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终究没得到清净,唱礼声响了一圈,太后疾步走来,头上的凤头步摇难得地晃荡几下,满脸喜色地坐在南荣宸榻前。 南荣宸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和檀香味呛得又咳了几声,借着掩唇从太后手中抽出腕子,率先开口打断那些黏糊的关心话,“上次太后提到紫宸殿少个管事之人,不知可有人选?” 太后虽没料到南荣宸开口就提这事,也是温声开口,“王上可有人选?” 南荣宸身边的人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嘴够严实,这二者都不难办到,说到底这人是谁也就没什么所谓。 “没有,”南荣宸诚恳开口,这话依旧不假,“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再度拉起南荣宸的手,两弯柳叶眉微蹙,俨然一副被伤了心的慈母模样,“宸儿,司命之事是母后思虑不周,母后也是思及你父皇大业未成抱憾而终。母后一深宫妇人,也只能求巫神庇佑。” 南荣宸这次没作挣扎,“母后多虑,说起司命,孤昨日让他新卜了一卦,替襄王问的。” “说起来那引子很是有趣,是襄王这处的血,”他抬指按上自己颈侧,血脉隔着皮肉在他指腹下跳动不息,“届时母后若得闲,可来一听。” “当个消遣乐子也算够格。” 含元殿里的情状早就有人报给太后,她依旧温声开口,“襄王是要防着,可也要有个分寸,免得在御史台落下话柄。” “看王上如此,母后也放心了。” 南荣宸跟着笑了下,“母后放心,孤一定注意,寻个由头暗中弄死他。” 太后却是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找了个理由掩饰这份惊慌,“王上这伤,是襄王动的手?” “怎么会,有表兄亲率御林位相护,什么人能动得了孤,”南荣宸盯着他母子二人交握的手,带着遗憾开口,“表兄若是能净身入宫,在紫宸殿做个总管就好了。” 太后去接药碗的四指一僵,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南荣宸的笑语,“是我失言,吓着母后了。” 南荣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和着药的苦涩开口,“说起来,司命确实可用,孤之前并不诚心信这巫神预言,现在看来是不可不信,比如,他说襄王有倾世之才,要么重用,要么杀之。” 太后面上只剩两分笑,司命是留不得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先帝当然会怪他,青史之上先帝可是临越开国明君,怎会容得下残害手足的儿子? 当年他那几位皇兄一心想弄死他,最后败了,还不是苟全性命好好活在封地么? 南荣宸从雪棠端着的金碟中拿出颗蜜饯,“父王不喜杀戮,孤也惜才,襄王筹粮功不可没,在含元殿上又对孤忠心耿耿,是个可用之才。” “现在想来,孤又打算重用他,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还能觉得如何,“哀家不懂政事,王上心中有数便可。” 甜味冲淡口中苦涩,反倒有些腻,正跟眼前这份感天动地的母子亲情一般,南荣宸用帕子擦了下指间的糖渍,“母后不怪我就好,梁太妃此前同母后多有积怨,我却重用他的儿子。” “不过也没办法,正是用人之际。” 雪棠撑起王上特意从西夏贡品里挑出的银缕罗伞,从正午的日头底下抢出一片隐蔽,“太后现下大可宽心了,王上对您是知无不言呐。” 太后手中动了下手中的团扇说起场面话,“王上能将心放在政事上,哀家才能放心。” 要么说恭维的场面话能让人听得舒心,她自己心中的悬了几天的石头也落下去一时半刻,经司命那事,南荣宸反倒同她论起国事了,未必真就疑心她了。 至于南荣宸性情变得如何琢磨不透,大概都是注定的。 “去内侍局支几个老人过来,要忠心稳重的,等王上得空,领到紫宸殿让王上挑一挑,紫宸殿无人管事成什么体统。” *好容易清净半日,南荣宸没闲到给自己找事做的地步,何况不过二月,外头晴得晃眼。 直到第二日,他才着人去中书省取来那三司悬案的折子,跟着折子一起来的,还有肃王和萧元倾。 他倚在寝殿的檀木靠背椅上,做了昏君当然没必要守那些繁琐的君子坐卧之礼,“传肃王进来。” 南荣宸抬手将折子扔给刚在他面前站定的肃王,“病中疏懒,王兄念予孤听。” 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满脸惶恐,随着南荣显进来的那人更是时刻准备去捡折子。 内宫之人不得干政,自他们来当差,肃王从未进过紫宸殿,据说他同王上颇有嫌隙。 定是当值没看黄历,碰上王上与肃王在紫宸殿对峙,这二位谁的余怒落到头上,都够他们脱层皮的。 南荣显本就因为南荣宸将那萧元倾拦在殿外心情大好,抬掌拦下,险些忘了自己是做什么来的,很不见外地择一把椅子坐上去,展开奏折。 [系统364: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线缺失,请尽快与萧元倾交涉。] 交涉便交涉,心口伤处的痛意好容易才轻了几分,犯不上为一个萧元倾再受一回,“再去叫萧大人进来。” 南荣显将要念出的字随着这道王令咽回去,抢白一句,“王上叫他来作甚,这桩案子再怎么算也与他无关。” “是与他无关,孤是为了王兄才特意要审这案子,”南荣宸没什么耐心,“说来也是王兄没用,手里的大理寺都保握不牢。” 