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来寺庙捐款过,”负责人顿了顿,“其实,三年前,她好像去所有寺庙都捐款过。” “我熟悉的几个寺庙负责人对她都有印象。” 负责人拿出当时温清捐款的账目记录,“当时我问她,只是虔诚还是有所求,她说……” 负责人想了想,“她说,只想要她的孩子平安喜乐。” 温清不但捐了大笔款项,还要求寺庙里给温甜点一盏长明的酥油灯。 酥油灯就垫在师父们做早课晚课的大殿里,每天都有僧人负责添油祈福。 寺庙之间经常会有往来活动,一次众人聊起时,他才知道,温清给每个寺庙都捐了大笔款项,且每个寺庙都点着温甜的长明灯。 负责人曾经劝告过温清,命由己造,自我强大,神明才能锦上添花,酥油灯什么的都是骗钱的,纯属浪费灯油。 温清笑了笑,“求个心安罢了。” “我总觉得,灯油就像我的生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 负责人对温清的迷信感到万分不解。 他想了想又问,“施主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还是先报警吧?” 温清迷茫地看着刚刚点起来的长明灯。 “报警?”温清目光空洞,瞳孔里倒映着晃动不安的烛宴,茫然地说,“警察不会管这种事的吧。” 负责人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嘶……警察不管的事?” 看起来像是真的遇到事了。 “后来她什么也不肯说了,”办公室里,负责人依然困惑不解,“但我总感觉,她遇到的事应该也是怪力乱神,而且非常有可能是和她的孩子有关的。” “哎,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不知道这些长明灯到底有没有帮到她。” 江寒沉默不语。 长明灯,燃烧的是温清的生命。 这句话让江寒无比庆幸,还好温甜没有来。 江寒垂眸沉思。 这间办公室是由一座偏殿改造的,窗户还是朱红大漆的木质窗棂,明亮的阳光从窗棂斜照而入,有青色的香火在光束里沉沉浮浮。 铛的一声钟响,江寒垂眼睨着那些青色的浮尘,模糊地想起了温清。 小时候他曾经跟着江父一起去林家做客,那时候的林光耀和温清关系已经非常冷淡,江父问起林光耀的时候,林光耀头也不抬,“她带孩子回娘家了。” 江寒坐在江父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光耀的敷衍和烦躁。 他跟着父亲和林光耀谈生意,没多久,温清就带着漂亮安静的少年回来了。 客人在这里,温清即便不想看见林光耀,也还是很有礼貌的向他们打招呼。 漂亮的少年也乖巧懂事地开口,“江叔叔好。” 少年看向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江寒,认真想了想,开口道,“江寒哥哥好。” 他思考的时候神情认真,像在做数学题一样,怪有意思的。 江寒向他点头示意。 温清不想和林光耀呆在一起,林光耀却觉得身为妻子的温清不和自己一起接待客人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两三句就当着江父和江寒的面吵了起来。 一旁的温甜紧抿着唇,漂亮的圆眼睛里满是哀伤。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家了。 他不想看到爸爸妈妈吵架,字里行间全是离婚,抚养权……可又害怕林光耀气急之下又动手,只能又难过又担心地站在那里,红着眼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江父一声呵斥阻止了那场闹剧。 温清苍白着脸捂紧胸口,“对不起,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她是个多么温婉柔顺的人,竟有一天也会被活生生逼成泼妇。 温清捋了捋头发,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回头对温甜道,“阿甜出去玩吧,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被撵的温甜依然红着眼睛,哀伤地注视着争吵不休的父亲母亲。 “阿甜跟你江寒哥哥出去玩,”林光耀遏住火气,丢给温甜一张银行卡,“跟哥哥出去玩,有什么想买的就刷这张卡。” “爸爸……爸爸实在是……” 林光耀想要出声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期期艾艾地,却发现完全找不到弥补的措辞。 江寒站起身来,“这里离海边不远,我正好想去看看,阿甜你带我去,好不好?” 江父也说,“放心吧,有江叔叔在,不会让他们再吵起来的。” 温甜抓着那张信用卡,垂下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还是闷闷的,像压着哭声。 江寒有点心虚地瞥了眼双方家长,尽量装作好朋友那样地搂住温甜的肩膀,将人拖了出去。 他们从小就在各种场合碰面,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到这个时候,江寒已经在心里偷偷滋生出一份青涩的喜欢。 但他害怕温甜对同性的心意反感恶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 江寒开车带他离开林家,抵达海边时正好遇上日落。 浪漫温柔的海上日落让温甜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江寒克制又紧张地站在他身边,眸光里的喜欢却藏也藏不住。 温甜心里难受,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湿漉漉的沙滩,潮水涌来,将他的脚印冲刷平整,宽厚地容纳他所有的坏心情。 