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杜宁的女人蹲坐在地下,目光从堆积如山的沉重眼纹中挣扎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拼命瞪大,定定凝固在林将夜身上。 她沉默片刻,一边揉捏自己上衣的衣角,一边极为缓慢地动了动嘴唇。涂满润唇膏的嘴巴,同样被养护得宜,看起来却僵硬又笨拙,仿佛根本不是属于她的器官。 “咚咚……” 怪异而不成调的钢琴声,从她体内漫了出来。 护工惊愕地瞪大眼睛,吓得说不出话,哆嗦着快步向后退去,眼底有不加遮掩的恐慌。 看来她也不知道钢琴声的源头在哪,直到此刻才初次察觉。 虞望宵若有所思,对护工招招手:“别怕,你过来,她有多久没主动开口说话了?” “……两、两年。”护工小心翼翼绕开杜宁的视线范围,凭借庭院里的假山作为遮蔽,慢吞吞挪到了两人身后。 “这两年,钢琴声出现更频繁了,是吗?” “是,是的,但一般是半夜四五点这样才会响。我透过窗子检查了好几次,夫人基本都在好好睡觉的。虞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闹、闹鬼了吗……”护工一边哆嗦着,一边给自己也点了三根线香。 她慌慌张张对着杜宁拜了拜,又颤抖着转身拜了拜棺椁里的安详老人,手忙脚乱的,已经不知道该念阿弥陀佛还是无量天尊了。 “咚、咚……” 钢琴声再次幽幽响起,穿透性极强,在后山里不断回荡。吓得护工险些烫伤了自己,但杜宁的眼里并没有她。 这场面与昨夜ICU病房里的林将夜有一丝相似,同样出现了“不用嘴巴就能大声说话”的诡异现象。唯独旁观者的反应截然不同。 杜宁一直看着林将夜,似乎有些好奇,歪了歪头,手脚并用地慢慢靠近他。 若是忽略她眼尾那些惊悚的皱纹,林将夜甚至觉得……她的表情很纯粹无害,是一种近似于婴孩的纯真,没有活死人那种强烈的攻击性与恶意。 这一点虞望宵也能看出来,他不想惊扰她,打破眼前的和平局面。 于是他看向护工,语气平稳,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去休息吧,给你放一周的假。如果实在害怕,这个月底之前找管家办辞职就好。” “不、不用放假!我不在,夫人就没人照顾了……她们都害怕夫人,照顾不好的,只有我不怕。”护工一惊,慌忙推拒。她这时反而态度坚定了不少,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 虞望宵轻轻弯唇:“嗯,那就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不辛苦……” 送走了慌乱的护工,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而与此同时,杜宁一直在慢慢朝林将夜的方向靠近,终于到达触手可及的距离。 她那略显纤瘦的手一点点抬起,贴在林将夜的膝盖上,顿了顿,感觉好像不太对,随后艰难地向更上方探去。 可是不知为何,她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可以站立,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着目标,表情逐渐变得焦急,钢琴声几乎在她体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振,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林将夜摆摆手让虞望宵先别靠近,仔细观察她手指的方向,又很认真地哼了几句钢琴的怪异音调。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半蹲下来:“嫂子,你想摸一下我的脸,确认我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你产生的幻觉,对不对?” “咚咚咚咚——!” 下一瞬间,林将夜听到了一段沉重又响亮的低音,这代表她很高兴。 林将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懂,但他就是可以。只要仔细倾听钢琴声的情绪,便能清晰感知到杜宁的情绪。 杜宁看起来确实喜出望外,轻轻伸手碰他的脸,只碰了那么一下就像触电般收回去,犹豫半晌后,又碰了一下。 “怎么样,我很真实吧?绝对是真的。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杜宁吗?” “咚、咚……” 林将夜想了想,随手拿起一根枯树枝,在泥土里写下清晰的“杜宁”而字,指给她看:“长这样,认识这个名字吗?” “咚。” 杜宁有样学样,也给自己找了一根枯树枝,笨拙地在脚下写写画画。 她将树枝用力握在拳头里,笔触非常稚嫩,用的力气也不对。挣扎许久才终于写完,而且很明显少了许多笔划,缺胳膊少腿的,像歪歪扭扭的儿童画一样。 但即便如此,林将夜和虞望宵都能看出她写了什么。 ——虞凌。 林将夜疑惑偏头,飞速给了虞望宵一个求知的眼神。虞望宵摇摇头,眸底难得透出几分疑惑。 这个名字太诡异了,虽然读音近似,但绝对不会是虞凛。单从字体结构来看,杜宁哪怕只有小孩的智商,也不应该写出如此复杂的错字。 林将夜大胆猜测:“所以,你的名字不是杜宁,对吗?你是虞凌?” “咚咚!” “你的爸爸叫虞朝源,你的妈妈叫杜宁,是这样吗?” “咚咚!” 杜宁高兴地露出笑容,甚至兴奋地拍了拍手,然后转身背对着林将夜,自顾自用枯树枝继续写写画画起来。 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新玩具,她玩得非常投入,乐不思蜀,转眼就画出了好几个圆滚滚的人脸。 