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铛—— 铛——铛—— 沉重悠长的钟声响起。 一下又一下。 一声又一声。 安寻缓缓睁开眼睛,他躺在一张床上,虚弱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凝视着上方的白色幔帐,听着来自远处的钟声。 铛——铛—— 这是丧钟的钟声。 绵长而遥远,沉厚而荒凉,宛如宿命的呼唤,又像是死神的号角。 丧钟,在为谁而鸣? 心底像是突然塌掉了一块,又像是终于尘埃落定,安寻怔怔地躺在那里,眼底慢慢溢出了泪水。 他知道,丧钟是在为谁而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钟声终于不再响起,久到脸上的泪水渐渐干涸,安寻听到脚步声传来,有人停在他的床前,彼此只隔着一道纯白的幔帐。 “穆迁寿数已尽,这就是他的命,谁都改变不了的。” 那人的嗓音磁性醇厚,安寻认得这个声音——来者是穆弃,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穆迁的孪生哥哥。 安寻一度十分痛恨此人,想起对方就万分厌恶,可此时此刻,就像是绷得过紧的弹簧在崩坏后再无弹力,安寻突然丧失了痛恨的能力,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喃喃自语。 “……你们炽红帝国向来笃信天命,但所谓的天命,真的存在吗?” “如果天命存在,你们国师说过我是他的命定之人,亦是救他的唯一希望,为什么我想尽了办法,拼尽了全力,依然没能救得了他,没有改变他的命运?” “如果天命不存在,你们炽红帝国为何要迷信那位国师的预言,不远万里去星河会提亲,甚至强拆了我原本的婚约,强逼着我背井离乡,入赘到这深宫里来?” “如果阿迁的命运是耗尽寿数,病逝而亡,那我呢?我的命运就是身不由己,任人摆布,要在这异国他乡的皇宫里孤苦伶仃,守寡老死吗?”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到最后,已声如蚊呐,兀自低语。 “倘若……倘若一切可以重来,倘若还有下辈子……我绝不会听任摆布,我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强大起来,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是个被用废的棋子,窘迫难堪,朝不保夕……” “不会的。”幔帐外的人突然抬高了声音,安寻这才发现男人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浑厚沉稳,变得喑哑而苦涩,像是每个字都化为了刀片,划着他的喉咙才艰难吐出来。 “不会的……你不会朝不保夕,也不会再身不由己。”那人不断重复着,“安寻,是我……是我们对不起你,穆迁死后,你已是自由身了,你不用再留在这里,你可以重返自由联邦,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安寻凉凉地笑了:“是吗?你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凭什么能越过皇权祖制,替你的父皇母后,决定我这个丧偶弟夫的未来?” 这段时期的人生巨变,让安寻已经明白了世态炎凉的残酷,他早已不复初入皇宫的天真烂漫,再加上对穆弃的不喜,他越说越尖刻,甚至是毫不客气地直戳人伤疤。 “就凭你自诩清高,从不参与朝堂权争,活在自己安稳舒适区的‘志向与魄力’吗?还是凭你天生好命,仗着皇后殿下的溺爱与庇护,就以为事事可遂你心,只要三言两句就能决定别人的前程命运?” “可笑。真是可笑。”安寻恨声道,“倘若我是你,绝不会自不量力地随便许诺,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以为你是一言九鼎的炽红陛下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不,我只觉得你幼稚可笑,盲目自大,根本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这话过于刻薄,安寻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但幔帐外的人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重复道。 “我会帮你返回自由联邦。”那个人说,“你一定可以回去的,一定可以的。” 安寻不置可否,短促地笑了一声,对方大概以为他是在冷笑,又补充道。 “我知道我们对你亏欠很多,你可以索要任何补偿,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安寻沉默了。 “我不要补偿,我只想求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我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要强闯我们迁安殿。” 不知何处吹来了萧瑟的凉风,浮动着低垂的白色幔帐,安寻缓缓坐起身,他盯着幔帐外的黑色人影,句句紧逼。 “我与穆丽皇女她们在御花园赏花的那天,你为什么要闯入阿迁的寝宫,与他见面?国师明明说过,你们兄弟两人此生都不能相见,二十多年来你也从未越矩,为何那天你竟不顾阻拦,执意破戒,让阿迁从此陷入昏迷,一病不起?别拿那些蹩脚的借口来糊弄我,我知道你以前没有说实话,而现在,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安寻执拗地盯着那道人影,执拗地等待着那个答案,良久后,他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答——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无法告诉你。” 男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像是怅然,又似在呓语。 “或许,这也是我的天命吧。” 安寻心头一紧,他猛地拉开幔帐,可外面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人影。 “穆弃?穆弃!穆弃!” 