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下就是石头,谢承运甚至还有心思想,如果自己抓起石头砸向他,是不是一切便都可以结束了。 可指尖发软,腕子无力。这样的自己,真的可以砸死他吗? 如果他没死,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阿尔喜捏着他的肩膀,让谢承运看他。 只逼急时才发出几句呜咽,其余时候一声不响。 那双眸子乌黑洌滟,就像冰霜。 浑身湿透,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 就像河里溺死的水鬼,重临人间,拉人偿命。 阿尔喜看着这一幕,却觉得浑身酥麻。 他们要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哪怕是死,也不要分离。 不离,不离,不离。 再也不要分离! 重新吻上唇角,轻轻舔舐。 将他从水中捞起,跨马归家。 回去以后几乎马上便烧了起来,浑身通红,连喘息都氤氲着热气。 嗓子里宛如卡着刀片,鼻子也堵着,只能被迫张开嘴吸气。 以为又会有人追魂索命,可是难得,这一次却是极其安稳。 于是谢承运昏昏沉沉沉溺其中,不想清醒。 阿尔喜叫来巫医,巫医拿出烈酒,用力搓着他的肌肤。 酒香混着梅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承运朦胧中看见天地相向,几乎快要合上。用力去抓,以为会抓到一片虚无,却是一人的手。 许是烈酒融进肌肤,病重糊涂。眼眸半磕,便流下泪来。 “我要走,我要走。” “带我走吧,我跑不掉,你带我走吧。” “一切不该是这样,到底是哪出了差错?” 贡布愣住,鬼使神差般捏住他的手,低头吻上温热的唇。 本想一触即离,却不知为何越吻越深,直到最后将他死死压在床榻上。 病重的人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甚至分不清压着他的人是谁。 贡布觉得自己像拥着宝藏的饿狼,垂涎却又不敢一口吞下。 缓缓直起身子,他爱他。 门外有人进来,谢不离看着贡布,不知为何他的脸比娘还红。 娘躺在宽大的床上,难受的拧着眉头。 胡袍笼罩,露出纤细的脖颈,透明的肩膀。 额头满是汗水,手臂落在床下。 谢不离走向前去,拉起母亲的手塞进被子。 又从怀中掏出帕子替母亲擦下绵密汗水。 身子烫的就像火炉,贡布走向前去:“小世子,请回吧,这里会有我照顾他。” 谢不离抬起脑袋,孩童言语天真,可贡布却不知为何从里听出了几分威胁:“巫医,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是照顾我娘时悄悄喝酒了吗?” 几乎瞬间脑子便清醒,什么旖旎幻想全都消失不见。 谢不离伸出小手:“巫医,你把东西给我吧,我来照顾我娘。你回去休息吧。” 不敢问他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将酒交给谢不离。 嘱咐他要把四肢和胸口搓热,再在被子里发发汗差不多便可以好。 说完,便匆忙退了出去。 谢不离将酒水倒在棉帕上,缓缓搓了起来。 粉红的肌肤变得更加红,谢不离没有喝过酒,好奇的舔了舔谢承运手臂。 甜甜辣辣,见他未醒,又轻轻唤道:“娘,阿娘。” 谢承运从梦中惊醒,见到谢不离,用手遮住脸,磕上眼。 缓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来了?” 嗓子疼得连说话都像刀片划,谢不离连忙捧来水杯,可谢承运含着水,怎么也吞不下。 最后只得又把水吐进杯子,全当润润嗓。 谢不离去抱谢承运肩膀:“娘,你带我走吧。你不想在这,我也不想。” “我们去中原,哪里繁华。我可以努力赚钱养家。” 本就病重,原想随意糊弄糊弄小孩便安心躺下。 可听了这话,谢承运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只是嗓子说不出话。 便把脸凑到小孩耳旁:“你要怎么养家?你自己都还是个娃娃。” 温热的气氤氲着香,耳朵酥酥麻麻。 谢不离感觉自己好似被抽走所有力气,只能靠在娘身上。 脑袋晕乎乎的,思考半晌才道:“我可以去跑堂,算账。” “我会长大,可以当镖客,卖画。” “娘,我很厉害的。我会好多好多东西,身有胡人血脉不能科考,但我可以从农从商。” 谢承运不想打击孩子幻想,现实太凄凉,反倒衬得这天真的话有几分希望。 “好啊,那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带你走。” 承诺信手拈来,日子总要有个盼头,不然怎么熬得下。 谢不离钻到床榻上,娘的身体就像太阳。 仰着脑袋看谢承运下巴:“娘,你要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谢承运没有说话。 谢不离又拉起他长长的头发:“娘会喜欢弟弟妹妹吗?阿爸说我不是娘亲生的娃娃,因为我一点都不像娘。” “娘,我只是小时候不像,长大了便会像的对吧。” 谢承运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变得面无表情。 谢不离这种自己摸爬滚打到大的孩子最会看人脸色,立刻转移话题道:“娘不喜欢弟弟妹妹也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他们?” “是呀,娘会生好多好多娃娃。我都会好好照顾的。” 谢承运几乎马上就要推开他,可谢不离死死趴着他的臂膀:“娘不喜欢弟弟妹妹,那娘喜欢我吗?” 谢不离是中原人与胡族的混血,脸小五官大。眸子就像桃花,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庞。 此时正期待的睁着眼他:“娘是喜欢我的对吧?毕竟娘第一次见面时便心疼我,可怜我,还带我回家。” 谢承运没有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谢不离又顺着手臂往上爬:“没关系的,娘不喜欢不离也没关系的。” “不离喜欢娘,不离永远爱娘。” 两句话不断重复,仿佛自己催眠自己。 谢承运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谢不离,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喜欢你心里的那个‘娘’。” “你喜欢的是那个身份,按照中原习俗,我可以带你去找一颗古树,认她当娘。” “古树有灵,她会庇护你长大。” 话音未落,谢不离便含着泪跑了。 “你根本不懂我,你怎么可以如此践踏我。你不愿意当我娘,我还不稀罕呢。反正我有阿布,阿布会疼我爱我,我让阿布重新给我找个娘!”
