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热闹。他像一个混迹江湖的千金大小姐,正和自己的侠客朋友们聚会一样,那是他们同龄人之间的话题和相处方式,无论是他、时序,还是年纪更大的时藏锋,都融入不进去,只能在远处吹着冷风冷雨,羡慕地看着那些能得到时茧眼神施舍的年轻Alpha们。 然而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事情并非时家父子所想的这样,时茧对于这些第一军校的同学,实际也并不怎么热络,只是稍微要比与家人相处时的冷硬态度,要更加缓和一些。 且仅有的缓和神色,也都是只展现给特定的几个人看的。 沈行川,付岩,顶多加上一个隋边。 其他人,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记过。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忽然间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热情,明明还在军校时,他们都只是充当着冷漠的看客啊。 难道是他的记忆哪里又缺失了一些吗? 至于余宸,和他身边的那个小跟班—— 时茧随便扫了一眼,没有在簇拥的人群之中看见,也就没太在意。 沈行川一边替时茧打着伞,一边恭喜他获得了皇帝陛下亲赐的联邦之星荣誉勋章,激动得仿佛是自己拿了大奖一样:“以前的联邦之星可都是只颁发给军校大四学员中有过突出贡献的!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一年级生,才刚参与过一次军事任务,就拿下了这么至高无上的荣誉,这简直就是新生代中第一人,不,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时茧被他说得也有些心血澎湃,自从在病房里醒来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他是这么年轻、这么渴望建立功勋的军人,无论最初出于何种目的,也无论他曾是多么柔弱不堪一击,经过一年艰苦卓绝的磨炼,他早已成为了那把最尖、最利的军刀,他有万千的信心亮剑必胜。 沈行川是真心替时茧高兴:“学校在得知后也决定举办一场表彰大会,到时候你肯定首当其冲。不过温长官说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到学校,所以先把消息告诉给大家就行了,我估计这次任务圆满成功,取得了这么大的收获,应该会人人都记一笔功劳吧。” 付岩补充道:“说不定你会成为我们之中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被皇帝陛下授勋的人。” 第68章 最近皇帝陛下这几个字出现得过于频繁, 更何况顾识云还是…… 即便还没有真正和这位联邦的诺曼皇帝见面,时茧对他的观感已经降得很低,并没有带有多少向往去对待这即将到来的一场会面。 他和沈行川等几个相熟的朋友讲述了这些天的经历, 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病床上度过, 在讲到是怎么和顾识云双枪匹马闯进极端组织基地、又是怎么躲过爆炸端了组织老巢时,陆空指小队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听得津津有味, 在时茧简单的陈述中发出一声声惊叹。 不知不觉, 这个身形单薄纤细、常被当做花瓶的少年, 竟然这么快就成长为一群贵族优等生中也拔得头筹的存在, 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用仰视、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如同星星围绕月球转动那般拱卫着他。 这么多人里, 唯独时茧被围在最中心, 人人都仰望他、赞叹他。 那么耀眼, 那么夺目。 连在一旁远远看着, 一直都不作声的温隅安, 也被人群中仿佛闪闪发光的时茧而不自觉地吸引, 目光一直都放在他身上,无论周围有什么干扰都不能打断他对那人的凝视。 那蛇类似的竖瞳里褪去了平日的伪装,不掺杂任何除了单纯欣赏之外的复杂感情, 就只是一种骄傲与感叹,像一个正常的家人、看着弟弟长大的哥哥, 所生出的“吾家有弟初长成”的五味杂陈。 温隅安知道时茧从小就是同辈里的佼佼者,他出身高贵、品行纯良,骄傲又谦逊,自信而大方,美貌只不过是他诸多有点中反而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但即使是见过了曾经那么优秀的时茧的温隅安, 也从未想过经历了二次分化沦为残次品Alpha的时茧,在熬过最初的阵痛之后,居然依旧可以做到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得到这么多人发自心底的认可,这实在是一件太了不起的事情。 他扪心自问,别说是同年龄段时的自己,哪怕就放在现在,他不管是为人处世也好,还是执行任务也罢,都已经足够成熟的现在,他自觉自己也根本比不上年纪轻轻却有着坚定心性的时茧。 温隅安既高兴,又有着一些怅然若失,他禁不住在心底感慨,老天爷究竟有多偏爱时茧,让他得以长成这样的芝灵毓秀、风华绝代,优秀到人只得望其项背,连最寻常的嫉妒心都完全生不起来,只会想这样的人哪怕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一眼,这辈子都算是活够了。 温隅安既高兴时茧能够有这样令人惊艳的蜕变,但同时,那种从小就如骨附蛆般生长在他胸腔里的自卑又熊熊燃烧起来。他是S级的Alpha又怎么样,一则联邦法律根本不允许同性别之间通婚,二则他先前曾经对时茧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他还有什么颜面求得对方的原谅?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哪怕等级低下,时茧也从未自暴自弃过,他从不把等级挂在嘴边,不以基因等级来评判一个人,相比之下,他的优越感简直愚蠢得让人发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只拥有一颗普通糖果紧紧抱在手里的吝啬孩童。 温隅安心头涌上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挽回时茧,做了那么多错事又理念完全不相匹配的他,到底还能通过些什么办法重新让时茧注意到自己,来讨好他、博得他欢心,哪怕像条使劲浑身解数逗人取乐的小狗,只要能让时茧愿意再多看几眼,他都愿意去做。 