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决眼睛一圆,当即握住腰间佩刀朗声应了好。 午后春暖,吴府乱中有序,两队影奴在一处僻静庭院伫立,默默围观各自的首领交手,最后是谢漆输给了琴决。 琴决收刀时笑:“您有旧伤,我胜之不武,但我到底赢了。” 谢漆额角淌过冷汗,认真地点头:“这是我初次单挑败了,我输得心服口服。飞雀四年二月一,琴决胜玄漆。” 琴决脸上笑意愈发欣然,抱拳一拱:“那我就厚着脸皮,带着这战绩告辞了。” 谢漆抬手抱拳:“一路太平。” 琴决转身带着其他黑翼影卫离去,谢漆抚着刀柄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回头,便找理由带人回新霜刃阁。 只是望到背影消失,也无一人回头。 * 下午群臣到吴府吊唁,不止朝上的士族官员,长洛颇有势力的几乎都来了,豪商老绅、大僧名道无所不到,这些各在领域以手遮天的人打着来吊唁的幌子,实则是进行一次世家余族的大团建。 七大世家百年屹立,吴家皆为首,现在七大去其六,身为家主的吴攸没有任何继承人,正是群沙无首的惶然和窜动时刻。 谢漆握着刀柄穿梭其间,迎着数不胜数的敌视和窥伺,凛冽地感受到何谓百足之虫。其他几大世家都因无可辩驳的大罪证而抄家分解,只有吴家像一头钢铁巨兽难以下刀,遑论还有镇南王夫妇。 他正想着满朝对高骊施以的可怖压力,就收到了老鹰捎来的宫城信报。 信上汇报了下午内阁的状况,高骊明面上为了安抚士族派系,不仅不追究他自戕前的罪行,还演着悲痛戏,声称对吴攸之死抱以憾痛,今夜要前往护国寺,亲自给这位股肱之臣树碑立牌。 护国寺三字触到了谢漆的心弦——明天二月初二,正是双重日。 高骊特地去那儿,是要见那异界中的萧然? 没过多久,高骊的海东青小黑便送来了亲笔信,高骊于纸上解释,他会在护国寺独自度过一夜,希望谢漆继续留守吴府周旋,双重日结束前莫要前去找他,免得受另一个“他”欺凌。 谢漆心上顿时再添阴翳,但既然高骊希望他不插手,他便不置喙。 吴家事繁地广,谢漆有意探查偌大吴府,此前吴家守卫严密,霜刃阁也难以收录有关这钢铁巨兽的情报,如今吴府瓦解了数角,又有高幼岚在,正是能寻根究底的好时机。 一入夜,吴府的来访者渐少,谢漆和高幼岚同退到吴府的客房,齐聚一张书桌前,高幼岚详述吴家庞大的四境旁支,几乎在手把手地教谢漆今后如何一步一步分化掉吴家。 她铺开随身带着的古旧羊皮卷,铺陈桌上,冰冷指尖顺着卷上吴家势力的注线图游走,言谈间如指导杀鸡烹牛:“短则十年,长则翻倍,分散四境八方的权力须归中央,这是你们必须达成的改制效果,不能回头和中止。吴攸犯的罪迹必然不少,但现在不适合清算,稳住部下的世族,提拔郭家父子,五年之内若有不臣之心则并斩,无则授虚职架空。” 谢漆认真地听着,默记在心,准备过后默写下来,届时转交唐维。 高幼岚声音冷酷地谈到其它:“你们必须杜绝世家大族再行联姻,帝相二人绝不能和他们结下婚姻。我听过唐维在北境和匪将袁鸿订终生的事,他暂且不提姻亲,你和皇帝有什么打算?吴攸无后是好事,世族找不出一呼百应的首领,我和镇南王无后也是好事,我们百年之后南境断了世袭割据自收归中央,但皇帝无后非同小可,为下一代执政着想,他理应和寒门女子婚配。” 谢漆在她的句句冷厉里脊背发寒,她对刚死的儿子、自己和丈夫都是工具之论,她的冷酷落点虽是利于高骊谢漆他们,但在她的眼中,他们也只是推动改制的工具而已。 她在三十年前就站定、拥护改制一党,为此牺牲的、忍辱的已足够多,坚持到了今日,终于看到改制一党胜利的曙光。但高骊若是无子,下一代执政失去正统的继承性,稍有差池便极可能出现改制断代的后果。她自是无法忍受这极具危险的可能性。 她维护着改制一党来之不易的胜利曙光,不允许这曙光迎不到中天烈阳。 高幼岚千里迢迢从南境赶来,表面是为吴攸,实质是为推动新的改制、捍卫旧的习统。她的态度,也是他们那一代人对谢漆这一代人的施压浓缩。 谢漆想通了她的心路,胸腔感受到了一股窒息。 高幼岚不是梅念儿,他没有足够勇气直白地说“我和高骊两情相悦,我们打算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他只冷静地回答继承人:“高骊无意姻亲,宫中有高子稷,这就是下一代最适合的执政人。” 高幼岚头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了笑意,却极凉薄:“若女嗣能成,你猜我当年为何不直接起兵推翻高子固?” 谢漆在她的威压下毫不示弱:“如今时势不同,将来更与从前迥异。” 她又冷笑道:“百年政统尚且改转不了千年道统,你凭何认定时势能任你们塑造?高子固、高子歇、高盛都能牺牲姻亲,历代都是如此,连开国皇帝建武帝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你和高骊为什么不能?” 谢漆指尖发抖:“因为我们不愿再走你们的轮回!” “这不是轮回,是证明过无数次之后历久弥新的可行路!” 两代人剑拔弩张地争执,他们拥护的本质并不相悖,只是隔了时代便异了手段。长驯幼幼抗长,古往今来历如是。 谢漆顶着高幼岚的权威丝毫不退步,但她的权威逻辑有众多时代旧经验支撑,不是他能反驳的。 被攻心是一件消耗的痛苦事。 这次是他,下次就是高骊。 也不知争论了多久,正当谢漆被言语批得劈头盖脸遭不住时,客房外的人忽然来通报:“谢大人,皇帝陛下莅临吴府了!” 谢漆当即停下和高幼岚的争论,神经紧绷地快步起来去开门,高幼岚也皱眉过来:“他为何深夜来?” 