第55章 回家 谢不离跑了出去, 谢承运无法去追他。 头疼得几乎裂开,下身毫无知觉,只得重新躺下。 谢承运不愿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能想。 他还要回家, 他不能身死异乡。 如果今生注定这样, 起码他要死在上梁的土地上。哪里有他的学生与爹娘, 他的灵魂会庇佑着家。 朦朦胧胧中, 阿尔喜回来了。 阿尔喜在吻他。 湿热的气打在身上,他说:“阿云, 你好烫。” 岁月一日一日过去,谢承运只觉得自己如同动物。 在欲海沉浮,几乎溺死,却不得渡。 厚重的帐篷透不过风,也进不来光。 未知时间流逝多久, 也未知前方。 阿尔喜把谢承运抱在怀里, 小口的喂着饭食。 纤弱伶仃, 面白如玉。 谢承运的头发又长了。 阿尔喜握住手问他:“安珠,昨日梳发惊觉, 我已经有了白发。原来我如今也快到了阿哥的年纪,原来我也要老。” “但是安珠,为什么你没有变化,依旧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谢承运没有回答他, 他只觉得自己好困。 阿尔喜不愿他久睡,这总给他一种谢承运会从此长眠不醒的错觉。 陋室空堂,绿瓦红墙。 姹紫嫣红看遍散场,如今却落得个凄凄惶惶。 谢承运从榻上支起身子,咳嗽呕吐。 本就没吃什么, 吐也只能吐出些清水。 脑袋晕眩,又从榻上滚下。 外面来了人,惊惊慌慌。 有人按压他的胸膛,有人去摸脉搏。 阿尔喜从外匆匆赶来,巫医已经把好了脉。 “可汗,安珠有喜了。” 他像个小子一样大笑,想要与谢承运分享。 谢不离站在人群外围,他觉得不该是这样,他不该站在这里,像个外人。 安胎药就像水一样被灌下,阿尔喜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他。 许是冬日草原风大,谢承运看着白茫茫雪花,意识难得清醒。 衣裘厚重,雪貂毛的小帽一圈笼罩在脑袋上。 阿尔喜将他抱在怀里,说这场雪多么的大,明年草场一定肥沃,子民可以幸福安康。 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可是谢承运却突然扭过身子看向他。 北风哗啦啦的吹,可谢承运的眸子却比寒风还冷。 身子往前,凑得极近好似想分辨他的脸。 阿尔喜难得有些惊慌,谢承运会不会觉得他变老了,不似年少时英俊潇洒。 毕竟乌罕达死时还没有白发,谢承运亦未见中原皇帝色衰。 他老了,可还有无数人觊觎着谢承运。 当年仗着年轻抢走了他,如今谢承运会不会被比他更年轻的人夺走。 可谁知谢承运只是看了他两眼,许久未说话的嗓子干涩,缓缓道:“阿尔喜,你说过要让乌罕达天葬。” 一时哽在原地,分不清悲喜。 “你就这么在意他?” 谢承运身板笔直,风吹衣摆,白雪落眉。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重复道:“阿尔喜,你说过要让乌罕达天葬。” 难得同自己讲话却是说这个,阿尔喜又醋又恼:“我不葬又怎么样,反正你已经……” 话还未说完,谢承运就猛的奔向远方。 前方是冰河,石头湿滑。若在那摔一跤,阿尔喜想都不敢想。 连忙冲上前拉住了他,可谢承运依旧执拗的要走。 阿尔喜扯着他的衣裳:“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要为了他这样!” “肚子里又不是我一人的娃娃,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不是没有家人了吗,生下他,你就又有一个家。他是你的血脉,可以带着你的一部分永远活下去,他会陪着你。” 谢承运打下他的手,毫不犹豫又扇了一巴掌。 力道很大,阿尔喜只觉得眼冒金星,脸颊瞬间红肿流下血来。 “它是个孽障,如果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有怪物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如今你还要奢求我爱它,阿尔喜,你搞不搞笑?” “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交易,你违背诺言在先,凭什么要求我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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