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谣到底名门正派……涵养极好。
还没理清脑中混乱,另一个方向又传来脚步,夏歧无奈,看来循着魔气往这边赶的不止长谣。
只见一人滚……一般地走了过来,身形太过圆润,苍澂仙气凌然的衣袍套在他身上,无端成了束缚。好在眉宇之间存着浩然正气,倒像民间供奉画像里富润和气的仙人。
他身后的弟子们看到清宴,立马齐整肃然行礼,银色外袍在月色下隐有流光。
“太师伯。”
来人是苍澂三尊之一,清宴的师弟,清停云。
清停云的圆脸绽开喜色:“师兄怎会在此?”随后一瞟夏歧,笑容稍凝,毫不遮掩不屑,“夏歧?难怪师兄转道过来……”
不怪清停云对夏歧态度不好,霄山的仇恨本就拉得太满,平日的冷嘲热讽不在少数,夏歧却连眼神都不给个。
何况他还拐走了苍澂首席大弟子,梁子越结越深。
清宴一愣,从清停云的反应来看,夏歧的确与自己相识。
他犹疑蹙眉,正要开口——
“这边月色格外清冽,我来会会道侣。”
夏歧把清宴的话截住,面上气定神闲,隐隐有试探其他人反应的意思——他不死心。
话音一落,夏歧敏锐听到一声金属破裂的脆响,是清宴蓦地捏紧剑鞘。
听动静……似乎没控制好力道。
清停云没反驳,只露出个牙疼的神色,不想再继续这话题,径直绕过夏歧走向清宴,面上恢复了几分凝重。
“我从陵州一个小镇过来,逃窜过去的魔妖兽直奔有人的地方,整整一个镇……哎,好在长谣拨了人过去转移活下来的百姓,但近来情况有些不对劲,魔变多了,人手不够,驰援不及时,总有疏漏的地方。”
就像此时的村庄,要是清宴没有及时循着魔气出现,长谣弟子的回援是赶不及的。
时间过去片刻也没听到回应,清停云疑惑地抬眼,不由一愣。
自己这位师兄一向情绪不显山露水,倒不是生性冷漠,人在世间纷杂里经历百年岁月,便少有事情能扰动心神。
此刻面色竟有些罕见的冷沉肃然。
清停云心里犹疑,这魔患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凝重的神色……是看出了其他隐情?
四下沉默,清宴终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颔首,以示自己知道了。
夏歧垂眼看着脚尖,他知道清宴还没从刚刚的话里反应过来,不由在心里叹了声。
清宴最终没有向清停云问起自己相关的事,有些出乎意料。或许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万一失忆非巧合而是刻意,那不仅仅是让他忘记夏歧这么简单。
他也松了口气,从刚才的试探看出,不是他与清宴的相处痕迹消失了,别人对于他两关系的记忆都还在,只有清宴不记得自己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与清宴的相识本是意外,两人在没有身份的前提下日久生情……如今他是猎魔人,清宴作为苍澂首徒,两人之间相隔天堑。
思及于此,愁得他嘴里一阵发苦,站得久了,稍微一动便袭来一阵剧烈头晕,身形顿时一晃,往旁边栽下去。
他站得离清宴极近,忙就近扶住清宴稳住身形。
才挨上清宴,夏歧在生死边缘淬出的敏锐忽然警铃大作,忙反手攥紧清宴去拔剑的手,那干净的月白色袖口被血迹濡湿。
仰头与清宴冷锐的目光对上,夏歧的心脏似挨了沉闷一击,一阵钝痛,又有苦说不出。
清宴眉梢微沉,但覆盖在手上的湿滑是温热的……一时没用灵力挣开。
两人暗中较劲,僵持起来。
夜色太浓,此番动作迅速又掩在衣袍下,旁人没有注意到暗流涌动,只看到夏歧半靠进清宴怀里,清宴立马握住他的手……
一众苍瀓弟子齐齐倒抽一口气,微微后仰,像是看到惊世骇俗的事情。
清停云也眼角一抽,仿佛看到不堪入目的画面,想数落夏歧有伤风化,又知道自家师兄一向护着这小子,对道侣之间的情趣也不好评价,于是嘴瓢片刻,忍无可忍:“……夏歧,就算霄山门风开放,再难以自制也好歹收敛一下……”
夏歧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无疑是投怀送抱,就差把他伤风败俗,好不要脸贴在他面上了。
他心里哭笑不得,清宴力气很大,对抗的力道让虎口有些疼,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叹一口气:“柏澜是我道侣,诸位总不能出了苍澂就不认吧……”
他本就身形偏瘦,还受了伤,缩在黑斗篷下是有几分可怜虚弱的模样。
但苍澂门规森严,这番话在众弟子耳里几近放肆,对方还是他们谪仙般的代掌门。
清停云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听听这是人话吗,令修士和魔闻风丧胆的猎魔人搁这儿装什么可怜?
