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昰眼皮欢快地蹦了蹦。 皇子公主驻跸,寻常人惶恐躲避都来不及,她家倒是自自在在的,还烤起了肉。 一家人脑子都跟寻常人不一样。晏少昰啼笑皆非,不打算理会,可常宁眼睛一亮,拉起嘉善就往西边窜。 晏少昰:“做什么去!回来!” 他这哥哥当得窝囊,喝了一声,没一个妹妹扭头的,都一门心思往西院跑。 晏少昰揉揉眉心,抬脚追过去,刚进院门,就听到常宁问:“这个怎么卖,给我来一把成不?” 晏少昰:“……” 难为她还知道出门买东西需要掏钱。 华琼心里直笑,脸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些都是乡下玩意,油大,不好消化,我们自家人肠胃糙,吃惯了粗茶淡饭,倒没什么。可我瞧几位都是官家的少爷小姐,不一定能吃得惯我们这些吃食,可别吃坏了闹肚子。” 常宁公主搬了个杌子坐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让那孜然和酱味儿冲得两眼发亮。 “你只管烤嘛,吃坏肚子也是我自个儿贪嘴,我自个儿受着,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36章 身后女官惊呼道:“主子万万不可!您脾胃虚弱,这些杂碎东西如何能入口?哎哟主子你瞧,这上头还沾着炉灰呢!” 两位公主都不理会,她俩坐在炉子边,睁大眼睛看着华琼和华家的下人烤肉,上好的银丝炭烟少,可坐得太近,多多少少有些火灰。 跟出宫的女官一个劲儿地叫二位公主离炉子远些,常宁公主嫌烦了,冷着脸说了句什么,那女官不敢再吭声了。 华琼笑而不语,也不撺掇她们吃,把这一炉子烤出来的肉全分给了儿女和家里的仆役,一院人或坐或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手艺确实好,就是烧烤酱味重,又辣又香,唐荼荼烫得直嘶气。 华琼那秘制酱料里边除了孜然最难找,剩下的找得最用心的就是辣椒了,天南海北各种辣椒,华琼凑了个齐,加上山鸡肉紧实、兔肉又柴,都不容易入味,烤之前腌制了一刻钟,一上火,香味扑鼻。 常宁和嘉善公主香得眼睛都直了。 宫里很少吃烤肉,有这东西,但很少吃,贵人们多数吃不惯这烟熏火燎的东西,御膳房往往用的是先蒸后烤的精细做法,蒸得汁水四溢后,再烤一层酥皮出来,只有个酥脆的口感而已,算不得烤肉。再从外廷的御膳房一路送进后宫,哪怕用各种妙招保持着热乎,也总是失了那股刚离火的香味。 何况宫里做菜都少油少盐,酱料和调味粉放多少,都是要用小秤称的,放得无比精确,也就失了鲜活,远远没有华琼烤出来的香。 几番争执之下,女官们到底不敢惹小主子不高兴,又请了晏少昰的意思,这才勉强闭上嘴。 那一下午紧着后颈皮的猎场千总,总算寻着个机会戴罪立功:“山鸡兔子烤着有什么好吃?卑职带人上山猎两头野鹿山猪来,那烤了才叫一个香!” “你快去快回!” 那千总溜须拍马的功夫一般,打猎的工夫却厉害,带着几个侍卫出去,不多时,马背上就负着几头畜牲下了山,洗涮干净,又交给厨房片开,仔细腌制了,天大黑时架到了火上。 这鹿肉和野山猪烤出来确实是香。 木莂猎场多年没办过什么盛事,皇家和世家子弟都扎堆去南苑玩了,木莂猎场便只能招得来一群公子哥玩耍,里边功夫好的公子哥少,软脚虾为多,大多是呼朋引伴地来,在一群女眷面前拉弓显摆两下。 林子里不敢放进大型的野物,所以最威猛的也就是山猪狍子这一类了。