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垂着眼低头与他对视,水光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忍着弯腰抱紧高骊,喃喃:“去年回长洛,我的重生和你的穿梭,我就在萧然口中和霜刃阁的纸堆里获知了。高骊,我也不知道待今年七月七之后,我们的结局会成什么模样,自我知其天命,除却在你怀里,我便都不能安睡……此事我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坦陈。” 高骊猛然想起了去年十月二十夜谢漆的崩溃,他以为那些眼泪都是为身世和故人。 那崩溃里原来也有他的一份缘故吗? “你必然改变了我的命途,我也改变了你,我们就像停不下来的齿轮,互相咬合着前行。现在,我们没有秘密了。”谢漆抓紧高骊的脊背哑声,“父冤母凄,亲姐悲楚,那些苦痛因为隔代,因为素昧平生,变得遥远和迟钝,唯独你,近在咫尺的生别离……当真是折磨人。高骊,七月七尚远,既然此世晋国已安康,那我们先这样相拥着安睡,好吗?” 高骊发起抖来,手臂上青筋毕露,若是放纵蛮力去抱紧他,只怕能一举揉碎他的骨头,好在他现在已经学会自如地控制气力。 于是咽下喉头辛辣,低哑地在他怀里笑:“好,不问结局,我们只论此刻。” 一番收拾和日常后,深夜时纱帐深深,高骊濡湿地亲吻着谢漆,上瘾一样非要顶入里头,谢漆指节间环着几缕蓬松的卷发朦朦胧胧地睡去,高骊拥紧了拭去他斑驳的泪痕,仗着一身灼热的体温,要做谢漆的天然被炉。 谢漆睡得沉沉,清晨在水声里模糊醒来,发现自己让高骊揣着浸在浴桶的热水里清理,咕哝着茫然回头,见到高骊的脸便靠上去。 高骊吓了一跳,捞起他以免滑进水里,轻笑着抱好他蹭蹭,捉着他的手在水面上轻拍,玩猫崽的爪子一样,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早:“早,老婆,很累是不是?你只管睡,我给你洗洗就好,待会把你抱回被窝里,你只管睡到自然醒。” 谢漆失眠了多日,很快继续眯着眼,热气氤氲中毫无戒心地坦然交付:“好哦。” 高骊心软得一塌糊涂,险些误了早朝的时辰,若非梁家引起的连锁太重大,当真只想抱着他厮混上一整天。 谢漆昏昏沉沉地睡到晌午时,起身时分不清是睡太久导致的腰酸,还是高骊所致。 醒来没多久,踩风便赶紧呈上来一个长盒:“恩人,昨夜邺王疯症发作,跑去了梁太妃生前的住所慈寿宫,他破封强闯而入,对其主殿打砸,最后竟点火烧了主殿。奴才们连夜灭火,发现主殿的宫墙一角有不对之处,当即破墙以视,结果在其墙隙里找到了一幅残画。” 谢漆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了什么记忆片段,皱眉道:“打开。” 踩风开盒,从中取出一卷画展开,画的下端被火燎了去一截,以至于画上的人物肖像只剩下膝盖以上。 这幅焦去一截的残画上描了足足十一个人,正中间是一个形貌极精致的青年,他被描画得极其传神,微微笑着,眉眼间笼罩着十分温柔的神情。 除了左唇外侧没有一颗朱砂痣——这张脸和谢漆的脸极其相似。 谢漆抓住了脑海中飞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那是他飞雀一年初,中了烟毒后在慈寿宫调养的时候。 慈寿宫里的太妃们能因深重烟瘾而齐齐疯癫,便是因为整座慈寿宫的无数器物都浸润了烟草的灰屑,一众太妃日日在充斥烟草的环境里待着,自是神志不清,梁太妃常逗留的地方更甚。 