沈行川余光看见温隅安有些落寞地离开,不知道要不要跟时茧说声,犹豫再三后,他想起来对方曾经在课堂上对时茧做过的事,最终还是决定少在时茧面前提起这个人为妙——而且,他总觉得其实时茧知道温隅安的一举一动,只是故意无视了。 沈行川不想讨这个嫌。他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把勋章借我戴戴行不?我拿过最大的奖也就学期末的优秀学员了,哪能比得上你这了联邦之星啊。” 时茧:“我还是少让付岩跟你玩吧,免得被你带坏了。” “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这几天我过得可惨了,天天都被压榨去整理审讯资料,尽干这些无聊又没技术的活儿,要是我当时也跟着你一起去只身闯龙潭虎穴就好了,哪怕让炸弹把我炸个半死不活好歹也留个英雄名呢,不至于在这儿打白工。”沈行川吐槽道。 付岩温吞地说:“为什么你们都想着缺胳膊瘸腿,我想的是,如果每次任务都能像这几天这么安全就好了,不要有任何的人员伤亡,大家都和和气气地。” 时茧在心里赞同付岩的话。 能平安回来,活下去—— 比一百个联邦之星还重要。 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时茧最害怕的,也不过就是怕真的死在那儿,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抬起头,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沈行川和付岩在辩论拌嘴,隋边坐在草地上擦拭武器,陆空指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被叫去干活,大家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脸上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模样,营地里只充斥着Alpha们各式各样的信息素的味道,没有任何硝烟和血腥味,哪怕是已经走远快出哨门的温隅安,除了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之外,也都是安安全全的—— 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时茧想,这可能就是他当时迎着爆炸冲上去时,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的记忆里总是有着死气沉沉的废土画面,除了他自己之外,举目四望,满目疮痍、荒废残破,整个世界都好像死了一样。 还好,现实和记忆不同。 但时茧总有点违和感,这么多人里,为什么…… “教官呢?”时茧皱着眉头,“皇帝将为我授勋、颁发我联邦之星的消息,不应该是直属的带队教官通知吗?” 可他从医院,到现在在营地,熟悉的人都见过了,唯独没有看到过牧野。 他注意到沈行川的身形僵硬了一下,有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这个嘛……” 沈行川飞快地看了眼付岩,后者有点结巴道:“教、教官暂时有事脱不开身,你要授勋的消息是时上将通过温教官,又告知给班长这样传达下来的。” 沈行川立刻点头:“对!” 隋边似乎欲言又止,但真当时茧和他的视线对上时,他忽然又不说话了。 时茧直觉事情不简单,立刻冷下脸,语气严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别瞒着我。” 沈行川、付岩和隋边三人对视一眼,刹那间就已经完成了所有交流。 ‘肯定瞒不过小茧的,怎么办啊,该怎么说?’ ‘如实说。’ ‘这……说了麻烦更大了喂!’ 但最后,沈行川还是在泄气叹气之后,有点丧地回答时茧:“其实教官已经被军队督察带走很久了。” 时茧眉心一紧:“他被督察带走了?!” “唉,准确来说,从你和顾学长潜入极端组织确认失踪后不久,教官就被带走了。那时我们正商量着该如何营救你,那群不知道是谁势力的督察就来了,非常强硬地指控教官与军官勾结,为了利益关系才把不在外派名单上的学生私自带入军队,严重妨碍到了任务执行。”沈行川说,“当时温教官也在场,阻拦无果后,那些人就把教官带走了。教官为了不耽误救你,也没怎么争辩。” 时茧握紧拳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他就知道牧野被督察队带走一定是因为自己,毕竟牧野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干起工作来绝不含糊,为人也政治清廉,基本不可能会被人抓到他自己疏漏下的小把柄。 那就只能是拿他私自加入小队、未报备就脱离学校的这件事开刀了。 时茧默数了一下牧野被带走关押的时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快两个星期了,他们居然还没放人,我得去把他带回来。” 沈行川和付岩立刻紧张道:“不行!你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涉嫌妨碍军事,现在去简直就是送上门,就算搬出皇帝陛下,一句功过另论就找不到反驳点,最后搞不好两个人都搭进去了。” 隋边说话则更直接:“他以前不是经常针对你吗,反正都互相看不顺眼,现在有人替你惩治,不是更好。” 时茧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已经逐渐嵌入肉里:“我和他是有龌龊,但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况且这次他是因为我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我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隋边皱眉:“可你应该怎么做?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督察组的。你应该清楚,在军队里,督察就是天;就像在军校里时,顾识云作为纪察部部长,权利比普通行政办公室主任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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