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算你这丑鬼运气好,老吴病了,出去收集物资的队伍缺一人,我可以介绍你顶上。” 他提点道:“这都是平时看你老实,我才让你做这样油水丰厚的任务。奉劝你继续做个本分人,守规矩,听话,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拿来交给我保管,省得没几下都被人骗走了,记住没有?” 基地的青壮年男性有限,外出的任务耗损又大,本也迟早会轮到易水恒上岗,他却说得跟施恩似的,好像没有他的安排,仅凭易水恒少言寡语不合群的性格,会一辈子被排挤在基地的边缘,无人问津。 易水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是说:“好的。” 那小个子哼了一声,一脸嫌弃地带着他去了基地的出口,那里已经有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末世摧毁了原来的文明体系,各地在经历了最开始的动乱之后,很快形成了大大小小若干个基地,建立了一套新的社会秩序。 在基地之内,人们靠劳动和工作来换取贡献点,贡献点可以用于换取食物和住处,还可以用来享乐。 而基地之外的广袤土地,则被称为“野地”。野地生存环境大多恶劣,但也有可能残存着末世前遗留下来的一些物资。基地里的人定期外出,就是为了搜寻这些物资,以弥补基地内生产力的不足。 通往野地的大门处尘土飞扬,小个子被灰尘迷了眼,不停流泪。蓬头垢面的易水恒则没有这个困扰,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凭小队的人把他上下打量。 队员们交头接耳了几句,最后当队长的人拍板,决定带上易水恒。 他们带着易水恒上车,给他戴了一个防辐射头盔,然后自顾自地给自己的武器上满弹药。队长看见易水恒两手空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丢给他一把菜刀,权且用来防身。 这里没有末世电影里常见的丧尸,但在极端环境中迅速变异的动植物也足够令人恐惧。昔日的地球食物链已经被打乱重排,人类必须小心提防路上遇见的一切生物——它们大概率都是怪物。 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一座荒废的城镇。沿街的商店橱窗早已经被人砸烂了,他们在里面翻翻捡捡,把最后一点油水搜刮殆尽,带着东西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街上响起一道沙哑的惊叫声。他们走出去一看,留在原地看车的男人正死死按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不顾对方的挣扎,满脸兴奋,大喊道:“队长!抓到一个女的!” 易水恒感到身边几个人的情绪一下子亢奋起来,像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兽。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包裹全塞进他怀里,在他踉跄着接住时,已经怪叫着冲了过去,嘴里发出下流的邪笑。 被抓住的人浑身发抖,声音细若蚊蝇:“放、放开我……我是男生……” “什么?”几个人狠狠揪住那人凌乱的长发,盯着看了几秒,随即失望地啐了一口,“妈的,还真是个男的。” 队长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长得还算不错,将就用吧。” “哈哈哈!行啊!”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堪入目。易水恒沉默地在车尾安置行李,耳朵自觉地屏蔽了惨叫和笑声,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他已经看过太多这种事,暴力,凌虐,甚至易子而食。末日后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同样的情景,再敏感多情的人也会麻木,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任何事——而且,或许某一天也会堕落到同样的境地,成为吃人的人,或者被吃。 社会秩序崩坏以后,荒唐和疯狂就成了新的正常。人们像野兽一样活着,并且比野兽活得更糟糕。 终于那边的动静进入了尾声,几名队员提起裤子,吹着口哨上车,看样子准备离开。易水恒从车窗里看出去一眼,见到那个瘦弱的人狼狈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忍下那阵反胃的冲动,问:“你们不给他一点吃的吗?” 一个队员瞪住他,拎起自己的口袋,充满敌意地说:“干嘛要给他吃的?” 易水恒说:“他会死的。” “死不死关我们屁事。” 有人在一旁拱火:“你怎么不上?你不上我们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兄弟们送你开荤你都不要,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又有人说:“白捡的便宜你都不要,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他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顿时发出刺耳的大笑声,前仰后合,揶揄起哄的声音响作一团。 “哇,处男啊,好恶心。” “要不要兄弟帮帮你啊?” “卧槽不是吧老张,对着他那样子你都下得去手?” “呸,我是说拿下面那小子给他弄弄……” 易水恒没有理会他们的嘲弄,他跳下车,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包压缩饼干,放在那个瘦弱的人手边。 那人手指动了动,紧紧抓住那包饼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泪水在眼中闪动。 易水恒没有看他的眼睛,转过身去,直接回到车里。 队员见没有其他的热闹可看,便悻悻地关上车门,讥笑道:“我看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傻子而已。” 