谢漆当时不止受烟毒侵蚀,还萌生了烟瘾,仗着嗅觉灵敏和轻功潜入了主殿,嗅到中墙悬挂的名画浸润了烟草的气味,便悄悄焚烧名画,嗅画中烟草的气味解瘾,结果发现名画之中嵌着一幅薄薄的私画。 他看到私画上有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即便神智糊涂也觉奇怪,便将画卷起楔进了宫墙的角落藏好。 谢漆从回忆中醒来,取过这副重见天日的画,立即召来了影奴们去核实画上十一人的身份。 高效核查到黄昏时,高骊还在内阁里被绊住未回,谢漆已将画上的十一人全部确定好了身份。 他沉吟了半晌,终是按着太阳穴哑声吩咐:“踩风,你去审刑署,请唐大人过来一趟。” * 唐维在审刑署事忙,得了邀请便放下杂务匆匆来了天泽宫,进去后一眼看到桌前的谢漆,长发只挽了一半,素簪常衣,养眼得很。 见这么一个美不胜收的人,唐维的焦躁陡然散去,放慢脚步上前去:“谢漆,你有事找我?” 谢漆将桌上的画铺陈到他眼前,示意他看。 唐维垂眼一看,视线先被中央那个与谢漆眉目相似的青年吸引,但是很快,他就被青年右侧的一双夫妇慑去了注意力。 谢漆解释了这幅画的由来,告知画上十一人的身份。 这幅画是梁太妃私下所画,正中间的青年便是睿王高子歇,睿王左侧五人,右侧六人。 梁太妃绘下这幅画时,似乎是秉持着想象中的情感配对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是成对的“佳偶”: 最左边是当年到晋国为质的年少云皇和墨牙;紧接着是汤执棣与梅氏姐妹的生母梅夫人;中央是梁太妃和睿王高子歇,他们年少时曾有婚约在身;次之是唐实秋夫妇;随后是睿王的影奴玄坤和彼时的长公主高幼岚。 最后第十一个人,是睿王妃唐氏。 这幅画被谢漆在不经意间焚烧掉了一半,通过对画作的工笔研究,画上其实应该是十二人,唐氏手中应该还牵着小小的高钏儿。梁太妃心系睿王,对唐氏只怕是没有多少好情感,但她还是将她们母女画在了画作上,聊以做故人慰藉。 这画上的人,本该做夫妻、爱人的五对人全部没有好结果,非死即离,无一安然。 便是最后的睿王妃母女,也骨肉分离,阴阳永隔。 生多悲情,死亦无圆满。 “这幅画上的人全是当年与睿王关系匪浅的人。”谢漆指向唐维所看的那对夫妇轻声,“这两位,是你的父母。” 那对夫妇正是年轻时的唐实秋与妻罗氏,唐维沉浸在见到父母遗像的震惊和悲伤中,但掉过了眼泪后,他也感到了不解,指着中间睿王高子歇的画像,抬头看向谢漆的脸:“谢漆,若此画不假,你……你的长相,未免太像睿王了。” 长得这么像,难道是巧合? 谢漆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垂指点在画像上方的留白处,像是点在了一处无形的陈年疤痕上,抬眼与唐维幽幽对视:“不是巧合,这是我生父。” 唐维的眼泪凝固在眼角,被吓到憋回去了。
第214章 黄昏时分,高骊便结束了内阁一天的忙碌,正烦躁地揉着后颈散会想回天泽宫,踩风手下的宫人来汇报高沅昨夜发疯闯慈寿宫的事,并将在慈寿宫主殿发现的画、谢漆与霜刃阁影奴的排查结果一并上报。 高骊手一顿,今天谢漆紧急处理慈寿宫的画,明天或许就亲自去处置高沅。 他身上的气压一瞬降低,唇齿似乎溢出了初一的血腥味。 高骊放下手,在回天泽宫前,先绕道去了高沅的所在。 前去的路不短,脚下踩着的残阳退化成夜色,他迈上浓墨铺就的玉阶,掠过齐齐跪下的行行宫人,看到了锁在宫殿里的高沅。 