江寒心里也很难受,但那时候他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学了很多很多哄人技巧,可面对温甜的时候还是一瞬间脑海空白。 “爸爸妈妈要离婚了,”就在江寒努力呼气攒起勇气的时候,温甜终于开口了,“我没有家了。” 闷在胸腔里的难过一下子倾泻而出,温甜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没有家了。” 林光耀和温清决定离婚,但却全都舍不下温甜,甚至于两人第一次动手,也是因为争夺他的抚养权。 林光耀纵然卑鄙,但对温甜的爱却没有任何掺假。 可这份爱终究成了沉甸甸的负担。 温甜失控地大哭起来,侧身靠在江寒肩上。 额头抵着江寒的肩膀,将自己整个藏进江寒的身影里。 江寒抬了抬手,却几次三番都没能将温甜抱在怀里。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离婚。 就算分开,爸爸妈妈对他的爱也依然不会变,他的家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江寒陷入回忆里,片刻之后忽然惊醒——是温清,为他们留下觉醒的火光。 是温清燃烧自己的生命,才让温甜从“世界”里脱离出来,重新改变命运。 而这三年,唯一一开始就清醒着的江寒,也对温清没有一丝记忆。 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完全不留下任何痕迹……温清大概率是真的……死了。 那么同样消失了三年的林光耀呢。 林轻的日记里写过,张碧珍说她能将林轻创造的世界变成真的。 所以林光耀大概率也被张碧珍燃烧生命,成全了林轻。 温清和林光耀……也许都已经不在了。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争吵,所有的爱过,都烟消云散了。 他的阿甜,是真的没有家了。 。 温甜始终不肯下车。 不肯走近真相,也不想听到任何真相。 可越逃避,不安的预感就越发真实。 寺庙里的香火气息透过车窗弥漫进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温甜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不知所措地抓紧衣角。 但是那些香火气息,却像打开紧闭房门的钥匙一样,让他无比深刻地想起,上一次带小乖来这里的时候,莫名听到的温柔女声。 温柔而充满爱意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向神佛祈愿,“希望阿甜能开开心心的长大。” “希望阿甜永远幸福快乐。” 碎片一样的记忆力,那个掉落在面前的胸牌上“温清”二字越发明显。 胸牌来回晃动着,旁边小小的一寸身份照也越来越清晰。 温柔的眉眼,浅笑的唇角,那张和温甜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从迷雾中浮现,渐渐显出一个笑容柔婉的女人面容。 温清漂亮的脸出现的一瞬间,温甜再也忍不住,咬着嘴唇痛哭出声。 “……妈妈……” 同一时间,有关温清的线索在江寒和温甜脑海里同时出现,世界线再次补全。 可越是想起爸爸妈妈曾经对自己有多好,那种不安的预感就越发变地锥心刺骨。 很久之后,江寒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停车场外,烦躁地点了根烟。 他该怎么和温甜解释。 他该怎么告诉温甜这个残忍的真相。 ……可他那么聪明,他不肯下车,不肯亲耳听到真相,说明他已经什么都猜到了。 江寒飞速抽完一根烟,烟雾急速掠过鼻腔,刺地他一阵心疼。 最后,他还是长舒了口气,重新回到温甜身边。 “阿甜,”江寒轻声说,“你节哀。” 双眼已经哭肿的温甜这时反而开始麻木了。 痛哭的阈值不断上升,他的心也好像已经死掉了。 温甜睁着血丝遍布的双眼,沉默的靠进他怀里。 江寒用力将他抱紧,低声道,“阿甜,你还有我,还有清宇和小乖。” 他还有家。 想到崽崽,温甜濒死的心脏才猛地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江寒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是江大白用儿童手表打来的电话。 江寒想了想,急忙接了起来。 “喂,江寒,”江大白稚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泥忙完了嘛?温粑粑要肥来了吗?” 江寒没有说话,温甜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屏幕上江大白放大的小脸蛋。 “泥看哦,”江大白将摄像头一转,对上盯着镜头的小崽崽,“小乖弟弟,想温粑粑了。” 小崽崽抱着奶壶,乖兮兮地站在宋知念身边。 小猫眼不安又充满希冀,眼巴巴地隔着屏幕望着江寒。 见镜头对准了他,江小乖抿着嘴巴咽了咽口水,奶兮兮地问,“爸爸?” 小崽崽嘟起嘴巴,小奶音糯糯地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宝贝,想爸爸了。” “爸爸,你想宝贝了吗?” 可可爱爱的小奶音,柔软的奶香味几乎要从屏幕里透过来。 因为镜头有点高,小崽崽努力睁大眼睛向上看,透亮的大眼睛溢出满屏的思念。 温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嘶哑着说,“爸爸……也很想小乖。” “宝贝,你听话,爸爸忙完就回去。” 小崽崽显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懂事的说,“那爸爸,忙完一定要早早回来哦。” “宋城叔叔,不好带呀。” 温甜愣了愣,哼出轻微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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