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柳淡然地说:“我早已经猜到。”
见他很想得开,廉悉也不再安慰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薛少博今日闻讯赶来,我也一并审理了,不过此案应该是与他无关,所以我想及早处决了薛杰,免生后患,连累无辜的人为他丧命。”
薛少博一向是很畏惧薛杰的,但若说他会为薛杰拼命,南门柳觉得,那倒是廉悉想多了。
“在薛杰临死前,我想再见他一面,有些话要同他说,还有我娘的事,想要问他……”南门柳沉默片刻,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有些痛苦,又有几分难堪、茫然的情绪,低声道,“毕竟,他也是我爹。”
廉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他说化了。
“好好,”他忍不住拥抱住南门柳,怜惜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将地牢的钥匙放在他掌心,又握住他的手说,“你要保重自己,切莫悲痛伤身。”
南门柳感激地接过钥匙,独自去了关押薛杰的地牢。
陈开也给他和薛杰留了空间,自己留在屋里,缝补了一下白天划破的黑色幕离,又就着微弱的烛火捣碎了白草焚化,与聚灵散和朱砂调在一起,画好准备给小徒弟筑基用的聚灵符。
南门柳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陈开猜测,小徒弟也许是去一个人看月亮了,于是没有忍心打扰他。
从前南门柳孤身一人,感到情绪难以控制的时候,如果恰逢天气晴朗,他就会躺在屋顶上看月亮,一整夜不睡觉。后来做了鬼修,哪怕神志不清了,甚至都记不得南门月的容貌,他也仍然喜欢整晚整晚地盯着月亮看,幻想能摘下那月亮来,抱在怀里入睡,让月亮永远成为自己一个人的东西。
陈开几乎从没有过物欲,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能揣测出他的感情。
在他们师徒初见的雨夜,破庙里,南门柳抬头看向神像时,那倔强的一眼就像是他的誓言,饱含着勇往直前的决心。
陈开遍知古今未来,见过很多轻言放弃的人,也见过许多坚忍不拔的人,更记得无数惊才艳艳却还毅力超群的强者,但其中没有哪一个,像南门柳这样野心勃勃,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所以才给陈开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也许小徒弟与自己相反,凡心太重吧。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愿报完此仇,他能放下一些。
第二天天亮后过了许久,南门柳才回来,手里捧着一盒骨灰,疲惫地说:“薛杰自尽了。他供认不讳,说对不起我娘,无颜与我娘同、穴,要我将他的骨灰洒进云梦大泽。”
廉悉很惊讶,但也没有怪他僭越。
“既然人都死了,就回素河报个丧吧?”廉悉问,“薛少博还在衙门外等消息呢。”
陈开替小徒弟答:“不如暂且压下来,等我徒儿这个月底筑基后再回去接手家业不迟。”
“说得有理,”廉悉用扇子敲了敲手心,“薛杰死讯一出,素河必定要乱上一阵子,我先稳住薛少博,拖到柳儿筑基再说。”
廉悉帮了南门柳太多,南门柳已经不同他道谢了,只点点头,说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恩。
“你日后前途不可估量,我做这点事又算什么恩情?本来就是我治下的案子罢了。”廉悉温和笑道,“只是你要切记小心,不可急功近利,就算修为不能精进,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也是好的。”
虽说素河也在廉悉的管辖范围,但其实按照赵国的规矩,涉及修者的势力,官府都是不管的,廉悉确实是为帮南门柳付出了不少,毕竟日后灵杰书院若有人起势、薛少博若不服,都是廉悉的麻烦,少不得要打起来、损失人力物力,但廉悉不提这些,反而冒险暗示南门柳,要他小心陈开……
南门柳很承他的情。
若是能早些遇见这样的贵人,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也许自己也能长成像他这样的君子吧?南门柳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南门柳临走时,又同廉悉深深鞠了一躬。
“下次见面,就是我筑基之后了。”他也回了廉悉一个真诚的笑容,“借君吉言,日后学生若学有所成,必不相忘。”
少年眉眼弯弯,一笑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廉悉愣了一下,才叮嘱他:“以后要多笑一笑。”
这次走后,南门柳重新来到春堤修炼,期间再也没有回过廉府休息。
飞光似箭,一转眼又过去二十几日。
这日潮水高涨,正逢南门柳快要突破练气第九层,陈开提醒他不要引人注目:“徒儿,入水聚灵。”
南门柳潜入水底,取出聚灵符箓,周围灵气瞬间形成小型的漩涡,汇集在他周围。