高沅蜷在地上抱着一个旧人偶,嘴里塞了布团以阻疯话,他空洞的眼睛在看到高骊时出现了诡异的光芒,开始拖着锁链在地上挣扎:“唔、唔!” 高骊点了一个临近的御医问情况,御医小心翼翼地答:“陛下,病患昨日白天心志溃乱,原只是心恸之疾,但他昨夜前往慈寿宫打砸烧地时,无意间烧了慈寿宫主殿中的物什。那些物什中浸透了烟草的灰屑,一燃全挥发,病患吸食了相当的烟草,烟瘾有卷土重来的征兆。” 心疾加烟瘾双管齐下,高沅疯癫更甚,这才拿布团堵住他的嘴。 高骊俯视地上的高沅:“取下,让朕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宫人照做,并夺下他抱着的旧人偶,高沅口涎未干,混乱的喘息伴以尖锐的哭喊,口齿不清地发不出几个音节。 高骊垂眼看到放置在一旁的人偶,阴鸷的眼神紧盯着人偶唇外侧的那一点红痣,一时听不见高沅的声音。 “玄漆、玄漆救我……” 浑浊的哭喊触到高骊绷紧的心弦,他几乎遏制不住满心外溢的戾气,嘶哑地令所有宫人退下,殿门刚闭上,他便上前抓起人偶一举撕碎。 滋啦一声,棉絮飞扬了一地,不远处的高沅停止了哭喊,茫然地伸手摸满地棉絮。 高骊憎恶地踩过棉絮,扯住高沅后领将他拽起来,手背上黛青色的青筋暴起,如同幽幽的河流被暴怒的因子注入:“高沅,别仗着疯了就自欺欺人地以为失忆了,你在喊谁?啊?你怎么敢的?” 高沅涕泗横流的脸狼狈不堪,眼神痴狂疯癫:“玄漆、玄漆在哪里……” “玄漆死在你脚下了。” 高沅的脸骤然惨白。 “你把玄漆折磨疯了,折磨死了,你现在还能喊他来救你?” 高沅身体颤抖到痉挛,他嘶哑地嚎叫起来,高骊一松手,他便摔到地上疯癫地撞额,顷刻间撞到头破血流,又悲嚎着痛。 他爬去收拢棉絮,哀嚎着梁家所有死了和将死的人,从母亲喊到表兄,从大哥喊到谢漆,心恸至甚时又呕血,抱着纷扬的棉絮喃喃:“我什么也没有了,玄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是孽种,是天阉,还是凶手,玄漆……” 他哭嚎着蜷成一团,久违的烟瘾似乎再度席卷,难熬得满地打滚,滚到高骊脚边时抓着他的衣袖哀嚎:“烟,玄漆,我要烟,给我烟!” 高骊本可以避开,身体却翻涌起一股剧烈的晕眩和作呕感,他在异世领教了如蛆附骨的烟瘾,也亲眼看到了异世的谢漆在烟瘾里如何如兽地哀求,刻进魂魄里的阴影笼罩了全身,他竟在这一瞬对高沅的疯状感同身受。 多么浓烈的不见天日的绝望啊。 他踉跄着向后退,急喘着靠在宫墙上缓下心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高沅拖着锁链一步步爬过来,半晌嘶哑地笑起来。 他给高瑱定制了下场,高沅也应该有量身定做的报应。 半刻钟后,面无表情的皇帝打开紧闭的殿门,走下玉阶离开,踩风手下直属的宦官忙跟上,忽然听到眼前的皇帝低声:“上前来听令。” 宦官忙跟上弯腰:“陛下请吩咐。” “给邺王喂烟草。” 宦官一怔,不察落后了几步,忙敛衣紧跟上皇帝的步伐,听到了他无悲无喜的声音。 “梁家烟草那么多,烟草一日未禁绝,便让邺王多吸食一日。” 诸因得种,收来诸果。
第215章 高骊浑浑噩噩地踩着夜色回天泽宫,收拾了衣冠,调整了神情,迈进去后刚想轻唤一声谢漆漆,就被迎面扑来的一个人影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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