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他都将被困在这座宫殿里,他要受的苦楚,会远甚于今日千万倍。
眼下这一关必须得撑下去。
“帝妃,你得走快些,别误了宫里的吉时。”
李内监只当看不到云子玑额前的冷汗和惨白的脸色,像催犯人一样催促道,“若误了吉时,太后那边估计不会太开心,太后不开心,陛下也就不开心了,云家想必没好日子过。”
云子玑愠怒地睨他一眼,咬紧血色渐褪的双唇,艰难地迈着步子,他脚下虚浮,每一步踩下去,都犹如银针刺穿脚心。
“走快些。”李内监催道,“难道还想着陛下亲自来接你不成?”
话音刚落,一匹白马踏雪而来,马上之人龙袍金冠,赤色眼瞳蕴着帝王之威。
街上众人俱是一震,继而扑通跪地,山呼万岁。
湛缱翻身下马,疾步朝云子玑跑来。
云子玑被旧伤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反应迟钝了些,待湛缱走近,他才想起来要行君臣之礼,湛缱却一把扶住他的胳膊,眉宇之中含着云子玑看不懂的歉疚:
“子玑,朕来晚了。”
云子玑:“???”
“怎么手心这样凉?衣裳这样薄?”湛缱摸着云子玑的手,责问起来传旨的太监。
李内监人都傻了,忙措词给自己开脱,但山逐抢话道:“本来夫人给帝妃缝制了一件御寒的斗篷,是这个老太监说,穿斗篷是僭越,帝妃的手才被冻得这样凉!”
云子玑瞧了一眼山逐:这孩子告状一向很行。
但跟湛缱告状有什么用?
湛缱怎么可能为他出头?
李内监眼看皇帝今日十分反常,满把太后搬出来:“陛下恕罪!奴才都是按太后的旨意办事啊......啊!”
话未说完,李内监已被一脚踹歪了下巴。
湛缱:“贱奴倒敢来约束主子。”
云子玑大惊——湛缱居然为了维护他当街踹废了一个奴才?!
肩上猛地一沉,源源不断的热气朝他身上扑来。
云子玑低头一看,湛缱居然脱下贴身的龙袍,披在了他的肩上!
“陛下?!”
云子玑吓得寒毛倒立——他身为臣子,被皇帝披上龙袍,这才是真地僭越了!
身体忽然腾空,云子玑被皇帝打横抱起。
“该有的仪仗来不及准备,朕抱你进宫,当做赔罪。”
云子玑:“???”
不对劲,这个皇帝不对劲。
第3章 这个皇帝不对劲
刚刚那群嘲讽云子玑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子玑身披帝王龙袍御寒,被皇帝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往北宫走去。
云子玑一抬眼就能看见湛缱天公造物般完美的下颚线,他挺着腰板,就算被抱着也尽量保持距离,更不会让自己完全靠在帝王怀里。
“陛下,马车来了。”张宝德疾走几步,提醒皇帝。
这儿离皇宫毕竟还有一段路,加上积雪未消,总不能真让皇帝走回皇宫。
“是六乘的华盖马车,符合帝妃仪仗的规格。”张宝德反应迅速,看出皇帝对云家的态度有所转变,立刻顺着帝王的心意来。
云子玑越过湛缱的肩看了一眼马车:“陛下,我可以坐马车。”
湛缱把他掂了掂,抱得更稳些:“这副仪仗不完整,配不上你。”
云子玑:“...我不在乎这些。”
“朕在乎。”湛缱的语气十分坚定,“朕不想让你将就。”
云子玑:“......”都说帝王心思深不可测,他真是被湛缱今日这反常的举止搞得云里雾里。
张宝德听出皇帝有责备宫里办事不利的意思,连忙告罪道:“陛下恕罪,倘若要安排完整的帝妃仪仗,还得往太后宫里调宫令女官,只怕要废些时间。”
这些事,本该月初就安排好,但彼时的湛缱根本不把云家放在眼里,因他是这般态度,太后那里便也开始敷衍。
“太后倒是很会揣度朕的心思。”
想也知道,前世湛尧篡位,燕太后一定是幕后最大的帮手。
看透了这一层,燕氏的那点虚伪母子情在湛缱眼里就显得格外可笑。
北微朝堂连着后宫,都是一团乱麻,孰善孰恶,孰忠孰奸,湛缱还未摸透。他唯一笃信的是,如今被他抱在怀中的云子玑,是这世间最纯粹干净之人。
他视他如珍宝,哪舍得让他再受一丝怠慢苦楚呢?
皇帝出宫,皇城中的臣子必须出门跪迎。
现在这群文臣武将就跪在街道两边,数道目光投射而来,云子玑十分不自在。
“陛下,您还是放我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朕就是要让他们看着。”湛缱道,“看谁日后还敢怠慢云家。”
“......”云子玑心中嘀咕,怠慢云家的带头人不是您自己吗?