南荣显只听进去前半句,看来那日在钦天监的话都不是假的,南荣宸是真想拉拢他,“还不是那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连奏折都敢扣,论起来,本王也有话要问萧大人。” 萧元倾着一身朱红官袍,芝兰玉树,拱手行礼时也难掩风骨,“见过王上,臣特来请罪。” 南荣宸“嗯”了一声就将他晾在一旁,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捏在手里,“王兄接着念。” 南荣显心中的火气被南荣宸待旁人的冷淡浇去大半,要说南荣宸身边最碍眼的人,除了那个侍卫陈平,就是萧元倾。 一个毛还没长齐,一个比南荣承煜还能装,做奴才当臣子,做成佞幸模样,恶心透顶。 所幸南荣宸还没荒唐到喜好龙阳的地步,他翻开折子,一不留神,目光就粘在南荣宸指间那颗水嫩的紫晶果子上,汁水染上指间的薄茧还不够,又浸得那两瓣唇一片水润,软烂果肉贴着粉白舌尖入口,他手中的折子跟着黏滑起来,拇指不自觉地捏紧。 南荣宸等得不耐,接过帕子擦了下手,不知道南荣显又抽的什么凤,“既然王兄不愿,那萧大人来。” 上辈子别说让萧元倾站着替他念奏折,他恨不得寻来全天下最最贵重的鲛纱貂绒铺满高台,最好不教萧元倾沾染半分尘土。 彼时他认为萧元倾合该做世上谪仙,而非在官场尔虞我诈,可他这帝师就愿意来官场这摊烂泥中打转,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名,那就如他所愿,顺带着拉个仇恨值。 “要他做甚,”南荣显眉间又积起戾气,“这折子净是啰嗦,京兆尹高越对一孀居女子屈打成招,大理寺卿薛宣顺着案宗上的疑点替她翻了案,刑部拖着不放,拉着御史台掺和进来,官官勾结着扣下折子要陷害薛宣。” “说到底是看本王和善可欺,这才打压薛宣,折我一条臂膀罢了,”南荣显走上前去将折子递还给座上的南荣宸,借机居高临下睨着萧元倾,“本王说得对吗?萧大人。” 上赶着送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南荣宸没接那折子,“孤这紫宸殿缺了个总管,正愁没有趁手的太监来替孤剥果子,王兄来得正好。” 南荣显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却从不会薄待自己,记在沈淑妃名下之后,衣食坐卧、出行派头比之当日为东宫太子的他也并不逊色。 还有一点,南荣显最厌恶太监内侍,如今将他同太监说在一处,按照南荣显的脾气就算不当场发作,也会记上一笔。 按理说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但这葡萄剥起来很是麻烦,南荣显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一双手难得有些用途,不能浪费。 左右给南荣显找不痛快也是他这个昏君该做的。 “啪”地一声之后,折子被撂到南荣宸的面前,他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既然王兄不愿,那这案子便按萧大人的意思办。” 第19章 说完这话,南荣宸从金碟里捡出一颗葡萄,没骨头一般地倚回去,目光闲闲落在萧元倾身上,果然见他眸光平静,只有眼睑微动了下。 帝师孤高又不失温润,从不疾声厉色,便是气急了眉头都不会蹙一下,只有眼睑会不受控制地扬起些。 他上辈子也是闲的,日夜观察琢磨好些日子,才抓到萧元倾这点破绽,还为此沾沾自喜许久,跟有病似的。 现下都已经按照系统要求同萧元倾交涉到这,萧元倾该恼也都恼了,总不好半途而废,他在指间转了几下那颗葡萄,“作为交换,老师须得上前来接下肃王看不上的差事。” 萧元倾这人骨子里也有傲气,这骄傲不比南荣显少,一颗葡萄能拉两份仇恨值,意外之喜。 满殿的宫女太监气都不敢多出一下,腾出心思来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也不知萧大人究竟因何失了圣心,圣心他们也没能琢磨透,毕竟他们王上此刻还在唤萧大人“老师”。 有心的还要默默记下这殿中发生的事,好回禀上头的人。 在满殿的安静中,僵持不过几息,萧元倾迈步朝殿中走去,几步之间,他终是没能自抑,分出几分目光落到座上的天子身上,心思也自作主张地飘出几分去算南荣宸过去几年究竟唤了他多少声“老师”。 心中一分不该有的庆幸浮上来,幸好南荣宸此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开口前他极为镇静地给这份庆幸找了个理由——南荣宸现在必须活着坐稳王位。 “王上,是臣失职,臣御下不严。” 这没管好的下属说的是王文,时任殿中侍御史,按照阶品归于萧元倾御下,跟薛宣有过节,过节说大不大,薛宣几年前翻过一桩案子,斩了一个仗着姐夫势力犯案的衙内,恰好就是王文的妻弟。 大理寺卿薛宣,当之无愧的肃王门下肱骨,连性子和行事作风都跟南荣显如出一辙,在朝中树几个敌简直易如反掌。 别说那帮大臣,就连南荣宸这个国君,都没能忽略他那些“逆耳忠言”,看出他办案刚正不阿的直臣本性来。 想到这处,南荣宸再度确认自己确实有昏君的潜质,自身都没能持正,将南荣显手下的人尽数视为敌方。 周衍知为首的清流一党直谏几句,他接受良好,并视其为直臣,而肃王一党诸如薛宣之流同他抬几句杠,他就认为是南荣显又在着人跟他找茬。 他挑着疑惑的尾音明知故问,“这跟老师有何干系?时辰尚早,先同孤吃几个葡萄再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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