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没别人, 连带着整个二层都非常安静,窗外, 狂风止歇, 素白大雪鹅毛般洒落, 低声征得同意后, 贺临风打开卫生间的灯,半搂半抱地把简青带到洗手池边。 水很热,哗啦啦冲走血污,高定礼服彻底报废, 所幸贺临风进门前在警车里扯了条毯子,毛绒绒地包裹住简青。 湿漉漉的外套被丢进垃圾桶,简青左碰碰右看看,全程没找到自食其力的机会,只得道:“颜队呢?”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抓人,”细细擦净青年乌黑的发丝,贺临风答,“我想着先别打草惊蛇,正好谭开霁的死是个借口,可以把亲属都请回警局谈谈。” 亲属亲属,当然得包括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于路骁,尽管楼下本来就停着救护车,警方也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移交医生,但以贺临风多年出现场的经验判断,如此大的出血量,又是在条件有限的郊区,一旦休克,几乎可以宣告死亡。 简青点点头。 他神色恹恹,看起来仅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想到助理乔蓝,简青慢吞吞掀开毯子,拿起被贺临风搁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发条消息让对方先回去。 零点十七。 指纹点亮熄灭的屏幕,简青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和贺临风的通话一直没挂断。 “怕你有事,”随身带着证物袋,男人把眼镜腕表之类的小东西收好,解释,“后面又怕出声吓到你。” 转身,他似是被什么愉悦到,勾唇轻轻笑了下。 简青:“?” “像只小幽灵,”贺临风替简青紧紧毯子,“披着白床单的那种。”嗷呜嗷呜凶得响亮,其实是个可爱鬼。 身体完全被毯子遮住的简青:…… 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比喻有多离谱,甚至认为它十分生动,男人关掉水龙头,伸手,掌心朝上:“走吗?” 又要牵。 简青想,他只是累得在地上躺了会儿,难道还能平地摔。 然而男人下唇未消的牙印,多少让简青有些理亏,犹豫两秒,他从毯子边缘伸出一小截指尖。 ——没抬起来,沉默着,欲说还休地垂在身侧。 贺临风却立刻换了姿势握住,将那抹被水浸暖的瓷白拢进掌心。 耳聪目明得厉害。 楼下,沉着脸主持大局的颜秋玉始终悬着一颗心,见简青平平安安地出来,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吗?”步伐匆匆,她难掩关切,视线上上下下地打转,那架势,似乎想拉着简青的手把人仔细检查一遍,可等真到了跟前,又停住,只安慰道,“我都招呼过了,让晓彤先送你们回去,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路骁挟持简青后的动向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中,虽然无法理解,但前者确实是自杀,牵扯不到简青: 开玩笑,如果拒绝追求者的示爱也算有罪,那天底下的美女帅哥演员爱豆统统要被逮捕。 再者便是213灭门案的真相,即使路骁讲得再合理、再信誓旦旦,没得到查证前,终究免不了对方撒谎的可能,当局者迷,身为局外人,颜秋玉怕简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刻意略过。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睡吧。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第84章 失控。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会和青山路6号的案子有关吗?那个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凶…… 无数问题堆积,简青恨不得立刻调转脚步飞去警局, 偏偏被贺临风揽着肩膀,半强迫地推进了屋。 约莫是嗅到血液干涸后的腥味, 听到房门响动的黑猫跳下鞋柜,迟疑地停住脚, 歪着脑袋打量。 “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起最开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组的理由, 贺临风欣慰夸奖, “没直接扑上来咬。” 而后又对简青道:“先洗澡。” 简青迟疑,一方面他急于知晓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引起恐慌。 毛毯只能遮住几块最显眼的红。 “相信警察, 相信颜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忙,”脱掉外套,贺临风问,“想换什么?我帮你拿。” 简青:“……睡衣。” 他没来由地放松了神经。 贺临风好像有一种魔力,即使天塌下来,对方也能言笑晏晏地站在废墟里,让你相信他会找出解决的办法。 小臂扬起,“梅花朵朵”的西装被丢进脏衣篓,水温有些烫,简青调了下开关,耳边传来“叩叩”两声。 他一瞬间绷紧脊背。 “睡衣在门口的架子上,你伸伸手就能够到,”隔着磨砂玻璃,贺临风的身影模模糊糊投下,回头,他似是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还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抓人了。” 简青抿唇。 身为和平共处大半个月的室友,贺临风向来规矩,从未刻意制造什么越界的肢体接触,能让对方在自己洗澡时敲门,还说出这种荒唐话,想必他先前躺在血泊里的“放空”,确实吓到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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