因为没有天敌,肉肥味美,上火一烤,油花儿滋滋得往下淌,滚起一串火星子来。 他们这趟烤的肉,华琼从头到尾没沾手,带着仆役早早回到了西院,避得远远的,只借过去两只炉子。 一来怕自家仆役不懂事,冲撞了人家;二来,万一哪个贵人吃坏了肚子,自家人没沾手,也能拿得出道理来。 这会儿隔着半个园子,华家人远远地看见他们连杯盘碗筷、米面粮油、甚至佐饭的调料都全是自己带来的,取用井水前,都要先验两遍——银针验一遍毒,再由女官喝两口,隔一刻钟人没事,才会取水上火烧。 啧,可真讲究。 华琼心想这样也好,清清楚楚的,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把自己烤出来的那波肉给家里人分了,没给公主吃一口。 宫里出来的女官心气高,对华家的人客客气气,却也冷淡至极。那千总倒是个热心肠,让手下人端来烤好的鹿肉、山猪各半扇,谢过了华家的地主之谊。 华琼起身谢过:“多谢大人。” “夫人客气啦!”那千总笑道:“你家这庄子我是来过的,去年你二哥还借了我们十几匹公马,拿去猎场配种。” 又压着声儿说:“你二哥还拿本钱价卖过我两波皮毛,也算是老相识了,回头叫你二哥去我那儿喝酒!” 华琼不知还有这一茬,与他叙了几句话,才目送他回东院。 他们二人说话时,唐荼荼坐在一边听得一字不漏,一边寻思,拿本钱价卖皮毛给官员,这算是贿赂吧?另一头,她心里的疑惑慢慢涨起来,姥爷家里又卖杂货、又卖香料、又卖皮毛,还有商队…… 越听,越像是个南北皆有往来的大商人。 她把疑惑埋在心里。 华家不讲究尊卑之别,华琼也从来不使唤小丫鬟,她手边只有一群嬷嬷仆妇,互相都以“老姐姐”相称,喊起来亲热得像一家人。 人多热闹,也吵,唐荼荼两只耳朵都是嗡嗡的,连哥哥都有点人来疯了,跟着刘大刘二喝了两杯黄梅酒。 唐厚孜刚考完乡试,脑子还没从考场上带出来,半醉不醉,摇头晃脑地背起孔孟来。 唐荼荼嫌吵,端了两只盘子,盛了烤肉坐去院门口吃。她咬着肉细嚼慢咽,吃了半盘子就觉口干,满院儿没找着温水,便也倒了一碗酒,端回了院门口。 这酒是拿梅子酿的,酿造时间短,度数也不高,还有点酸甜味。 唐荼荼吃一串肉,喝口小酒,两腿也不屈着,大伸在前边,翘着脚看月亮,舒舒服服地享受起来。 身畔有风落下,唐荼荼偏头去看,一身锦衣坐到了她右边,再抬头,看到了二殿下那张冷峻的脸。 这位殿下仿佛薄荷成精似的,一坐人旁边,立马觉得清凉解腻。 “给二殿下请安。”唐荼荼起身给他福了一礼,端着盘子酒碗就要走。 像是很怕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坐下。”晏少昰斜睇一眼,“怎的我一来,你就要走?” 唐荼荼:“……这不是我身板太大,怕挡了殿下看月色么。” 晏少昰身边没人敢跟他说这样的玩笑话,闻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呵笑了声:“油嘴滑舌。” 还自然而然地把她这话当成了恭维。 唐荼荼喉咙有点梗,知道二殿下大概是领会不到她的心情的,只好深吸口气坐回去。 月色朦胧,愈发衬得她肤白,像个白面馒头,眼亮脸颊圆,倒也有几分憨态可掬。 只是手上裹着的那几圈纱布有点刺眼。 晏少昰瞥了一眼,自顾自地挑起个不讨喜的话头。 “手还伤着,酒肉荤腥你就全沾了,想烂手不成?” 唐荼荼规规矩矩认错:“二殿下教训得是。” 认完错,她三两口把盘里剩下的两串烤鸡胗赶紧吃了,好像吃得快点,就不妨碍伤口愈合了。 