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板板正正地给他穿戴,哼着歌给他系上腰带时,谢漆沙哑地表达了困惑:“你是不是活不好?” 高骊:“……” 高骊:“什么?” 谢漆一向禁欲,之前对高骊最大的绮念就是亲吻两口,忘记他们有关这事的具体记忆后,也不会去温习这类知识,最多是脑海里有零星的片段,于是直白地追问。 中心其实就一个意思;我好累,虽然得趣但实在怕了,下次的敦伦如果还是这样的烂活,我不做了。 高骊懵了好一阵,脸红脖子粗地比划着结巴解释,力证以前十分和谐,昨晚和刚才是久旱逢甘霖,不免忘乎所以,总而言之,他必在敦伦之礼上精进克制,修炼出个互相采补而非他独食云云。 谢漆满脸怀疑,高骊诚恳又滑稽地合掌,涨红着脸再三保证,于是他心软改口,竖起三根手指正色:“事不过三。” 高骊眼睛明亮,忍住笑,肃穆地并起三根手指碰碰他的指腹。 那就是还有两次呢。 * 谢漆瘫到傍晚,一动不动地放空着,高骊黏在一旁尽心地大行推拿之术,若不是军务那头来了人把他喊走,他还能兴致勃勃地摆弄他到晚上。 高骊一走,影奴们才探头探脑,先放苍鹰进屋。 谢漆哭笑不得地召人进来,听了一圈要紧的、关切的,表面冷静地一一应了下来。 只是在听到高沅时有些讶异,他还在这栋楼的客房里等着。 “邺王府的梁家人没有来带走他?” “来了,邺王以死相逼不走。” 谢漆指尖活动了一会,抚了抚怀里放置的绢布,找出纱布把眼睛蒙上:“带他过来。” 高沅很快到了。 谢漆等了一会,只听见从他手腕上传来的铃铛声,哭声或是对昨晚的不满、辱骂都没有。 高沅只是在凌乱的呼吸里哑声问他:“我还是要被带回长洛了,谢漆,我该怎么办?” 谢漆摇头。 这十七天里,他把高沅以前的疯话拎出来抖了再抖,逐渐确定高沅也是重生之人。 但……重生对他好像没什么用,他不会用上辈子的先知去改变时势,甚至连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做不到。他专注的地方奇怪而无谓,注定徒然。 高沅不是因为重生回来才变疯。 他一直就是个小疯子。 “如果有一天,轮到我死在你前头了,你以后会记住我吗?记住我的样子,我的声音。” 谢漆正想着就听见他的傻话,有些无言地抬手揉揉后颈:“高瑱谋反,长洛的内阁直到现在,也没人提议杀他,至多是提议圈禁、流放。你是未来的储君,你不会犯下比谋反还严重的罪,梁家上下管束你,也保护你,没有人会让你死。” 高沅“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喃喃:“也是,云国都被打服了,晋国不灭,长洛不破,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后路,我也不知道了。” 谢漆听他茫然失措的呓语,听了半晌,问出了这些天来,盘踞在他心里的疑问。 “高沅,你说做过梦,在那梦里,你是不是没有戒过烟草?从你第一次沾到烟草后,你就没有戒过,也没有医师给你治过。” 高沅手腕上的铃铛声不规律地响起来。 “你还说我当过你的影奴。”谢漆指尖轻动,“你在那梦里,是不是也给我喂烟了。” 高沅看着谢漆,眼前是邺州,是一间平凡朴实的客房,他眼里看到的却忽然变成了奢靡辉煌的东宫。 十二扇绮丽屏风围成了一个精致的牢笼,困在里面的人是玄级影奴,只需要伸手推开一扇屏风,哪里都能去。 但那个号称同代里最拔尖的玄漆蜷缩在中央,掐着自己的脖颈朝他爬来,指尖抠在地毯上,无力得连地毯都抓不住。 “主子,给我云霄烟吧……求你了。”
第199章 高沅死寂了许久,谢漆按着后颈的手指节发白。 他从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也明白了为什么潜意识里这么憎恶高沅,不愿回想起与他牵扯的记忆。 零星的记忆片段让他对三年前中烟毒后的反应有印象,神智心志都溃散的时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疯癫的智障。 也许烟毒和烟瘾不一样,然而沦丧尊严是必定的。 他可以继续破译方师父的遗书,但在高沅面前,他不想摘下缚住双眼的纱布,他永远不想看见高沅的脸。 高沅抬起左手掩住双眼,透过铃铛声和模糊视线,看着始终蒙上眼睛的谢漆,他一直想让他解开纱布,再像从前一样注视自己。 可他又害怕看到的不似从前。 他所割舍不下的从前,弥漫在浓淡不一的烟雾里。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烟具里,他随意摆弄从高瑱那讨来的影奴,看他堕落的喜怒哀乐,和沉沦里不时清醒的勃勃生气。 最初讨要他,先是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长兄的背影,以至于念念不忘。后来又觉得讨了来能把高瑱的面子碾在脚下,他长得也顺眼,不当玩物暴殄天物。 可后来……凡事为什么总有后来,为什么总有变数。 他有一群梁家暗卫和一个忠诚的绛贝,可他还是贪恋上那不像奴的奴,用尽贫瘠的所知去驯服他,从酷刑到烟草,那就是他这辈子掌握的鞭子与糖了。 他没能用酷刑令他臣服,但烟草,确实调教出了一个顺心称意的人偶。 “滚出去。” 