫,因为那本就是个端方君子,从这门婚事定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都默认了“洛云升”的死亡。 只是他从来不信什么文人风骨,根本不觉得一个从小到大恐怕连伤都没受过的金贵少爷,真能鼓起勇气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自戕而亡,只是默认了那个曾经志存高远的少年会在他的府邸里慢慢发臭发烂,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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