心中莫名慌张,安寻想下床去追,却一脚踏空,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从空中急剧坠落,身体猛地一震,彻底睁开了眼睛。 强光涌入视野,安寻下意识又闭上了眼睛,身体的其他知觉渐渐脱离了冥想的空离状态,让他重新回归了这个世界——他听见了外面海浪的涛声,感受到船体轻微的颠簸,闻嗅出杂物间陈腐的灰尘气息…… 半晌,安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杂物间的气场与自己不合,以往安寻冥想后会觉得神清气爽,今天他却觉得胸口莫名发堵,似乎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苦思无果后,安寻放弃了对这种古怪感觉的追寻,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扶着墙壁重新站起身。 安寻四处走动一圈,将杂物间内残留的痕迹清理干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返回了上层的船舱。 走到一半时,安寻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几句骂骂咧咧,听着像是星河会的人。 他们已经清完了场,从甲板上回来了?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安寻立刻停住了脚步。 虽然他不惧这些人,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帮人在甲板上毫无收获,肯定正在气头上;自己孤身一人,身上又带着装满星珠的空间项链,双方真要狭路相逢了,难保那帮人不会见财起意,对自己不利。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安寻迅速朝后退去,这条走廊两边都是闲置的房间,恰好有扇门虚掩着,安寻立刻闪身进去,静立在门后。 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他们没有走入这条走廊,而是走了另一条路,那些杂乱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安寻松了口气,他下意识靠上身后的墙壁,不慎触碰到了某个开关,室内白墙上突然投映出了图像,音响设备也同时开启,一个公式化的新闻播报腔在室内响起。 “……今年炽红帝国的皇家祭祀仪式,堪称十年来规模之最,仪式流程及典礼器具,皆遵循了大灾变之前的古制,引来了外界众多关注……” 安寻准备按停投影的手不由一顿,目光也下意识望向了投影屏幕上的画面。 然后,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映入了他的眼帘——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祭祀祷词的领诵者,并不是帝国太子穆巡,而是四皇子穆弃。” “这是否从侧面印证了,‘太子地位不稳,炽红帝国陛下有意另立新王储’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而动摇了太子地位、可能取而代之的,就是这位名不见经传,近两年才异军突起的黑马——穆弃殿下?”
第29章 穆弃。 那张脸, 那个名字,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梦魇,让安寻僵立在原地。 明明想要挣脱, 明明想要醒来,但不由自主地, 他就是无法移开视线。宛如被施了定身咒般, 安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里的人—— 身着绛青色祭祀古服的英俊男子,站立在高耸的祭台之上,他身姿挺拔,目视晴空,双手举过头顶, 施行大拜之礼。 “炽红千古, 天恩无疆——” 磁性醇厚的嗓音,经由精神力的加持,传遍整个祭场,祭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举手同拜, 祝祷声此起彼伏,汇集成一道庞大的声潮, 声震九天—— “炽红千古, 天恩无疆——!” 祝祷结束,祭台上的男人走下高台。他面容俊朗,步履沉稳,举手投足尽显皇家子弟的高贵大气, 当他站回皇子的队列中, 不仅没有弱化这份贵气,反而更加醒目——不仅仅是他容貌出众, 气质超拔,更因他毫无其他子弟的骄矜之气,看上去平易近人,谦逊宽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样的穆弃,安寻从未见过。 他所熟知的穆弃,是两年后那位权势滔天的炽红帝王,而不是眼前这位温驯谦和的四皇子。 ……原来这个时期的穆弃,竟是这样的。 微妙而古怪,熟悉却陌生,一种说不出的荒谬感取代了梦魇再临的紧绷和束缚,安寻长长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也太过在意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虽然相隔了两辈子,但在时间线的延续上来说,从安寻亲眼目睹穆弃病逝而亡,到现在又看到更年轻更鲜活的“穆弃”,前后才只过了一个多月,换成任何人,乍一看到“仇人诈尸”,没吓出应激反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自己还是得尽快调整好心态,若是总为一个根本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一惊一乍,那就太可笑了。 安寻暗暗又坚定了一遍“绝不会再去炽红帝国”的决心,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时间线和事件线不变,从现在算起,穆弃就只剩五年寿数了? 对方比自己大十岁,今年穆弃才刚二十八,在三十岁时,对方会登基称帝,就一位帝王来说,这个年纪算是非常年轻了,甚至都未到壮年。 安寻在炽红帝国的皇宫待过,知道那边的人对帝王的健康多么重视,宫里常年有SS级的治愈师时刻待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弃只当了三年帝王,三十三岁就早早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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