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夜理了理头发,按下开关,暗门另一头的暖黄灯光随之倾泻而出。 杜宁依然蹲坐在书房门口的角落里,没有试图挣脱手腕间的牛皮束缚。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大张着,循声望向他们。看起来安安静静的,那缕本能的恐惧也再次从眸底涌出,气质却微妙地与先前迥然不同。 “……嫂子,是你吗?”林将夜觉得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我。抱歉,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杜宁说话了。果然如他料想。 “虞家老宅里疯疯癫癫的女人”,确实是杜宁的角色设定,没错。但短暂挣脱束缚、得到自由意志时的她,却完全拥有正常沟通的能力。 在这一点上对比,她似乎比徐礼芳要更幸运些,至少真正的她,距离精神崩溃显然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杜宁下意识避开林将夜的目光,语气轻柔舒缓,看不出丝毫怨怼情绪:“林先生,请不要过多责怪小李,她也是一名可怜的受害者。” 小李就是那个魔怔的年轻护工。 林将夜眯起眼睛:“所以,抱童菩萨是怎么回事?” “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杜宁抿唇微笑,意外的坦诚至极,不慌不忙慢慢解释,“我体内的伟大力量蕴含着无穷生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让原本胎死腹中的孕妇,顺利诞下一个鲜活的孩子……小李的姐姐被我所救,她从此对我深信不疑。” 伟大力量……听起来很像他的尸体碎片呢。 至于这所谓的无穷生机,实在有点夸大了。他没那么厉害,只是拥有重塑肉身和勾走灵魂的普通能力而已。 恰巧能把胎儿刚刚离体的灵魂勾回母亲体内,属实是小李护工的姐姐运气好。如果灵魂已经彻底消散,那她姐姐多半会生出一个治不好的痴傻患者……要是再倒霉一点,就是天降活死人了。 林将夜唇角抽了抽,上前几步坐回书房那张舒服的大椅子上,把各种腹诽藏在心里,歪头看她:“我还以为这种事情,需要通过各种审问和威逼利诱,你才会愿意透露一星半点呢。” “大嫂一直很好说话,不必客套什么,有事说事就好。”虞望宵靠在沙发扶手旁,心情依旧颇好地出言解释。 杜宁轻轻摇头,微笑道:“无论如何,这次是我有求于你们,也是我做错了许多事,理亏在先,态度总不能差了。林先生,望宵,我不会隐瞒任何秘密,请随意发问。” “这样啊,那我就直接问了,”林将夜坐正了些,收敛起笑意,神色极为认真,“杜宁,看着我。” “……”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对杜宁而言非常困难。 她很害怕林将夜,但并非是因为林将夜曾亲自触碰过她的颅骨内部,轻而易举就能用手撕开人类牢固的肌理。 没错,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尖锐疼痛,然而也只会弥漫一时,还不至于让杜宁感到胆怯。 她无法解释她在害怕什么,这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恐惧。杜宁沉默良久,眼角褶皱止不住地抖着,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那双黑亮无害的柔软杏眼。 “……林先生,请问。”杜宁声音猛地颤了颤,转瞬间又强作镇定。 “你和虞凌只能活一个。今晚就要决定,二选一,没有其他选择,”林将夜直白开口,居高临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已经见过徐礼芳的棺椁了,对吗?再拖下去,徐礼芳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选凌儿!让凌儿活下来!” 杜宁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几乎忘了自己本能的畏缩与惧怕。 紧接着她努力深呼吸几次,快速缓和了激动的情绪,才再次轻声开口:“他是个好孩子,一辈子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再也长不大的好孩子……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心病医不好,身体也早就透支,活不了太久的。就让凌儿用我的身体,在虞家无忧无虑地、快乐地多活几年,可以吗?” 这是一个听上去很简单的请求,但长期照顾一名生活不能自理、连话也不会说的小大人,花销成本其实还挺高的,护工人选也要更加仔细斟酌。 林将夜扭头看向虞望宵,因为这个问题他可没有发言权,需要看虞望宵怎么想。 “养他可以,老宅我不常住。不过,你对他快乐的定义是什么?”虞望宵若有所思。 “让他多吃点喜欢的零食,看看电视玩玩游戏,最好能和他弟弟多相处……这样就完全足够了。” 虞望宵点了点头:“虞凛的想法,我不会多加干涉,由他自己决定。其他要求没有问题。” “谢谢你,望宵,真的谢谢,也真的对不起。这么多年,靠你一个人支撑起乱七八糟的虞家,做得比大哥大嫂要好太多了,”杜宁不禁重重地松了口气,猛地闭上酸涩的眼睛,任由那种撕裂般的刺痛感骤然在颅骨里蔓延,“你一直未娶,我没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虞朝源那个渣滓也是尽给你们添乱……” “不必道歉,你那几张小黄纸借不走我的命。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话,接下来就交给将夜了,配合他,听他的话。” “好,我明白了,”杜宁微微一笑,闭着眼轻声继续,“为了凌儿,我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事到如今,我能等到林先生这样了不起的存在,是上天在告诉我,我为凌儿作出的赌注与选择,是完全正确的。