夏歧偷瞄了一眼清宴,果然脸色更沉了,几乎能从他的面无表情里看出几分抵触与不悦。
清宴居然因为他的靠近而气成这样,倒是罕见……
这么一想,那口卡在胸前的气忽然走岔,噎得他又气又好笑,堵在心口的闷也消散了一些。
清宴只闻极为熟悉的淡香入怀,是几味稀有的药材,却没心思去细辨。
夏歧的力气不大,要让他松手,办法有太多种。
但他的呼吸轻而微颤,清澈双眼里的倔意一览无遗……瞳孔有些扩散了。
心里隐约起了一丝微弱异样,莫名牵制住了挣开去拔剑的手。
就这么犹豫的一停顿,落在外人眼里,就变成有些微妙的场面了。
清宴眼看周围众人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在推开夏歧暴露失忆与忍受陌生人贴近之间稍一衡量,又觉得哪个都无法接受,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场面。
他望向清停云,自己这位嫉恶如仇的师弟正与夏歧在……幼稚地互瞪。
他一顿,便知夏歧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人。
“此番劳累,早些回去歇息。”
见自家师兄把人揽住,一副护短的模样,清停云没好气地偃旗息鼓了。
“师兄从陇州过来,想必那里情况稳住了,那我先带弟子回苍澂——散了散了……你们看什么,脖子伸这么长?”
清停云一众离开,四下恢复了寂静。
夏歧想继续扒拉在清宴身上,但他已经拉不住那只想去拔剑的手了,只好讪讪松手。
一声清越剑吟,清宴的佩剑载川化为凌厉剑气清光,稳稳伏在他的脚下。
夏歧一懵,清宴要走了?
重伤让思绪迟钝不少,他心里一慌,只剩一个想法——
清宴不相信他,此番一走,他连苍澂的护山大阵都过不去,还怎么再见面?
思及于此,几近本能蓦地伸手攥住清宴的袖子,布料被死死握在手里,没有丝毫松手的意图。
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几乎毫无意义,清宴的剑不出鞘就能把他打一顿。
即便如此,他想不到其他办法,灵气耗尽,无所依托,只剩这下意识的动作。
如同攥紧性命一般的重要之物,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清宴,倔意把那双眼里点得出奇地亮。
清宴蹙眉,视线落在袖口,那只手的指节几乎泛白。
“事情尚未确定,这般举动不合礼数。”
随之不动声色抽回袖子。
清宴没有了昔日的温声慢语,冷白月光落在面上,生出几分肃然疏远之色。
夏歧无措地眼光一黯,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低哑出声:“……你要走了?”
清宴从他几乎毫无血色的脸上收回目光。
“先回苍澂。”
清光蔓延至夏歧的脚下,他迟钝地用脚尖摩挲了下剑光,才反应过来,心里一喜,下意识想去抱清宴的手臂:“柏澜,原来你不是不管我……”
清宴拂袖转身,不动声色错开。
载川一动,夜色被抛在身后,清冷的声音被风捎到夏歧耳边。
“自己站稳。”
夏歧:“……”
今夜这落差起伏也太大了!
第3章 逐星回
陇州东部山脉,悬崖天堑众多,峡谷激流奔腾,似虎啸貎吼。星罗群山延绵万里,直入云霄。
云霄之上,是苍澂七峰。
苍澂作为云章最大的修仙门派,从地势来看便有些高不可攀,边界也布满了拒敌诛邪,挫骨扬灰的防御法阵。
载川穿过云霄,进入苍澂界内,耳边猎猎的高空烈风顷刻敛去,只余柳絮拂面般的温柔熙和,犹如顷刻置身仙境。
群峰云立,雾霭翻涌,飞瀑如练,巍峨肃穆的楼宇卧在嶙峋古老的苍翠间。
山岚氤氲间浮着盏盏指路灯,犹如星火坠落,又像悬在峭壁上的粒粒明珠,让人无端心生敬畏。
夏歧在载川上望着沿途风光,浓郁的灵气荡涤得身心舒畅。
苍澂七峰其三,作为苍澂三尊的居所,也住着他们座下的弟子。每座峰之间相去甚远,要是不用传送阵,来回串门得御剑片刻。
清宴生性喜静,年少时云章魔患四起,他独自游历,大部分时间行走人间除魔,回了苍澂也要履行首徒职责处理堆积事务,一直没有收徒。
在夏歧的曾经记忆里,星回峰能跑能走的活物只有他和清宴。
载川清辉一散,归位于清宴手中。
夏歧仰头,四野辽旷,漫天星辰低垂,仿佛伸手可摘。他呼出一口气,刚想放松地撑个懒腰,一动便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柏澜,可以借你的灵池一用吗?”
他知道清宴心里疑惑重重,但当务之急得先抢救一下自己。
清宴看了他一眼,颔首放行。
星回峰很大,除去议事与处理事务的主偏殿,清宴的居所只占了一隅,夏歧熟知布局就如同回到自己家。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前院的大片竹林,径直走向后院外围。
那是崖边的一片平整绿茵,几棵紫雪花树开得繁茂,许是无人欣赏,只得揽池作镜自顾,树枝朝着围起来的池面延伸去,可惜这一汪无风自漾的池水微微升腾着朦胧水雾,半透明的银莲花叶蔓延,照得倩影也朦胧,只好扫兴地拂下花瓣,化为池面点点淡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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