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喂了小剂量的解药后,玄青醒转了过来,但是体内灵力已七零八落,再也汇集不起来——这是瑤山最恶毒的解药,让人一生灵力化为乌有,虽然修为依旧,但灵力再也无法聚集使用,也就再没有杀伤力。 平常人若中此毒,只会渐渐天人五衰,衰老而死。 玄青虽不会老死,但也像失去爪牙的猫,任人揉搓。 玄青在发现这件事后,重又闭上了半张的眼睛,神情无力,似乎是认了命。钟离非说不上满足还是不满,伸手掐了他的脸。 “是不是很失望,我又骗了你?” 玄青别过头,看着窗外,只不理他。 钟离非这回倒有耐心了,和颜悦色道:“不止我骗你,骗你的人多了。明家大儿子在你面前演‘父兄贬低,岳丈污蔑’的戏码,是为了诓你指点几句。你上次遇到卖身葬父的风尘孝女是杨家大小姐改装,就说最开始,那人故意挑衅我,逼我杀他,就是为了叫你撞见,惹你怜惜……你却真上了他的当,玄青,咱们这等交情,你信他不信我。” 他如今说来云淡风轻,当日被玄青重伤之时,却是何等狼狈。他一生不屑于向人解释任何事,那次面对旧友,破天荒为自己辩白了两句,玄青却充耳不闻,只将那个挑唆离间的“弱者”护于身后。 或许他是手下留情的,毕竟也没有真杀死他。 但对钟离非,那样的眼神,比杀了他还让他发狂。 回去之后,钟离非回想此事,越想越觉得可笑,既笑自己,事到如今,还对玄青抱有幻想。又笑玄青,既然这样看待自己,何必假惺惺再留情面? 他写了一封语气冷漠的信,告诉玄青,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走到如今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何必优柔寡断,何必惺惺作态,何必藕断丝连,何必含混暧昧。只有真刀实枪,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往昔情义太重,纠葛太深,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抹得掉,斩得断。 两人如今再次相对,竟又变成如今这幅局面,可见玄青永远改不掉心慈手软的毛病,他略一做局,就将这“天人之境”的道尊收入网中。 修为有什么用,道法有什么用,还不是折在他手上,还不是输家! 钟离非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 他掳走了雪千里,骗玄青前来决战,果不其然,重伤在玄青手中。 他假装重伤濒死,假装被狼拖走,假装与玄青诀别,永世不复相见,带着雪千里离去的玄青果然又折回来看他,他那时想,他若真死了,玄青想必也会为他掘坟立碑,送他安葬,一犹豫,致命的毒药,便换成了“风云散”。 玄青修为太高,灵力消散的过程苦不堪言,如今三天过去,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钟离非时,显然已经明白事情经过,脸色惨白。 “你不敢看我,不敢承认是你输了。”钟离非畅快道,“你看,兜兜转转,好几十年,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情形,你那时断了腿,行动不便,事事依我,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玄青颤动睫毛,徐徐睁开了眼睛。 “杀了我,你不会更快活么?” “不,”钟离非松开了他的下颌,冷笑道:“我不会杀你,永远也不杀你……我只要你,永远在我掌心,再也飞不出去,生杀予夺,低眉顺目,说不出一句反抗我的话,做不出一件抵抗我的事,永远臣服于我!” 玄青咳了一下,忽然笑了。 钟离非并不因他的笑而感觉被蔑视,只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没有气得说不出话,比我想得强多了。” 玄青笑完,目光又静了下来。 钟离非忽地恼怒:“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玄青只望着窗外奔流的河水:“没什么可说的。” 他虽然冷漠,但也乖巧,此后果然钟离非说什么都听着。他愿意听话,钟离非也不会折磨他,反正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也只是让玄青听话陪着他。 雨季来临,暴雨时至,钟离非此前的恨意,汹涌的怒火,似乎全都被缠绵的夏雨清洗得干净,越来越平静满足。 尤其每次玄青睡去,他在一旁,看着他的面庞时,只觉得他乖乖在这里躺着,在自己眼前,就让他比得到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还要满足。 若当年玄青当真失去双腿,也没有发现真相,陪他隐居在灵台山上,他们又哪有这几十年纠葛怨怼? 他霸道暴戾,可对玄青诉求也不多,只想他听话而已。 他分不清这样浓烈的占有欲来源于哪里,或者说,也不想深究原因。 玄青心情好时,有也会说话,有一次,问起他为何这样,他想也不想,答到:“你学究天人,悟性通灵,天下人将你奉若神明。折在我手里,岂非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玄青掀起眼皮,清透到极点的黑白眼眸,似乎能将他灵魂也看透。 “你说的是现在的事。以前我并未参悟时,你也是一样做法。” 钟离非似乎被他问住了,过了一晌,才笑道:“本座将你视为生平唯一知己,而你不声不响,消失数年。我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由你相见就见,想不见便不见么!” 玄青没有再说话。 但即便做到这个地步,没过两日,无法行动的玄青也不翼而飞了。 店里的人全都死了,他一路追查了好久,才查到元凶。 