那个疯狂的我不会后悔,现在的我,也不会……让我独自死去,让我独自痛苦就好,这都是我该受的罪。” 她的声音极为坚定,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向往死亡的畅快,逻辑自成一体,林将夜也说不出多少指摘的话。 妈妈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无论做出什么看似疯狂的事情,其实都很正常。林将夜一边觉得这很合理,一边还忍不住开始严重怀疑自己的妈妈。 他妈可比杜宁有本事多了,在祂尚未化作死神的基石之前,搞事情的能力同样出类拔萃。 若是祂早已料到林将夜的职场人际关系如此糟糕,甚至被迫和所有同事一起炸死在虚无里……林将夜简直不敢想象,他妈会偷偷在他身体里加什么诡异的东西,还不告诉他。 可惜那轮月亮早已被新生的月亮所取代,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如今他再也没有办法深入调查,只能先解决眼前这位欣然赴死的妈妈。 林将夜将杜宁双手的束缚带重新绑紧,确保她绝对无法轻易挣脱,随后让自己平心静气,集中精神。 “虞望宵,给我一根你的蜡烛。” 虞望宵微微挑眉,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满满一大盒蜡烛,细数起来有大几十根,用特制的钛盒来保存,状态都很不错。 “这么多……原来你有火药不足恐惧症吗?不过这样正好,成功率会高很多。” 林将夜也不跟他客气,随手抓了一大把蜡烛,然后用最快速度将它们全部吃掉。说实话,味道很糟糕,比普通蜡烛还要难吃,林将夜差点没把自己噎住。 虞望宵在忍耐自己给他喂水的欲望,站在距离稍远的沙发后方,幽幽问:“这是什么原理?” “记得你在飞机上收到的那块玉牌吗?其实它被我偷偷吃掉了,之前一直瞒着你,”林将夜站在杜宁面前,将手轻轻盖在她脑袋上,“鬼婴确实住在那块玉牌里,可顾源的灵魂不在。” 虞望宵脸色悄然一黑,似笑非笑:“明白了,然后呢?” “咳,他的灵魂能在脑死亡时成功冲进我的身体里,比夺舍普通人类要困难多了,需要几层复杂的推力。首先是那个蕴含着他血肉的鬼婴,其次就是玉牌与我本人的兼容性……说到底,他所能借助的力量,绝大部分都来自我,还有我的尸体。” “所以现在你吃了很多……你的尸体。” “嗯嗯,还有杜宁的血肉,今天我才刚接触过嘛。亲手挖下她鼻咽附近的那块肉,不止是为了调查情况,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林将夜默默吸收着新鲜入肚的蜡烛,努力消化其中蕴藏的能量,“真的好不舒服,你快点夸我聪明。” 看到他此时像肚子痛一样满腔不爽的郁闷表情,虞望宵实在生不起气来,轻笑了一声,温声道:“嗯,团团最聪明。” “很好。” 林将夜感到十分满意,随后轻声对杜宁道:“杜宁,你以为你躲得掉吗?睁眼看着我。” 杜宁浑身一颤,那股无形的恐惧蓦然咆哮而起,近乎化作实质。她竭尽全力用理智压制,配合他的要求,缓缓抬起眼睛。 “害怕啊?怕就对了。你是一个小偷,知道吗?”他手腕稍稍发力,将她牢不可破地压在原地,略带笑意的乌黑双眸闪了闪,黑色瞳孔骤然就诡谲地溶解化开,落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银白流体之中,犹如某种不该直视的黏腻活物。 “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力量,原本都属于我,听懂了?现在我会使用我的权柄,将它们全部收回。杜宁,你将再也没有能力反抗命运了,你根本救不了你的孩子,你没这本事。” 林将夜直勾勾盯紧她,手向下移动,猛地勒紧她的脖子,轻笑着说出许多刻意为之的温声软语。 杜宁无法呼吸,下意识挣扎起来,他却一直在笑,笑声越来越大,空洞而疯狂,像极了诱骗人类的魔鬼。直到杜宁不可自控地发出了恐惧至极的绝望吼声,眸中密密麻麻的血丝随之迸裂,化作大片大片模糊视线的血污,染红她所有眼白。 “砰——!” 在某个理智尽失的瞬间,杜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仿佛脱力昏迷了过去。 她,亦或者说,是他的呼吸微弱至极,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苏醒。 而与此同时,林将夜闷哼一声,皱着眉头后退几步,强迫自己啃食那团冲进体内的绝望灵魂。 “嘎吱,嘎吱……” 质感怪异的缓慢咀嚼声,在阴沉沉的虞家老宅里一点一点扩散、荡开,惊扰着所有人的噩梦。 站在后院抽烟的虞凛怔了怔,抬头望向那个看起来无比遥远的三楼窗口,烟蒂悄然间脱手落下。 他似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地低笑一声,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五分钟后,如同乳燕归巢,林将夜迫不及待扑进了虞望宵怀里,抱着他猛猛吸气,脸色同样十分苍白。 “……吃差点变成活死人的灵魂,真的好像在啃一块腐烂的木头。怎么办啊虞望宵,我好撑但是好难受。” 虞望宵抱着他窝进了柔软沙发里,不紧不慢帮他揉了揉肚子,偏头轻轻地吻他:“该怎么办呢,再亲一亲?” “嗯,还要亲。” …… 不知过了多久,林将夜被亲得浑身软软的,舒舒服服靠在他怀中,闻着自己最喜欢的气味,才终于可以放下那种不舒服的异样感。 他也不想吓唬杜宁,让她的死亡经历如此遭罪,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因为想让虞凌活得好一些,他要保全杜宁的身体完整,总不能真的去做开颅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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