谢漆头皮有些发麻:“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子时四刻过了没有?” 门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谢漆心中一咯噔,听见了旁边侍卫的回答:“大人,子时七刻了。” 也就是说,现在是二月初二。 此刻赶过来的是异世的暴君高骊。 谢漆汗毛直立,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高骊下午发信说得好好的,今夜去护国寺,希望他在双重日结束前别去触另一个“他”的霉头,可谁知“他”这么快就找来了? 皇帝于转瞬之间大踏步到了近处,浑身低气压,与昨天截然不同,高幼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开口就听他低沉沉地赶客:“朕身体不适,谢漆之外者滚开。” 北境禁卫军上前清场,他则一把抓住谢漆的胳膊,风一阵地来又风一阵地抓了人进客房,暴力关门将其他人拒之门外,而后凶狠地掐住了谢漆后颈。 谢漆逃跑未遂,脊背悚然,反手欲掰开他虎口躲开,他知道一到双重日高骊就会自服烈性软骨散、外加自封筋脉锁丹田,这暴君很快就会发烧无力……但他撼动未果,被暴君暴力地掐着摁在书桌上。 谢漆几乎是砸到桌面,上身被迫趴在桌上,戴在颈上的黑石吊坠硌得锁骨作痛,两手又被暴君抓住反剪,仿佛被头野蛮的猛兽镇压,一整个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调整呼吸,牙齿咯吱颤栗:“陛下,有话慢说,请别这样……” 背上的暴君低哑地念了几遍他的名字,而后俯下来凑到他耳边,呼哧呼哧地喷洒灼热的气息:“谢漆,吴攸真死了?” “是,请您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谢漆被他压得呼吸不畅,忽而天旋地转,后劲被暴力地掐着拎起来,甩到了暴君肩膀上去。 “!”谢漆猝不及防,腹部硌在他肩骨,差点吐出酸水来。 暴君扛着他走出两步就停住了,低哑的声音压抑着一股灼热的亢奋和失望:“书房没床?” 他动作粗暴得离谱,反应也快得惊人,扣着谢漆扫落桌面的东西,凶狠暴力地把他摔回桌面,只不过这回是后背着陆的摔。 谢漆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布偶,后脑勺撞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冒金星,浑身骨头余震作痛,吃痛地低声骂起来:“高骊!你是人还是畜生?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偏要仗力气欺人吗!” 暴君强硬地扣紧他双腕压下来,身体滚烫,情绪不正常的亢奋:“对,你说得对,来,你来像之前那样扇朕巴掌,来啊,给你扇,你扇。” 他亢奋到神情扭曲,低头来脸贴脸,那滚烫的体温焐得谢漆发抖,他眼睁睁地看着高骊脸上浮现这种狰狞混乱的表情,恐惧难过并起。 暴君只顾着沉浸在亢奋当中,神智不清,凶狠地咬谢漆的侧颈,嘀嘀咕咕:“梁奇锋该死,吴攸更该死,死得好,死得真是好,你们做得太好了,我的亲友在这里全部生还,仇人全部伏诛,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还有你,在这里你是我的,这里真是好去处……” 他的身体到底不适,没能发疯太久,高烧和筋脉剧痛导致身体无力,谢漆一得到机会便赶紧掰开他的铁手,挣扎着从桌上爬起来反手制住他,抬手本想给他大耳瓜子,对着这张高骊的脸,却终究无法下手。 暴君发着高烧,忍着剧痛伏在桌面上,睁着湿漉漉的冰蓝眼睛又凶又亮地盯着他。 他脸上涌动着兴奋到扭曲的笑,唇上沾了血,喃喃着叫他:“谢漆、谢漆,你靠近来,别离朕那么远。” 可他们不过是隔了一臂的距离。 谢漆封了他的穴位,这才抖着手去摸侧颈,摸到了密集的牙印和血痕,全是被他咬出来的。 简直就是野兽。 谢漆看着他疯癫的亢奋眼神,侧颈更疼了:“陛下,请你冷静下来,这里是吴家,不是天泽宫,这里……并不适合你发疯。” 暴君低喘着看他的眼睛,自称混乱:“我在发疯吗?对不起,朕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朕今晚遇到了谁……不要叫陛下,叫我的名字,来扇我啊,你为什么不扇了?你来打我,我更能清楚地知道这世界是真实的,不是我发疯做的梦,不是我臆想的海市蜃楼……谢漆,过来,靠近一点,我摸摸你颈子上的血。” 谢漆捂住侧颈后退:“你今晚遇到了谁?” 暴君的眼神变得阴鸷,额角鬓边因高烧沁出了冷汗:“过来,不要离那么远,你过来!” 谢漆指尖哆嗦,侧颈和几处骨头作痛,说不害怕是假的。他忍着畏惧挪过去低头,看着他戾气横生的眉目哑声:“陛下,你能不能平和一点,不要这么凶狠。” 暴君牢牢地盯着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努力克制着亢奋、暴戾,脸部表情越发狰狞,语气便也怪异,凶戾又温柔:“你别怕,给我时间,等我适应了这具身体,我也会善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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