这阳奉阴违的,晏少昰差点让她给气笑了。 “那是你娘?”他望着院里喝得微醺的华琼。 唐荼荼不知他要问什么,却也知道他这样位高权重的贵人,问人一定没好事,遂犹犹豫豫地点了个头。 晏少昰道:“倒是比你机警。” 她娘烤出来的东西全给自家人吃了,嘉善和常宁一口没沾着,后头的烤肉都由宫里跟来的厨子接了手,从食材到清洗到烤制,甚至是碗盘,都是宫里头带出来的,华家没沾一下手。 俩丫头只顾着吃,图稀罕,吃进嘴里就不带脑子了,压根没注意到烤肉的换人了、酱料味儿也跟人家的不一样,什么都没吃出来,只吃了个热闹。 晏少昰给了个不错的评价:“知情识趣,小心谨慎,你娘是聪明人。” 唐荼荼没看出这么多名堂来,任他说什么算什么,不怎么走心地回道:“谢殿下夸奖。” “常宁和嘉善很久没出宫,给你家添麻烦了。” 噢,还真是公主。唐荼荼道:“殿下客气了。” 她穿来盛朝半年,见高官、见贵人的次数实在少,脑子里还没树立起鲜明的阶级观念,接受过后世公民平等教育的,也很难长出这个歪观念。只是为了省麻烦,见别人跪就跟着跪,见别人问安就跟着问安,唐荼荼有样学样,懒得为“人生而平等”的观念流血流泪。 二殿下说一句,唐荼荼应一声,很不走心,心思全绕回了旁边这位殿下身上。 上回见他,差不多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学台那日叙的话在唐荼荼心里翻腾了好久——好好一孩子,自童年起就被父亲厌恶,实在是惨。 昨天,她又从古嬷嬷那儿听了一嘴长公主和谢驸马的故事,那是另一种忠孝情意不能两全的惨。 再抬眼望去,二位公主拿着几根竹签肉在火上烤着玩,她俩不会撒油不会转圈,把签子上的肉全烤成了炭。身旁一群女官宫女拦了又拦,公主们却还是尝了一口那烤焦的肉,难吃的“啊呀”直叫,又不信邪地抓了几根去烤,明显是从来没有玩过。 叫她这外人看着,都觉得好笑又心酸。
唐荼荼忍不住往身旁转了转视线,心里边生出些怜悯,觉得他们这些皇族真是各有各的悲哀。 她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念头,身侧的人就飞快转头,攫住了她的视线。 “贼眉鼠眼的,在想什么?” 唐荼荼:“……没。” 她收回视线,琢磨着怎么跟二殿下开口,问问他派人监视自己的事儿。言语还没组织好,却忽听二殿下没头没尾地问:“我见你地图画得不错,形意皆备,那你可会测绘江河湖海?” 唐荼荼没跟上:“……什么?” 晏少昰思索了一会儿,盯着她徐徐道:“渤海上有一排无名群岛,北毗辽东,南接山东登州府,像一扇门似的,挡在出海口上。” 噢,渤海群岛啊,唐荼荼知道这块地方。 地壳板块运动慢,千百年后的地图也没怎么变,只是历史沿革中古今地名叫法不一样了,她连想带猜地能猜出来。 晏少昰接着道:“这一排岛屿上,有一群海匪多年据守海岛,猖獗至极,劫掠往来客商和渔船,从来不分敌我,外国进贡的船,他们要劫;渔民出海的船,他们也要劫。” “那地界靠海吃海,渔民甚多、水军也多,海匪混在其中,根本分不出,如今粗略估计岛上的海匪已有上万人,人多,消息来路甚广,但凡山东筹措战船、调集重兵去剿匪,海寇就一窝蜂地跑,北上逃窜至长海一带——长海那边的小岛更多,足有百八十个岛,海寇在这南北两头神出鬼没,滑不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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