是彼时的瑶山教主派人来带走了玄青,因为也想见识这位宛若天人的道尊尊容。 钟离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又霎时沸腾起来。 这位教主素来好色,自上位之后,便与花焰宗来往密切,整日与门下弟子们厮混,男女不忌。玄青落在他手上,与羊入虎口无异。 钟离非头脑愈热,外表竟越平静,像绷到了极致的弦,哑然无声,平静无波。 ——他甚至当着玄青的面,从容说出愿将玄青献给教主,供教主享用的话, 然后,他说自己新寻得一门双修法门,特意请了人给教主演示,请教主前去私下观看。 那老教主果然兴致勃勃,跟随他前去,被他暗算,一击毙命杀死在了床上。 杀了老教主,他立即回去,可本该安然躺在纱帐之后的玄青也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灵力全无的玄青,到底怎么逃出去的,又去了什么地方。 天底下再没有关于玄青的消息,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旧居找遍了,也没有他回去的踪迹,只有玄青分藏了神书的消息,在修界不胫而走。 钟离非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躲着自己,他彼此已继承了老教主的镜天宗,对玄青的五卷神书志在必得。 玄青传奇的一生,曲折而漫长,欢乐少,困苦多,但却像万古长夜中划的流星,短暂照破黑夜。来也仓促,去也匆匆,只留下五卷威力绝伦的神书,供后人追寻遐想。 钟离非一直以为,等五卷神书到手,他定能找出藏起来的玄青。 现在却告诉他,玄青死了,他怎么肯信? 他遍历过人情冷暖,经历过九死一生,成就了不死不灭的圣体,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可打开面前的棺材,却不由钟离非不信。 棺中躺着的青衣人影面目栩栩如生,双手放在小腹,神情安详得仿若熟睡,与百年之前,被他抱进旅店的那个下午毫无区别。 他气息全无,两颊微鼓,似乎含了某种保持尸体不腐的明珠……和任何一具古墓的死尸都没有区别。 “哈!玄青,你也学坏了,也知道骗人了。你假死闭气,搞这种恶作剧,只想我不再纠缠你,是不是?” 钟离非语气笃定,探进棺材中,抓起他的肩膀,低声威胁:“你不起来,我便按你神门穴,又酸又痛,看你忍不忍得住。” 他伸出指头,狠狠按下去,玄青毫无反应,他呆愣了一下,又大笑数声:“你忍住了疼痛,所以不动,我这次按天枢穴,身上痒起来,你绝控制不住!” 他按向小腹,玄青依旧没有一丝反应,他脸色一变,手指如风,一连换了数个穴道,怀中的人都没有给出一点反应,像一个已经僵硬的人偶,恬静闭着眼睛,眼皮都没有颤动。 钟离非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已难看至极,大笑了一番,声色却沙哑起来:“你修为高深,我按你穴道你也可以化解,所以无关痛痒。但我不信,我绝不信,等我找来毒药给你涂上,届时肌骨瘙痒疼痛,你定是要醒来的……” 外面有人跟着进来,也是瑤山的人,大概是准备来接应钟离非的。 兰危与顾易正在地宫之中摸索,刚找出来第四卷 神书,便发现外面含笑已经进来,来不及细看,兰危拿出留影珠,将神书录了下来,两人将珠子收好,这才出来。 回来棺材面前,钟离非抱着尸身,玄青嘴里明珠不知怎么吐了出来,尸身迅速干瘪了下去,钟离非见他刹那间面目全非,终于失去了从容睥睨的气度,抓着他的领子道:“谁允许你死的?!玄青!我不许你死!听见没有!你可是玄青,你怎么可以死?玄青!!本座命你活过来!你躲了我一百年,本座终于找到你,你怎么可以去死?你是不是怕我恨你……其实,我从未真正恨过你,从未。” 他声音渐渐凄厉,不过一会儿,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恍惚竟似百年之前,与玄青谈笑对饮时的模样:“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再捉弄我。这次是你赢了……我再也不欺辱你,再也不强求你听我的话,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便……再也不纠缠你。我一生也不见你……” 两人听他语气凄然至此,都忍不住侧目,顾易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当日对我说那番话的时候何等洒脱,到了现在,还说得出‘谁也不爱,谁也不配你爱’的话么?” “爱?”钟离非不解的抬起头。 顾易见他迟钝至此,叹了口气:“若非爱他,你又怎么会这么伤心?” “我……爱玄青?”钟离非重复了一遍,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般笑道,“本座爱他?——对,知己之爱,朋友之爱,我太爱他,所以要伤害他,霸占他,让他破碎不堪,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众叛亲离,把他推进地狱之中。然后,我在地狱接着他。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相依相伴!” 顾易道:“你恐怕有病,你说的这不是爱,只是占有欲,爱是永远只为对方好,哪怕自己万般隐忍、自吞苦果,只要不伤害对方,也甘之若饴。你终归还没明白过来。”
第102章 玲珑心(5) “算了, 我们走。” 顾易懒得再与这人啰嗦,抱住兰危脖子催促他。 含笑,阴三癸, 秦鬼面三人正站在出口,见他们走来,想拦人, 无能为力, 不阻拦吧, 又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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