几个人又爆发出新一轮的哄笑声,显然心情都很不错,也懒得和他那些煞风景的话语计较,很快开始互相吹牛,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气氛很是热烈。 易水恒格格不入,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一只阴郁的蘑菇。 他想,我只是不想当一头野兽。 可是这世道也不允许他做人。 易水恒浑浑噩噩,混得乱七八糟,到头来既不是野兽也不是人,而是成了一个怪物了。 回到基地后,易水恒又去找了负责分配任务的小个子,表示自己不愿再出去,只想继续留在基地里看门。 小个子勃然变色,怒斥他不识好歹,辜负他一片苦心栽培,丑八怪木头桩子茅坑里的臭石头烂泥扶不上墙云云,倒是很有一番口才。易水恒把自己分得的几包口香糖给了他,他才骂骂咧咧地开始动笔,重新给易水恒安排工作。 但是工作名额是有限的,小个子已经把易水恒原来那份看门的工作孝敬给了一位管理层的亲戚,此时找来找去,只能找出些根本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扔给易水恒挑选。 然后易水恒就成了垃圾场的一名工作人员。 这个岗位死亡率非常高,细菌病毒辐射污染,五毒俱全。上一任负责人上周刚刚去世,据说死状非常凄惨,而且死因不明,至今没人顶上他的差事,让基地管理层十分头疼。 还好冤大头来了,这下皆大欢喜。 于是易水恒又过上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生活,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开着垃圾车到处收集垃圾,装满一车,然后开出基地,把垃圾倒进大地的缝隙,回来继续收垃圾,循环往复,日复一日。 这份工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处是每月挣得的贡献点不算太低,不至于让他排到全基地倒数。 基地里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努力地争取更多的贡献点,不只是为了生存,还因为每个月排在贡献点倒数前三的人,都会被送进研究院,为全人类下一步的生存发光发热。 基地里的所有人竭尽全力,本质上都是在喂养那座研究院。根据宣传口号,基因融合与变异才是人类的未来。研究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适应现在的环境,并过上更好的生活,为此所做的所有牺牲,都有意义,且必须。 易水恒在收垃圾的过程中,有时会看见一些奇形怪状的尸体。比如人的身体鱼的头啦,浑身长着羽毛和尾巴的婴儿啦,像蜘蛛一样长着七八只手的男孩啦…… 易水恒心想,也不知道他们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会不会感到很痛苦。 不过显然这些都是基因融合的失败品,不知道是本来就活不长还是被处死了,总之造出这些奇怪生物的科学家们显然也对他们不满意,易水恒至少不用担心未来的自己也被迫长出七八只手,在地上爬来爬去。 易水恒在垃圾堆里看见这些实验体时,总不免要戴上手套摸一摸,碰一碰,担心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无一例外,实验体们全都身体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翻开实验室门前的垃圾桶盖子时,听见了一道微弱的求救声。 易水恒一怔,然后手忙脚乱地在垃圾桶里翻找,从垃圾堆里挖出了一只金属笼子。 笼子里关着一个浑身布满青灰色鳞片的小孩,胸腹用力起伏着,看得出呼吸非常艰难,他的眼睛蒙着一层白膜,似乎无法视物,却仍然朝着他的方向,努力抬起了头。 易水恒在这里捣鼓折腾半天,闹出的动静不小,引得实验室门口的保安朝他看了过来。他知道手中的笼子一旦被发现,里面的小孩立刻就会遭到处理——虽然这孩子似乎本来也活不长了。 他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干净,全部倒进垃圾车里面,笼子则放进副驾驶座,开着车慢慢驶出了基地。 夜晚的野地一片漆黑,头顶是满天繁星,天空宏大得不可思议,星光映照着荒凉大地,破碎的人类如同蝼蚁。 车灯射出两道长长的光,点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车里比外面要暖和一些,笼子里的小孩好像慢慢缓过了劲,时不时抽搐两下,忽然含含混混地说:“前面裂开了……” 易水恒立即踩下刹车。汽车引擎停息之后,一丝陌生的动静都显得异常明显。易水恒的耳朵也终于捕捉到了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并且这声音逐渐增强,一条新的地缝在他们面前徐徐裂开,并且越张越大,越张越长,倘若刚才没有停车,现在他们一定已经和满车垃圾一起葬身地底。 易水恒换挡,倒车,退出一段安全距离。 他转过身,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副驾驶座的这只笼子,这笼子没有锁也没有门,六个面浑然一体,他用铁钳剪笼子的栏杆,用锤子砸,金属笼子纹丝不动。 他最后也没了力气,趴在笼子前面,十分愧疚地说:“对不起,你救了我,我却没办法救你。” 小孩的吐字仍是含糊不清的:“叔叔……不要难过。我有……基因病,很痛,马上就会死……” 他喘息着,又说:“谢谢……叔叔,带我……出来。我一直……想……”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淡黄色的眼泪从蒙着白膜的眼睛里流出来,打湿了笼子的地板,继而是副驾驶的座椅。座椅表面的劣质皮革沾到这黄色液体,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烧糊的焦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车厢。 易水恒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小孩默默流了一会眼泪,才说:“我……饿……” 易水恒从背包里翻出罐头,饼干,还有一颗很罕见的奶糖。 小孩没有理会,他缓缓抬头,说:“我要……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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