陈开化出魂体为他护法,却忽然发现,打着旋的江水中掺杂着一缕像是小鱼的有形之水,随灵气起起伏伏,从远方游了过来。
“灵魄?!”南门柳惊讶道,准备拔剑,“怎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等等,”陈开不让他动手,“它好像有目的。”
身为天地精华,它不应该会贪图区区筑基修士聚起的灵气吧?可灵魄却变了性似的,直冲他们游过来,看到南门柳的剑也不避一避,跌跌撞撞钻进了陈开的怀里撒欢。
陈开:“……原来是渴求天道。”
这是陈开第一次在春江化出魂体,此前只有神识,这小家伙认不出来,现在发现了,就被吸引得连忙跑过来,在陈开的怀里又是转圈圈又是翻跟头,使出浑身解数撒娇。
陈开不禁莞尔,低头曲起食指,绕着灵魄逗弄了一下,抬手将灵魄捧在掌心,递给南门柳。
南门柳看得呆住,一时忘了接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开笑。
作者有话要说: (
透剧:薛杰会自尽吗?就算会,徒弟弟也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易。
徒弟弟是这样的人设,恨一个人就恨到骨子里,爱一个人也是,陈开帮他缓解了恨意,但是没想到……嘿嘿嘿~
)
第22章 筑基
主要供奉陈开的寺庙,只在整个素河就有三所,灵杰书院和南门符里也总共供有了四个塑像,但南门柳没有见过哪尊是笑佛。
恐怕就算有,也没有哪个匠人能雕刻出这样的容颜吧。
而且这尊笑佛,还正冲他伸出手来。
灵魄在陈开掌心上蹭动,不想进、入南门柳的身体,陈开只好握住它,将它塞进了南门柳额前的化灵石,又用食指指腹用力一按,按得南门柳上半身向后仰去。
“师尊……”他呆呆地说。
“专心,”陈开闭上双眼,感受周围汹涌袭来的灵气,“突破第九层了。”
南门柳只好也闭上眼,脑中一片混乱,眼前晃过陈开那一抹淡然的笑容。
春江横贯整个北江,此地三条主要的灵脉也与水路沟通,有聚灵符和灵魄的双重保驾护航,整个北江的灵气就像被卷进了漩涡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向南门柳。
水是最能包容的容器,不仅饱含灵气,也藏污纳垢,所以一经灵气搅动,沉淀在江底的魔气很快也一并缠了上来,纠结在南门柳周身。
陈开无奈为他驱逐春江里的魔气,水灵魄也将他体内的魔气一口吞下。
这次突破准备得东西很充足,即使心中仍然有魔,南门柳也没有再受伤,还一鼓作气冲击到了练气期的大圆满,直接筑基,但也是因为辅助的灵药过于充足,根基打得太牢固了,需要的灵气也多,所以他一连吸收了十余天,才填满丹田,正式筑基。
南门柳睁开眼睛之后,只觉得全身都轻快了许多,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陈开在旁护法的过程中,将他用不了的灵气吸收殆尽,继素河之后,逐渐又榨干了北江,祝贺他道:“从此以后,你就正式踏上仙途了。”
“师尊呢?”南门柳却急着问,“师尊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筑基期大圆满。”陈开道。
筑基之后是结丹,又称结仙缘,要确定自己所证的道,才能摆脱□□凡胎,所以陈开必须要重视重铸肉、身的问题了,否则下一步突破结丹,就不能修佛,只能修鬼道……
“为师的修为并不重要,”可他却仍不放在心上,而是说,“我们需要赶紧回去素河,灵通书院的人应该已经来了。”
“是!”南门柳这才想起来,“不会已经耽误了入学吧?”
“没关系,”陈开道,“为师教你御剑。”
从北江到素河的路途不算很远,筑基圆满的修士,御剑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南门柳刚刚筑基,在剑上还站不稳,陈开只能隐藏自己的魂体,在他身后扶住他的细腰,带他御剑出水腾空,半路上,南门柳的额前就紧张得渗出了汗水。
“畏高?”陈开疑惑道。
小徒弟原本应该是鬼修,到处飘来飘去,完全不怕登高的,难道是因为现在还是人身,所以就怕了?
南门柳轻轻点头,动作都不敢很大。
“不用担心。”陈开比他高许多,但因为身体离得近,声音就仿佛在他耳边,“为师不会摔到你的,你要自己试着站稳。”
陈开放在他腰侧的手掌稍稍松开了一点,南门柳就立刻向后靠在他身上。
哎……
还是太小。陈开想。
·
素河近日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歇息在薛府。
这两人具是一身紫衣,书生打扮。
男的一言不发,看谁都冷冰冰的,女的倒还有两句话,自我介绍名叫“洛茵茵”,同行的男子是“萧聆”,他们两个是灵通书院派来选学生的,但除此以外,句句都很难听。
“我是冲着南门家来选人的,”这是洛茵茵到薛府的第二句话,“谁认识什么薛杰薛少博,灵杰书院又是什么东西?”
来看热闹的廉思当场笑得前仰后合。
灵杰书院一共之后三位教书先生,首席是薛杰,现在下落不明,另一个老先生去了北江,只剩下一个顾老太太掌事,和稀泥道:“南门家的运势,两位上仙应该也听说过,该去的都去了,就剩下南门小公子的长兄薛少博还在,资质也是很不错的,上仙可以看看这可怜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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