林将夜悄悄偷看她的涂鸦画,发现这些人脸的特征都各有不同,长发,短发,光头…… 他没有打扰她的创作,轻手轻脚挪动到虞望宵身边,小声问:“哎,要不咱们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自己只有一个侄子?” “确定,但也不一定,”虞望宵若有所思,“虞朝源和杜宁结婚的时间很早。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已经安排他们办了婚礼,毕业后直接领证……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毕竟是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兄弟,作为虞家的老来子,对于虞朝源年轻时那些事迹,虞望宵的了解一直不算很多。 他只能通过长辈的描述来回忆,当然也不是没有暗中调查过,为了自保兼顾夺权,虞望宵没有放过任何一条有效信息。 但豪门忌讳丑闻,能压下的风声都被早早按死,能封住的嘴巴也全都牢牢封锁。敢于随便传播的,恐怕几十年前就被扔进了海港里。 “也就是说,假设他们在你出生之前,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没有养大……这是可能存在的,对吧?”林将夜小声说,“但虞凌这个名字,听起来和虞凛也太像了,好奇怪啊。” “嗯,很奇怪。如果按照北城人的发音习惯,虞凌和虞凛,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因为他们不擅长区分前后鼻音。” 虞望宵说到这里,稍稍停顿,视线上移到二楼的一角,继续道:“杜宁就是北城人。她来A市上学之前,从未离开过北城。”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林将夜循着他的目光一同向上看去,是虞凛的房间。他与站在落地窗前的虞凛对上了眼。 虞凛的腿还没好全,他拄着拐杖,堂而皇之看向楼下庭院的两人,唇线扯得极平,略显冷凌的面容浮着一层阴郁。 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被关在拘留所里住了一整夜,露出这幅表情也并不稀奇。 林将夜不由轻笑:“你说,这不会真的是双倍替身文学吧?” “那个找替身的人,原来从出生开始,就是别人的替身……”
第42章 我是神仙 林将夜忽然想起了顾九安之前说过的话。 “咱们这个圈子, 谁家没有问题?” 的确如此,被刻意尘封于岁月深处的豪门秘辛,在纸醉金迷的A市里太常见了, 家家户户都藏着几册典籍。 如果不是林将夜莫名其妙听懂了钢琴声, 恐怕谁也无法从杜宁口中撬出这一隐秘。 当然,目前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也有可能是杜宁的精神问题加重,自己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小孩,并自顾自全神贯注地演绎这个人格。 “我问问厉院长, 再给杜宁约一次会诊。他能查到杜宁的早期病例, 只要做过产检就会留档,A市的痕迹应该都不在了,但北城那边不一定, 还有她的家人。” 虞望宵并不在乎虞凛摆出的脸色, 他对眼前的杜宁更感兴趣,立刻就安排了几批人去出差调查。 林将夜也没再看他,蹲下来专心尝试和杜宁交流, 聊着聊着足以确认一个事实。 ——她目前的心智只有五六岁,不能再多了。 能写自己的名字,一些歪歪扭扭的拼音和英文单词,但其他复杂的汉字一概不知。林将夜试着教她使用双腿,学着自己走路,她能理解林将夜的意思。 笨拙地与自己的四肢斗争了好一会儿, 杜宁还真的成功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她有些惊讶于肢体的强韧与长度,一边走一边到处踢小石头,直到被林将夜出言制止, 才不情不愿地收手。 “她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林将夜偷偷问。 虞望宵微微勾唇,这次他没遮掩自己想看好戏的心情:“只要你不担心虞凛被她扔石头,当然可以。” 林将夜也忍不住笑:“太坏了,好吧,我还挺想看虞凛被她扔石头的。” 虽说林景曜被绑架的事儿,在A市这种随地大小绑的地界里,真算不上一件大事……但堂堂一个虞家的大少爷,主动参与其中并留下痕迹,还被警察亲自带回去关了一个晚上,这实在太不像样子了。 消息要是透露出去,那恐怕能连续一周霸占港区所有城市的头版头条,还得被豪门贵妇们在茶会上蛐蛐好几个月,讨论虞家的家教问题。 林将夜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动机,感觉这人现在就知道到处惹麻烦,实在讨厌。 少了一场虞望宵的葬礼,少了一次虞氏风雨飘摇的历练,虞凛似乎就此失去了被迫快速成长的黄金机会。人类是很复杂的构成体,可以在恶事做尽的同时充满魅力,但前提是他足够强大,足够危险,足够难以揣测。 现在的虞凛没有半点原书里描写的气质,只剩下那些毫无用处的负面情绪,以及给正常人惹麻烦的猎奇行为…… 很难说,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六点半,准时开饭。 天黑得很快,薄薄初雪也早已消失无踪,留下湿润泥土与悄然深入骨髓的冷。窗外一片暗沉,室内灯火通明,可惜,照不亮部分人压抑的心情。 收拾好情绪的护工回来了,搀扶着杜宁坐在餐桌旁,轻声细语地问她想吃什么菜,夹菜的动作麻利又熟练。 这一幕在虞家时常发生,只要杜宁没有主动展露攻击性,就算她坐在餐桌上用手抓饭,虞望宵也完全不会介意, 虞凛面无表情被管家叫下了楼,眼神有些复杂地掠过杜宁,顿了顿,接着随意将拐杖挂在椅子扶手上。 他仿佛看不懂气氛,也不记得上次见面时的自己都做了什么,直接坐在林将夜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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