湛缱登基这半年来,云家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是个长嘴的官员都能弹劾几句。
湛缱削云家的权也从不手软,当皇帝的拿云家做板上鱼肉,做臣子的自然人人都争着做落井下石的刀。
云子玑在心中暴打了湛缱几拳,面上还是一脸无辜贤良。
“陛下手不酸吗?微臣可不轻。”
湛缱忽然驻足,垂眸看了一眼怀中人,低笑一声:“轻得跟朵云似的。”
云子玑:“??!”
不等他反驳,湛缱的手掌放在云子玑的太阳穴处,轻轻一按,把云子玑倔强的上半身按进了自己怀中。
云子玑的耳朵便贴在了湛缱的心口。
他听到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这臭皇帝在激动个什么啊?!
湛缱怕他冷,还特地把龙袍给他拉严实了。
龙袍带着湛缱的体温,烘着云子玑冻得恶寒的身体,他被暖得昏昏沉沉,妥协一般歪在湛缱怀里。
湛缱垂眸,看到云子玑枕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微阖,昏昏欲睡。
怕惊着他入睡,湛缱便走得更缓更慢些。
待进了北宫,湛缱才想起来问:“帝妃的宫殿安排在哪里?”
张宝德犹豫着开口:“是...南束宫。”
湛缱拧眉,南束宫十分偏远不说,隔壁就是荒废已久的冷宫!
见帝王不悦,张宝德立刻跪地道:“陛下,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娘娘说,陛下不好男色,帝妃住远些,陛下便...便眼不见心不烦。”
湛缱下意识去顾及云子玑的感受,幸而他睡着了,听不到这些刺人的话。
张宝德敢把太后那头的意思如此直白地告知湛缱,自然是在表忠心。
“去将未央宫打扫出来,今后帝妃便住在未央宫。”
张宝德并身旁的御前侍卫俱是一惊:北微上下都默认未央宫是未来皇后的寝宫!
“若太后有何怨言,便说朕已下了圣谕,她若阻拦,便是抗旨。”
张宝德低头领旨,立刻带着人去收拾未央宫。
·
云子玑意识苏醒时,闻到一股令人舒心的香味,他迷迷糊糊地问:“这是哪儿?”
“紫宸宫。”湛缱温柔地答他。
云子玑吓得清醒了过来——紫宸宫是皇帝的寝殿,虽说今日算是成婚,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抱到床上吧!!
“君臣有别,这于理不合...”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湛缱轻而易举地按回了被子里。
“过了今日,你我便是夫妻,哪来的君臣?”湛缱将云子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搓热,“妻子睡在丈夫的寝宫,合情合理。”
云子玑眼睫微垂:“陛下抬举了,微臣只是妾而已。”
帝妃是隆宣帝给云子玑封的位分,湛缱初登皇位,根基不稳,纵使有心改变,眼下也只能暂时顺从先帝遗旨。
“妾也好,妻也好,除了你,朕身边不会再纳其他人。”
云子玑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帝王,他隐隐觉出湛缱同之前不太一样。
紫宸宫温暖如春,云子玑裹在暖被中,却还是打了个冷颤。
湛缱摸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子玑,你在发热。”
云子玑出云府时,就觉出自己在低热,他忍着不说,是怕误了今日的事。
他生病是真,但落在湛缱和太后眼里,难免被怀疑是云府刻意怠慢进宫一事。
如今烧得浑身滚烫,被湛缱亲自察觉了,云子玑却长舒一口气——能为云家免去一场猜忌,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的左手手腕被湛缱的手指扣住。
云子玑微惊:“陛下...还会看脉?”
“朕若不通些医理,早在做质子时,就死在西狄了。”
云子玑眉心微动。
他想起十五年前,西狄猖狂,在边境活捉了随军出征的大皇子湛尧,隆宣帝领兵无能,打不过西狄的猛将,最后做了个荒唐的决定——他把小湛尧五岁的湛缱送去西狄军中,换回了湛尧。
湛缱代替兄长入西狄为质时,才刚过完六岁生辰,待他被接回北微,已是十年后。
云子玑看着湛缱那只赤色的眼瞳,想也知道,那十年他过得极苦,身在敌国,生病时恐怕还不如一只病狗,他若不能自医,当真是活不到今日的。
湛缱摸着他的脉搏,脸色渐渐凝重,云子玑能感觉到他的食指越来越用力地扣着自己的手腕。
“怎么...?”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微弱,已是在高热之下强撑着意识清醒了。
“...没事。朕许久不替人看脉,有些生疏了。”
湛缱不动声色地将云子玑的手放进被子里,“不必强撑,你先睡会儿,朕让太医院拿药。”
云子玑心中不安:“可今日...”
许多繁琐的成婚之礼还未完成。
云子玑只怕做得不好失了礼数,会让云家落人口实陷入弹劾。
“子玑,今日敷衍草率的一切,朕来日一定千倍补偿。你先安心休息,太后那边,朕会应付。”
云子玑想要的并不是这些,但有这句话在,他才敢放过自己,任由困倦袭来,阖眸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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