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他心中恨意消减,不会再如在大理寺中说得那样下毒似的。 时日尚短,他无从得知圣心,也看不明白南荣宸身为一国之君,明明忠臣满殿、母慈子孝,为何还是心存死志。 临越这个国家他都还恨着,却想把天子伺候得舒服无忧,“天色已晚,王上早些安歇,臣伺候王上更衣。” 矛盾虚伪令人作呕,但他改不了,也,不想去改,谁让南荣宸救了他三次。 眼看着裴濯没完没了下去,南荣宸侧撑着头看过去,“下去,今夜不必守着。” 幻香的功效依旧没散尽,搅得他头晕,还牵出些陌生的、不知哪辈子发生的荒诞记忆—— 他两只手腕上缠着层层洁白绷带,整个人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尸体,身上穿着一袭天子规制的玄袍,躺在赤龙纹锦缎铺就的水晶棺材里,正对着巫神殿。 滑稽又可笑。 他那主角弟弟南荣承煜正伏在水晶棺壁上,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八成是些成王败寇的嘲讽话语。 他懒得去听,南荣承煜却铁了心让他死不安生,抬手掐住他的脖颈,说是掐也不怎么恰当,总之就是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 他看得恶心,并隐隐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想法子放一把火烧得干净。 南荣承煜掐也掐过了,还是没有放过他那尸体的打算,目光阴鸷地捏住他那尸体的下颌,凑得很近,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恨,眼里却假惺惺盛着泪,“王兄,你若再不醒来,我便把临越毁给你看。” “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吗?那你当年春猎救我又送我袖剑做什么?你送了我袖剑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才是你唯一的仇人!” 临越新帝在巫神殿说出这种混账话,直接激得玉石雕就的巫神像泛起红光。 刹那间满殿丝丝红线相缠,不见半分曦光,谢尘八成是被自己选的这“明君”气得不轻,甚至没易形,就着那红衣白发的非神非鬼模样落到他躺尸的水晶棺一侧。 “回神。” 南荣宸只当这话是对幻梦中的南荣承煜说的,连眼皮都懒得抬,直到眉心一点温凉传来。 他都能猜出谢尘下一句要说什么,索性先发制人,“是你如今的主君…肃王做的,要算账去找他。” 见谢尘没搭话,他又厌烦了幻香的效果。因为这幻香没让他想起丁点温情回忆,反而狠狠恶心了他一把,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伸手扒拉下眉心的两根手指,握紧没丢开,“怎么不替孤解毒了?你的血滋味还不错。” 谢尘两根手指被裹在带着薄茧的软肉中,又想起南荣宸是在肃王府染的幻香之毒,八成又是自己凑上去的。 他差点压不住掌心的红线,却终究是没有抽回手。 既然南荣宸开口要了,不过是几滴血,给他便是,他掐诀割破指尖的皮肉,递到南荣宸唇边,“肃王起了夺权之心。” 南荣宸听得很不高兴,这是多怕他跟南荣显冰释前嫌,从而误了主角的剧情? 他刚从肃王府回来,谢尘就特意来挑拨。 这血他不想尝了,不过是半根幻香,割破自己的皮肉,疼一阵也就过去了。 袖中的梅花镖总算派上正经用场—如果没被谢尘掐诀夺走的话。 他忍无可忍,也不知道谢尘惹他不快的本事怎么修炼得这么高强,启唇就要斥上一句。 可带着点甘甜和香味的血混在舌尖,他最终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人也一下没了脾气。 屈服于口腹之欲不是什么没出息的事,暴君尚且不杀厨子。 见了南荣宸快比六月雨的神情变化,谢尘收回两指,定定看了半晌才开口问,“本座的血是什么味的?就这么好喝。” 南荣宸眨了下眼,诚恳回答,“很甜。”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说人周身血液皆产自心脏,他睁眼看向谢尘,“孤还想尝尝你的心头血。” 谢尘并不怎么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但却很受用,在窗外又响起的惊雷中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 心头血也就是血,南荣宸开口要了,就也给他。 扪心而问,他怕南荣宸对他一无所求。他尚不清楚其后原因,大抵又是命契的作用。 见谢尘真要动手,南荣宸手中的琉璃珠重新热得发烫,他低头摸了几下,想起这珠子是如何来的, “罢了,孤不会跟肃王结盟,满意了就滚。” 他只是怕谢尘的血弄脏这寝殿。 *一场雨终于到了头,翌日阳光晴好,南荣宸倚在榻上撩起袖袍,看了眼腕上的红痕,怕是和谢尘脱不了干系。 不过就跟他向来懒得操心谢尘何时离开的一样,他也不会分心思去想这红痕的来历,左右也不痛。 今日天气不错,适合了却薛宣那案子。 第29章 不过在那之前, 他朝裴濯招了下手,“再拟一道旨,御林卫指挥使李昌远护卫不利, 在紫宸殿外竟都能发生命案,着鞭笞十下, 罚俸半年。” 裴濯手中稳稳捧着那件玄色龙袍,“王上, 李昌远统率御林卫多年, 直接这般折辱恐怕会…危及宫闱安危。” 