高沅手腕的铃铛抖得越发厉害,他一直告诫自己,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谢漆已经够了,比起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没有什么比鲜活的爱恨更耀眼。哪怕谢漆的爱恨只剩下后者。 可他还是想为自己找一点作为,减少诘难:“我是戒不掉,是喂了你烟草……但我帮你戒了。谢漆,前世,不,是在梦里,是我陪着你戒掉如蛆附骨的烟瘾,我没有用烟草控制你到最后,你后来自由了。” “即便你戒烟后,因为受到刺激忘记了我们在一起的记忆,我也没有强求了。我那时在学着懂事,我还在想治好你的腿,我在学的。可我没想到舅父会在你的药里下毒,直到你了无生机,我才知道他不留余地地把我最珍视的人害死了。” “你最后在天牢里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是被我折磨而死的?不是的,谢漆,真的不是我,我折磨你,只是希望你乖一点,待在我身边,不要再去找高瑱,和我在一起就好,我从来没想过葬送你。别恨我,或者少恨一点,行吗?” 谢漆在他压抑的哭声里拼凑出前世的光景,憎恨旺盛到极致时反倒呈现出麻木的平静。 他刚被高骊焐热的体温又降成冰冷,肺腑里吐出的声息仿佛都成了霜气。 世上有无数极尽恶毒的语言,他被心魂里的霜刃割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滚。” * 高骊那头被叫去商议邺州接下来的动向,还有何时启程回长洛。 高骊听了半天,看向决心留下来处理善后的许开仁,思考再三,点名留下光棍张辽带两万军队在东境支援,文臣背后要是没有刀枪,谈何改制有依。 唐维赞同安排,一旁张辽没有二话,但这就当场怀念起班师的众人了,泪眼汪汪地挨个握手,惹来大家的一众嫌弃。 袁鸿则被指派带兵护送被拐来的北境女子返回故乡,事不宜迟近日就出发。袁鸿没有异议,只是看向唐维的眼神哀怨了不少,他最怕夫夫聚少离多了。 许开仁表面看着四平八稳,内心其实也架不住一些离愁。方贝贝是要回长洛为霜刃阁效命的,而他这边东境改制困难重重,经此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共住一片檐下,侍弄薄田逗贝贝。 一圈商议下来,高骊也意识到在座的就他自己不至和老婆分开,一时是同情,一时又是缺德的庆幸,握拳抵到唇边忍住笑。 “谢青川那头催得急,十天之内必动身。”唐维提议,“拖到最后期限,我们主军拖到十二日那天再启程吧。袁鸿带一万,三天后护送受害人们回北境,张辽率领两万,留下来充当许大人的后盾。” 具体兵种再行细化的安排,一桌人商量了足一个时辰,掰扯到错过晚膳才结束。 高骊顾不上咕咕叫饿的肚子,风一阵火速回了影奴们的据地,谁知却扑了个空,谢漆不在房间里休息,竟是去了不远处的练兵场。 高骊眼皮一跳,不说谢漆双腿仍不太利索,昨晚和上午的床事也让他小脸皱巴的。他下午轻揉谢漆腰身,他还不舒服地哼哼,怎么最宜休息的晚上跑去了黑灯瞎火的练兵场? 他饿得跑去后厨薅了影奴们的两个馒头,叼着又一阵风地朝练兵场跑去了。 几个小影奴看他跑得没影,端着大碗面面相觑:“陛下真是不拘小节。” 其中一个说:“他叫阁主谢漆漆,还叫老婆,我不小心听见的。” 其他人:“啊这……” 小影奴们互相抖抖肩膀,大受震撼地继续埋头干饭。 练兵场离影奴们齐聚的客栈不远,高骊很快到了地方,他这阵子没少练兵调军,对兵台本就熟悉,不需海东青帮忙找人,很快就循着猜测找到了谢漆。 他在射箭台。 正是初二夜,月光不够明亮,四野蒙上薄雾一样昏沉,草垛掩住了靶子,秋风又飒飒干扰,但高骊还是听到了箭矢坚定地划破夜空、直击靶心的清脆声响。 他放慢脚步向谢漆的背影走去,谢漆身后的两个影奴无声地朝他行礼,识趣地往暗处退去。 高骊轻缓地走上前去,把谢漆快要射空的箭筒装满,专注地看他在夜色里的侧脸,并不打扰他。 谢漆是习武之人,离不开武艺锤炼,尚武早已刻入了骨子里,受金戈熏染,整个人由内而外冰冷而锋利,虽冷却蕴着生机勃勃的鲜活,像此时这样的空洞麻木不多见。 谢漆眯着眼机械地射空了所有箭矢,垂下长弓吐出一口浊气,仰首浴在月光下合眼,滋生了几分乘风归去的超脱思绪。 但超脱在身后响起的声音里消失,他睁开眼睛,猛然就被拽回了红尘。 “真厉害,靶心全被射满了。”高骊走到他并肩处,抬手在他肩上轻揉,“神箭手,你练了这么久,累不累啊?腿不疼腰背总该酸了吧?” 谢漆专注到麻木,根本不知他是几时来的,瞪圆眼睛看他。 高骊边说着话边收走了他手里的长弓,拎起箭筒跑去放回不远处的武库,折回来一看,谢漆在秋风里垂手站着,一双异瞳随着云月明明灭灭,犹如一道游魂。 他二话不说跑到他跟前,背过身蹲下:“来,上我背,背你回去。” 谢漆迟缓地到他背上,一时之间好似重启过来,用胳膊勒住他脖颈:“陛下,你大晚上不和文臣武将议事,跑来当小厮?” 高骊背起他往回走,怜惜他的调整速度,不知道他方才深陷什么,但他不多说,他便相信他能独自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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