这有什么,整个宫里也就他不安全,南荣宸扬了下衣袍,赤足从御榻上下去,微展双臂, 由着裴濯替他打理衣衫, “说得也是, 那再赐些金银玉玩, 另找太医去替他疗伤。” “赏的时候算着些, 别超过李昌远六个月的该得的俸禄。” 裴濯:“……” 十下鞭笞说白了就是个当众赤膊的侮辱刑罚,至多破皮见点血,哪用得上太医? 他这下彻底看明白了, 南荣宸巴不得李昌远起反心,又不想让他动手太早,“王上,狗熊蠢笨莽撞, 惹急了恐怕不是两根绳子能拴住的。” 南荣宸将那颗赤色琉璃珠收进袖中,“这不是有裴卿能替孤杀他吗?” 他本就没打算把李昌远栓得多久,李昌远能等到春猎动手最好, 等不了也没多大区别。 他对自己做国君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能不能在王位上活到裁撤中书省的时候,以及王权集中的利弊几何,这辈子他都没那信心能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就都没差,左右他这个反派死之后,天下尽归临越,四海九州无不安乐升平。 裴濯没再言语,目光不由落在朱红下裳底下露出的赤足上,红莲玉藕,诗中绝韵不过如此。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迈出两步跟上前去,“王上,春寒未尽,先把鞋穿好。” 经裴濯这么一提,地上确实有几分凉意,南荣宸踏上内侍早已备好的玄履,真诚道一句,“裴卿,孤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让陈平去查过,裴家虽权势不盛,却世代忠良,忠的还是百姓。是以朝代更迭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到了临越这朝,裴濯的父亲和兄长仍守在在邺州,且颇得民心。 整个裴家也就一个裴濯,闲云野鹤,不到及冠之年就四处游历,烟花风月之所、名川大江之地,都来者不拒。 听得他都要生出几分羡慕。 这样的世家出来的人,怕是不需要他多做什么,都会对他这种昏君恨之入骨。 只要时机合适,群狼环伺之下,他再任用一二奸臣,他就不信不能提前结束这该死的剧情。 裴濯想忍辱负重也随他去,左右这人侍奉的功夫还不错。 事实上,裴濯做起传旨拟旨的差事也又快又靠得住。 当日晌午,李昌远坐在榻上,背上数道鲜血淋漓的长条伤疤交错,涂了药也没能舒缓多少。 受命前来宣旨的太监将拂尘一收,“李大人好生休息,奴才就先告退。” 李昌远连起身都没起身,待那侍卫走了直接一把掀了桌上的圣旨。 完全是颠倒黑白,把那条命案算到他头上,当真是把他当玩意儿来耍弄。 府上的幕僚早已习惯李昌远私下的莽撞脾气,“大人息怒,此番王上罚了又赏,说到底还是顾忌着太后和您手上的御林卫。” “大人不如徐徐图之,三月春闱,就算大人不说,太后和将军也不会让裴濯活着回来。” “届时太后和将军也会联手替您向王上争来一笔封赏,补偿您这几日的委屈。” 李昌远拾起桌上的一枚翡翠如意,嫌恶地撂开,冷声开口,“本官等着那日就是。” 这幕僚是他那官至大将军,却还谨慎到庸诺地步的父亲挑来的,他自然不能对他说实话。 围猎场上箭矢无眼,猛兽层出,南荣宸死在那又有何妨? 况且,南荣宸都交代了,要在九安行宫享美人在侧的极乐,他怎敢不从王命? 先帝的儿子多了去了,只要南荣宸死在九安行宫,太后和他那亲爹选谁当天子不能。 算起来南荣宸当年是打过几场胜仗,换了旁人也未必不行,这王位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午后时分,纤云当空,天子御辇从御花园绕了一圈,时隔他自己都懒得算清的日子后,南荣宸再次踏进勤政殿。 殿内已经候着些熟人,一些是他宣来的,另一些么,显而易见是来夺权的。 别管什么目的,礼法在前,他们都齐齐在司礼太监的唱礼声中行跪拜之礼。 南荣宸踏上几层玉阶,坐到主位之上,将桌上碍事的折子随手推开,开门见山,“可有要主动认罪的?” 有肃王府那一遭,王文知道这是在说他,跪在启奏。 过去几天他已经做好丢了这条命的准备,故而认起罪来镇定而熟练,“启禀王上,臣身在御史台却不能持身公正,与赵景元赵大人勾结,私扣奏折,险些使忠臣蒙冤。 “臣罪该万死,但请王上看在臣多年苦劳的份上,放臣全家人一条活路。” 赵景元听了这话霎时间心凉了一半,他在府上被监视了数日,形如软禁。 除了那一帮旧日同僚,最后连御林卫的副指挥使马顺他都想法子求见了,金银更是不知给出去多少,结果王文还是就这么...招了? “王上,臣实在是一时疏忽,才不慎将那折子落下,但臣绝无欺君之心啊!” 南荣宸看了眼站在御座左下方的南荣显,“王大人可有凭证吗?” 他这肃王兄有空出现在此处,自然是想争一争赵景元占着的这右丞之位。 这也无可厚非,但若只指望着这么几句证词定赵景元的罪,南荣显就是真的蠢到家了。 南荣显终于从南荣宸那处分得一分目光,阴沉的脸色晴了几分,带着警告扫了王文一眼,又毫无顾忌地窥视起天子。 可总觉得离得太远,远不及那日梦中一半得近。 玄色袖袍之下的瓷白腕子时隐时现,看得他移不开眼,只恨不得走上御座,把那场梦变为现实。 那份破烂折子又是何德何能,能被南荣宸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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